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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魏晋的狂想:对《世说新语》的另类品读 [打印本页]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1:25
标题: 魏晋的狂想:对《世说新语》的另类品读

历史上,曾有那样一个时代



     一个外国人——日本人大沼枕山写过两句汉诗:“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提及魏晋时代,我们随即想到的关键词是“魏晋风度”,或称之为“魏晋精神”、“魏晋气质”、“魏晋情怀”。与汉朝的敦实厚重、三国的慷慨悲歌,唐朝的盛大开放、宋朝的清丽内向的特点完全不同,魏晋时代以率性洒脱、玄远放旷,这是一个时代的精神时尚和审美追求。在这种背景下,魏晋时代终成整个中国古代史中最为另类最为奇异的一个时代,当然也成为最受争议的一个时代。


    魏蜀吴三国归晋,但这个统一的王朝却没有赢得后人的高度评价,反而招致很多的愤怒,仔细分析,原因不外乎如下:从政治上看,西晋的统一非常短,从八王之乱到永嘉之乱,国家很快就陷入了更大的分裂,北方进入五胡十六国时期,从公元4世纪到公元6世纪,三百年大分裂,是中国历史上最漫长的一次;从社会上看,世家大族把持权柄,门第观念是整个中国古代历史上最严重的;从思想上看,老庄玄学的出现导致儒学的衰退,喜欢打铁的著名愤青嵇康更是喊出了这样口号:“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个口号无论在哪个朝代都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在这种情况下,儒学的统治地位崩溃了;从生活上看,士人们行为洒脱旷达,追求率性与自由,挣脱了礼教的束缚。这所有的一切导致后来正统人士的批评,认为魏晋时代,礼崩乐毁,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放荡不羁,热衷于玄学清谈和栖逸山水,以至误国误天下。当然,也有持反对意见者,当时的谢安就有此回答:清谈误国?我知道秦朝经历了两代皇帝就完蛋了,难道也是清谈的原因吗?


    对于那个时代,喜欢的人喜欢死了,恨的人恨死了。


    千年后的一个夏天,鲁迅在广州做了那次著名的演讲,题目是《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在鲁迅看来,魏晋名士其实是受了很大的冤枉的,虽然他们表面上放浪形骸,但内心世界很郁闷。后来,关于魏晋时代的论著陆续问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汤用彤先生的《魏晋玄学论稿》、宗白华先生的《〈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罗宗强先生的《魏晋玄学与士人心态》、余敦康先生的《魏晋玄学史》、唐翼明先生的《魏晋清谈》,以及田余庆先生的《东晋门阀政治》。其中,宗白华先生在著作中认为:晋人风神潇洒,不滞于物。他们以虚灵的胸襟、玄学的意味体会自然,乃表里澄澈、一片空明,建立了最高的晶莹的美的意境。说起这种脉络,在我看来经过了几个阶段:曹魏正始年间何宴、王弼和夏侯玄首开玄学之风,经过竹林时代嵇康、阮籍等七贤的傲然使性,再到西晋洛水时代的优游,最后到东晋兰亭时代的寄情山水、自然而为,最终蔚然而成魏晋精神:向内,人们发现了心灵自由之美;向外,则发现山川自然之美。但时光的演进总是令人伤感。东晋末年孙恩的*把百年魏晋精神涤荡殆尽。在镇压这次暴乱中脱颖而出的刘裕,在420年夺取了司马氏的政权。庶民出身的刘寄奴在极端的不自信下,开始对精神放旷的士族阶层以全面打击,并恢复了儒家的正统地位。公元433年,随着诗人谢灵运的被杀,魏晋风度彻底终结。尽管此后有隋唐的开放盛大,有宋明的商业和文艺的高度发达,但背后都有一根儒家的绳索束缚着那个文明,魏晋时代心灵解放的局面再也没有了。


    还好,古人把一本《世说新语》留给了我们。魏晋明星们的故事,一代人的逸闻轶事和精神追求,依赖这本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笔记而流传下来。作为一本魏晋风情故事集,该书成于南北朝时期,编者是刘义庆(403年—444年)。刘是南北朝时宋之宗室,袭封临川王,史书说他爱好文义,是个典型的文学青年。正是这个文青,编辑而成了这部中国古代最优秀的记述人物轶闻遗事的笔记。《世说新语》的文字简约、隽永,口语化,故事多含有深意,读来令人回味无穷。明代的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中说:“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忽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现代的鲁迅的评价是:“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且看: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阮籍嫂尝回家,籍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


     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


     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中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现在,千年已逝,但那个洒脱不羁、另类传奇的年代却久久地为后人所怀念。很久以来,我就想写一本有关魏晋往事的书,但如何入笔又令我颇费脑筋。最后我还是决定以《世说新语》为切入点。因为魏晋的魅力与汉唐宋明不同,不在于帝王间的争斗,而在于名士生活与精神的奇异。而《世说新语》就是了解这种奇异的最重要的典籍。我品评和解读的正是这样一本书。


    是为序。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1:29


    陈蕃背后的东汉残阳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簿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世说新语》


     陈仲举名蕃,河南汝南人,还在很小的时候就说过一句特厉害的话:“大丈夫要扫清天下,干嘛要打扫房间里的卫生呢!”它和陈汤的那句名言一起,成为汉朝时最有名的两句话。陈汤的那句话是:“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陈汤的话道出的是一个王朝的气魄,陈蕃的话则说出一个少年的远大志向。那一年他才十五六岁吧,老爸的朋友路过他的书房,看到屋子里很乱,就责怪陈蕃懒惰:“乖,为嘛不打扫干净屋子迎接客人呢?”于是正在读书的陈蕃说出那句话。朋友反问:“房间都扫不了,又怎么扫清天下呢?”陈蕃觉得很有道理,性格刚直的他二话不说地拉着老爸的朋友一起打扫起卫生来。


     后来,陈蕃同学真的有出息了,官至太傅,做了东汉后期的工作狂,所谓“言为士则,行为世范”,成为天下人的榜样。如果逢着开明时代,陈蕃定会做个魏征那样的人物,但在当时诡谲的政治风云中,刚直方正的他只能注定自己的悲剧人生。东汉首开宦官政治,造成这种局面的最根本一点是皇帝继位时往往年龄很小,于是母后临朝,外戚掌权。等皇帝长大了,便想着从外戚手中夺回权力,靠谁呢?只能靠身边的宦官。所以,从汉和帝(10岁登基)开始,朝廷上就出现两股势力:一边是外戚,一边是宦官。


      永元四年即92年,成年后的汉和帝利用宦官郑重诛杀掌权的外戚窦氏家族,一举成功。随后,在汉安帝时期,又有两次大规模的宦官和外戚冲突。到了汉桓帝延熹二年即159年,宦官单超诛杀了权倾朝野的梁氏外戚,宦官势力达到高潮。宦官的胜利带来的直接恶果是掌控皇帝,凌驾于大臣之上,肆意干涉政治。陈蕃就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在朝廷上展开工作的。


     在当时,陈蕃和李膺齐名,为东汉晚期的双子星座。二人不相上下,各有所长,一时间不能定先后。最后有人这样评论:“陈蕃强于犯上,李膺严于摄下。犯上难,摄下易。”于是,陈蕃胜出。李膺因“党锢之祸”获罪后,陈蕃一人独撑危局。乘车之时,他总是拽着缰绳,举目远望,想一扫朝廷上的乌烟瘴气。


      汉灵帝即位后,陈蕃被窦太后任命为辅政大臣。说起来,宦官和外戚这两股势力都让他讨厌,但相对来说他更痛恨宦官,多年来的专权,宦官们已养成了对大臣的无以复加的傲慢态度,这尤其让陈蕃不能容忍。此时,威胁朝廷的宦官势力以曹节、王甫为首。建宁元年即168年秋九月,陈蕃与外戚窦武秘密策划,意欲诛杀曹、王,却不料走漏风声,后者抢先发难,率诸宦官关闭洛阳宫门,劫持了汉灵帝,软禁了窦太后,并迅速矫旨发兵袭杀窦武。


       风云突变!此时陈蕃已年过古稀,想起小时候的誓言,不禁百感交集。须发皆白的他拎了一把长剑,带领府内侍从以及学生近百人冲击洛阳承明门,想冒死一拼,捕捉曹节、王甫等人。结果自然是一个悲剧。据说,老爷子最后是被宦官折磨死的。回想起来,在东汉历史上最著名的五次大的宦官与大臣的冲突中,竟都是以宦官的胜利而告终,令人扼腕。汉灵帝死了,少帝即位,宦官与外戚再次发生冲突,远在凉州的董卓趁机拥兵入洛阳,伟大的三国时代就此拉开序幕。


     在生前,陈蕃以刚直方正著称。汉顺帝时,陈蕃做到了尚书,但因耿直的性格触及权贵,被贬做豫章太守,相当于今天的南昌市长。当时,豫章有一个著名的隐士叫徐孺子,陈蕃早知其名,所以到豫章后衙门未入,即直奔徐家。手下阻拦:“大家希望您先去官署哦!”陈蕃回答:“周武王在车上看到商朝贤臣商容寓所的门,便站起来致敬,以致车的座位都没时间被暖热。我去拜访高人,就不明白了,有嘛不行的呢?”后来,陈蕃和徐孺子成了哥们儿,经常关在屋子里一起谈论天下事。陈蕃希望徐孺子出来为朝廷效命。每到这时候,徐总是笑而不语。在做豫章太守的那段日子里,陈蕃专门在自己的寝室里为徐孺子准备了一张床,聊得太晚了,便把徐留下过夜。


     徐孺子最终还是没有出山。徐是个明白人,知道东汉的政局已经完蛋了,虽有陈蕃这样的工作狂意欲挽狂澜于既倒。在东汉的古道旁,那是个黄昏吧,徐孺子微笑着摇摇头。陈蕃长叹一声。他身不由己。这是由个性造就的命运与选择。那个时代的剪影大约如此:望着徐孺子的身影渐渐融入暮色中的山林,陈蕃怅然若失。许久,他转过身来上了瘦马,这时候有清冷的风吹来,在夕阳下拖着疲惫的背影踏上返回洛阳的险恶的路途。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1:31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1:37 编辑



    孔融之死



     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



    汉献帝建安元年即196年,在袁绍的骚扰下,孔融从青州逃跑到许昌。来到许昌后,孔融发现朝廷已完全被曹丞相架空了,皇帝成为彻底的傀儡。对于许昌的政局,孔融很不喜欢。但在以实力说话的三国时代,志大才疏的孔融顶多能做到不喜欢这一步。


     许昌的中心人物是曹操。但由于孔融是孔子后代,又是建安七子的大佬,于声望上是,所以孔融的影响也很大,他的寓所成了当时许昌最热闹的沙龙,每天都会聚集着一大批人,讲谈文学,品评人物,议论政治,推荐新人。这让曹操很烦恼。


     说起来,曹操和孔融之间是互相轻视的。孔融是孔子的后代,曹孟德不在乎;建安七子的首领,曹孟德不承认,那是他儿子曹丕的看法。孔融写的东西,让曹操不屑。就实际情况来看,也确实如此,于文学价值上,他的作品确实比不上曹操诗歌的一半。当然,对于曹操,孔融更看不上,这里面不仅包括曹操的出身,还包括曹操的为人。


     许昌时代,孔融对曹操的政治多有责难,这种不合作主要表现在四件事上:

    一、反对进攻荆州的刘表和刘备;

    二、反对曹操禁酒。东汉末年以来,世事纷纷,人们多以酗酒为乐或自我麻醉,荒废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曹操欲颁布禁酒令,自然有他的道理(能否真正实施是另一个问题了)。
     面对曹操的政策,孔融公开反对,写了一篇《难曹公表制酒禁书》。在禁酒令中,曹操说酗酒会荒废政事,甚至有可能导致国家灭亡。对此,孔融反问:古往今来,因美色而荒废政事直至亡国的也不少啊,难道因为有这样的事就得把男女之爱与婚姻废除了?  孔融的说法在逻辑上没问题,但仍是狡辩之理,所以后来曹丕在评论建安七子时说孔融的文章虽犀利,但“理不胜辞”。
      在《难曹公表制酒禁书》中,孔融引经据典,大说喝酒的好处,写得气势磅礴,放在今天可以直接做酒厂电视直销广告的脚本了。文章一出,孔融自己也很得意;


    三、反对恢复肉刑。当时,天下大乱,多生罪犯,很多人要求曹操恢复自汉文帝时废除的包括宫刑、黥刑、刖刑等在内的肉刑,以示威慑。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在徒刑与死刑之间,缺乏一个具有过度性质且又具有惩戒力的刑罚。施政严格的曹操一度曾有此意,但遭孔融坚决反对。肉刑残酷,古代虽实施,但早已被废,怎能把这野蛮的东西恢复呢?孔融举了司马迁的例子;


    四、干涉曹操父子的私生活。在征袁绍的战斗中,曹丕纳当时的美女袁绍的儿媳为妾。针对此事,孔融给曹操写了一封书信,称武王伐纣,把“狐狸精”妲己赐给周公。曹操乍看,觉得无厘头,怎么来了这么一句。后来,才知道是孔融讽刺曹家父子所为。多年来,对于孔融,曹操一直憋着气,又突然接到这么一封信,当时就把丞相气倒下了。


    自然,除了最后一条外,其余三条均是用正常的手段表达自己的观点,并无不妥;至于最后一条,虽有干涉曹家私生活的嫌疑,讽刺得比较损,但也不至于死罪。让曹操憋着一口气的,不是说孔融多次以书信形式责难当朝丞相(在那个时代,人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像后来那么森严,通过写文章来指责政治权威,并不被看成是大不敬),而是说为什么我一有个风吹草动,你孔融就在一边窃窃私语、唧唧喳喳,而且都是站在我的对面?你算把我烦死了!尤其一想到写这些书信时孔融那股自以为是的劲头,曹丞相就更生气了,当然后果也就更严重了。这期间还发生了“祢衡事件”,喜欢向朝廷推荐人才的孔融,推荐出了愤青祢衡,后者因为受曹操怠慢,而在一次夜宴上当场辱骂了曹操。后来在许昌有人传言祢衡的行为受到了孔融的鼓动和支持。不过,曹操没对祢衡下手,而是把他打发去了南方刘表处。曹操的目标是孔融。


     孔融虽多次反对自己的主张,但他毕竟不熟悉现实中的政治,更不懂军事与谋略,断不会威胁到自己。曹操明白这一点。但曹丞相仍不打算放掉孔融,他无法容忍在首都有一个人,四海青年才俊皆以其为师;这个人的家里,每天宾客盈门,议论朝政,而且总和自己唱反调,连自己的儿子找个姑娘,也跳出来点评两句。你以为你是谁?事儿麻烦了。许昌是曹操的,也是孔融的,但归根结底是曹操的。建安十三年即208年秋,有人网络孔融的罪名,当然也可以被认为是在曹操的指使下干的。于是,借此机会,曹操把孔融满门处死。


     处死了?对,处死了。在被逮捕之前,孔融听到了四条指责:

A、在北海为太守时,见皇室有难,招募兵丁,举动可疑;

B、曾诽谤朝廷;

C、虽为孔子之后,但不遵守礼仪,打扮不修边幅,嗜酒昏狂;

D、曾空出狂言,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公然说,孩子的诞生,是父母兽欲爆发的结果,所以当父母的没有恩于孩子。


    最后一条一经公布,孔融便死定了。“父母于子无恩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是孔子的后代孔融说的。从某种程度上,这句话比后来嵇康的“非汤武而薄周孔”的言论更极端。这句话直接否定了“孝”的意义,在中国的古代,王朝都标榜“以孝治天下”,由此观之,孔融这话实在是惊世骇俗了。如果这样观看,说孔融是魏晋风度的开创者似乎也不为过。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孔融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对当时险诈的世道与人心不古的失望。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孔融说了那话,所以这“大逆不道”的罪名便难逃了。


    孔融被关进监狱后,在许昌、洛阳和长安的知识界造成巨大震动,人心惶惶。但孔融的两个孩子却很平静,就是偷酒喝的那两儿。当时,他们还不到10岁,父亲被逮捕的那天,两个孩子在庭院里游戏如故。面对公差,孔融自言自语:“希望这罪行到我这儿就打住,不要连累了孩子!”这时候大儿子站起身来,对父亲说:“爹爹大人,您见到过从树上掉下来的鸟窝里还有完整的鸟蛋吗?”望着两个孩子,孔融低下头。再抬头时,眼里充满了泪水。果然,孔融入狱没两天,两个孩子也被逮捕了。


    孔融死前写下一首《临终诗》:“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河溃蚁孔端,山坏由猿穴!涓涓江汉流,天窗通冥室。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靡辞无忠诚,华繁竟不实!人有两三心,安能合为一?三人成市虎,浸渍解胶漆。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


    好一个“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孔融血染许昌街市。死后,这位孔子的第20世孙,因死于“大逆不道”,横尸街头后,竟一时无人为其收尸。关于孔融的名字和著作,在随后的十几年里,也很少被人再提及。直到曹操死了,曹丕即位建立魏国,才给孔融进行了平反。


      孔融作品的文学性虽一般,但毕竟学问和名气很大,被认为是建安时代的一代宗师。出于对大师的尊敬,曹丕叫人收集整理了孔融的文集。生不逢时,生不逢时!这是我对孔融悲剧的最大感怀。“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这是历史的评价。若在清平的治世,孔融想必会干得更好;但逢三国乱世,并无政治、军事与谋略之长的孔融,在不与当权者合作的同时,又喜欢坐在一旁议论时政,自然不为曹操所容。说到底,孔融之死是性格酿成的悲剧。这危险的性格来自曹操,更来自孔融自己。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1:41


   愤青祢衡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坐为之改容。孔融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魏武惭而赦之。



    现在我们终敢承认曹操是三国时代最伟大的人物了,这种伟大超越了加在一起的刘备孙权诸葛亮,于政治、于文学,所谓建安风骨,曹操一人之风骨罢了!当然,人性是复杂的,这最能在曹操身上体现。他是一个矛盾体。在他的身上既有宽阔的胸怀,沉郁的情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短歌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步出夏门行》);又有不容人之处,如对孔融,对杨修的下手。曹操所杀的,都是恃才傲物又终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这样的人物往往都是轻蔑曹操的,也包括被曹操借刀所杀的祢衡。


    祢衡(173年—198年)字正平,山东临邑人,口才好,负才而为人傲慢,喜欢犯棱,是个愤青。一天,祢衡来到了许昌,自负才学的他本以为能够一下子把许昌人震了,但没想到一圈转悠下来,没人买他的账。是啊,人家为嘛要买你的账呢?但祢衡不这样想,他很郁闷,觉得这许昌遍地都是白痴。在冥冥中,他总有一种感觉,认为自己来历不凡,是天下奇才,但眼前的现实又实在让他光火。这个倒霉许昌,难道真的是没有伯乐吗?这样一琢磨,他便想到了孔融。在来许昌之前,他就知道这座城市里除了有个皇帝,有个丞相外,还有个天下青年才俊皆以为师的孔融。于是,找了一天,祢衡直闯孔府,嚷嚷着要跟孔融喝酒。孔融说好呀,怎么个喝法?祢衡一愣。这一年孔融已经50岁了,比祢衡大了足有30岁。


    这一老一少的友谊是从喝酒开始的。


    在许昌的岁月,祢衡的心里有点矛盾:一方面,他渴望获得权贵们的认可和尊重,一方面又莫名地鄙夷这些权贵,比如掌权的曹操。有一段时间,祢衡怅然若失。还好,有个忘年交孔融。爷儿俩对上了,总凑到一起喝酒、聊天,谈论天下之事。一次,两个人喝到后半夜,都高了,祢衡对孔融说:“当今天下,幸有孔老师,仲尼不死啊!”孔则对祢衡说:“颜回复生哦。”这样的赞美自然有点肉麻。在许昌,孔融自比当年的李膺,喜欢推荐后生,以伯乐自居。对于祢衡,他是想重点培养的。所以,没有草率地向朝廷推荐,而是通过孔府的沙龙,慢慢让许昌的才俊们认识祢衡,扩大祢衡的名声。随着时间的流逝,许昌的士人们开始这样传:知道不,孔融府上有一位天下奇才!


   有了这样的铺垫,孔融决定正式向朝廷推荐祢衡了,总而言之一句话:这祢正平太有才了!如此下来,弄得曹操也很想见见这位祢衡。但祢衡却拒绝了曹操。究其原因,是真的因为讨厌曹操这个人,还是因为狂劲又上来了?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说曹操,丞相表现得还算淡定,没有动怒,但心中盘算:你还挺狠。我不搞你,还要给你官做。什么官?负责击鼓的小吏。


      祢衡竟从命了。在一次宴会上,许昌文武皆在,喝到高处,曹操命打击乐小队表演,以助酒性。小队队员依次上场。按照规矩,队员击鼓试音前,皆应脱去旧衣,穿上新衣,轮到祢衡了,哥们儿大摇大摆地上场了,并未换上新衣,一曲《渔阳掺挝》,浸满怀才不遇的悲情,听上去,沉郁悠远,有金石之声,令在座的众人颇为伤感,曹操一时也为之动容。这时候,有没眼眉的领班于幕后露出头来说:“呀,祢正平,你怎么没换上新衣服就上场了,去换啊!”祢衡回过头来,瞄了领班一眼,没搭理他,持鼓猛击。领班再次在一边嘀咕。祢衡放下手中的鼓槌,愣了会儿神儿,然后去掉头巾,脱下衣服,裸体于众人面前,全场惊骇。


   祢衡裸体击鼓,性情所至,想起多年来的遭遇(其实也没几年),志向未酬,愤恨之情于不觉间升于心头,顺便卷了曹丞相,所谓于清白之体对污浊之人。当然,并不像《三国演义》中“击鼓骂曹”那段记载的那么夸张。但宾客仍大惊,都把目光转向曹操。曹操缄默不语,冷冷地望着*的祢衡。这时候在座的孔融起身说道:“祢衡的罪过相当于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  


     胥靡,一种刑罚,用绳子把犯人连在一起,令其在工地上做活。据传说,商朝的帝王武丁曾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位贤人,于是就叫人按照梦中的模样画像,然后寻找此人,最后在一个工地上发现一个叫“说”的犯人和画像上的人一样,武丁遂以此人为相,果然是治国贤良。孔融的意思是,祢衡的罪和“说”一样,也是那样的人才,但却不能引发你的梦。曹操始有愧色,自言自语道:“祢正平,我本想侮辱你,却不料被你侮辱了。”


  “祢衡事件”发生后,曹操做了冷处理,没有直接做掉祢衡,而是把他派遣到荆州刘表处,所谓借刀杀人。后者未中计,又将其遣至江夏的黄祖处,这黄祖可是个棱子,不吃祢衡那一套,有一次酒后祢衡又发狂了,当即就被黄祖给弄死了。在江夏时,祢衡突有万千感慨,写就一篇《鹦鹉赋》,以笼中鹦鹉自比,只是苦于不能翱翔天空。但他想怎么翱翔呢?天下狂士多辩才,才华在舌头上,祢衡是典型的例子。最后,他也死在了舌头上,这一年他才25岁。在我看来,25岁的他是辩士,却未必是济世之才。当然时代也没给他这样的机会,而一个连机会都没有的人,又怎能说是天才奇才呢?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1:44

  树杈间的司马徽



      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颍川,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焉有屈洪流之量,而执丝妇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车。子适知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诸侯之荣;原宪桑枢,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侍女数十,然后为奇?此乃许、父所以慷慨,夷、齐所以长叹。虽有窃秦之爵,千驷之富,不足贵也。”士元曰:“仆生出边垂,寡见大义,若不一叩洪锺,伐雷鼓,则不识其音响也!”



    庞士元即庞统(179年—214年),湖北襄阳人,少年时显得呆呆的,长得又很难看,所以周围人都不看好他。但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他叔父庞德公。庞老称诸葛亮为“卧龙”,庞统为“凤雏”,认为小庞将来定能有作为,于是便推荐庞统去拜见颍川名士司马德操即司马徽。


    18岁那年,庞统挎上个包袱,驾着辆小马车,踏上通往颍川之路。河南颍川,人杰地灵,堪称东汉三国时代的第一宝地。颍川司马徽,在当时享有盛名,有三个特长:识人、上树和弹琴。尤其是能鉴赏人才,人称水镜先生,你是不是块料,老爷子一下子就能把你照出原形,放到现在,实在是适合做公司人力资源部总监。


     庞统来到颍川时,正碰见司马徽背着小竹篓在树上采桑。这样的镜头真是亲切:远山背后,一处桑麻地,有老者依林傍田而居,笑看风云。庞通知道树上那老爷子就是司马徽,但并未下车。庞通坐在车上,抬头说:“我听说大丈夫生于世间,就应该成大事,哪有压抑奔腾的江河之水而做妇女们该做的事儿呢?”庞统无非是想先摸一下这司马老爷子的底。呵呵,在三国时代,只要是复姓司马的,可就是厉害的角色啊,小庞你可要小心!果不其然,却见坐在树杈间的司马徽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捋着胡子微笑道:“你就是庞统庞士元吧!”


    庞统一愣。原来,在此之前,庞德公已修书给司马徽,告知庞统要前来拜访。司马徽说:“小子,你先给我从车上来。”


    庞统于是不好意思地从车上下来了,心里想:您是不是也从树上下来啊?这么老高的,您岁数也不小了,别再摔着。


    司马徽没下树,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我说小庞啊,你只知道走小路快,但却不曾想到迷失了方向怎么办。我听说很早的时候,大禹为天子,刑罚峻急,民风不古,诸侯伯成辞去荣华,耕种于田野;春秋时,孔子的弟子原宪宁愿住破败的屋子,也不愿意拿它换豪华的别墅,因为他有高洁的品格。我的问题仅仅是:又有谁规定,必须住豪华的别墅,坐肥壮的骏马拉的车子,侍从前扑后拥,只有这样才算奇伟的大丈夫呢?可世间的人们,往往怀有这样的想法,这正是隐遁之士许由、巢父感慨的因由,也是清洁之士伯夷、叔齐叹息的缘故。吕不韦通过的令人鄙夷的手段获得高位,齐景公虽富甲一方而却奢侈无度,他们的所谓荣华在我看来真是不值得去尊敬。”


    庞统立马拜倒在地:“俺来自荒蛮之地,很少有机会能见识到真理,如果不是试探着敲了一下这钟鼓,还真听不到这响亮的声音呀!”当然,庞统所宾服的,也仅仅是司马徽反驳中的论据本身,至于司马徽的人生取向,他未必赞同。在骨子里,他还是认为大丈夫尤其是生缝乱世的大丈夫,是需要挺身而出,建立一番功业的。


   当时,爷儿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俩聊了起来,由于聊得很投机,至到落日消失在群山的背后,司马徽也没从树上下来。当然,这样的说法颇有夸张,不过没关系啦,总之我们知道二位聊得很爽就可以了。在一番聊天中,司马徽发现,庞统虽模样不咋地,但见解非常,屡有奇想妙想,是个人才。此时庞统想的是,天已经黑了,怎么把老爷子从树上安全地接下来。


    在颍川,两个人聊得很成功,岁数已经很大的司马徽称庞统为弟。从颍川,庞统带回来司马徽的这样一句评价:“襄阳庞士元,南州士人之冠冕!”从此,庞统的名声一点点显赫起来,直至与诸葛亮齐名。后来,北方大乱,司马徽由颍川向南避难于荆襄,为落魄求贤的刘备扑着,近乎哀求地让老爷子给推荐点人才,司马徽见这刘皇叔挺真诚的,便说道:“俗士岂识时务,此间自有卧龙诸葛亮、凤雏庞士元!”


    荆襄当时是刘表的地盘。刘表以昏暗著称,宠信小人而害贤良。以品评人物著称的司马徽,此时显得小心翼翼,当人们就人物好坏征求他的意见时,他往往只说一个字:“好。”两个字就是:“不错。”时间长了,他老婆便问他:“夫君呀,人家不知道才问你,你为什么每每总是说‘好’呢?”司马徽回答:“你这样说,也很好!”顿时让他老婆没脾气了。当时,很多人向刘表推荐司马徽,刘表一时好奇,便接见了。司马徽自知刘表的底细,昏暗而愚蠢,当是厌恶相见的,但跟刘表之子刘琮关系还不错,不好驳面子,也就见了。酒桌上,刘表东拉西扯,以显示自己的高明。司马徽多数时候笑而不语,被逼得没辙了,便来一句:“说的好啊!”散去后,刘表嘟囔:“世间人们都是在说昏话吧?我看这司马徽也就是个平平常常的老书生啊!”


   司马徽是那个时代的隐士,是作为三国时代知识分子中的一种类型而存在的,既不同于诸葛亮出山济世,才尽其用;又不同于祢衡狂狷不羁,终于无为。当年,他在树杈间说的那一席话,被后来的隐逸者当成驳斥为功名而努力的人的葵花宝典。


     不过,有时候在推荐人才时(对诸葛亮和庞统),他又很认真。一方面高洁自好,隐而不出;另一方面,又推荐他人出山,跳入纷争的火坑。司马徽,你想干什么?当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以鉴赏人才著称的司马徽看来,人才的最终落脚点是人尽其用,你是这样的人,那么好,你出山吧;你是那样的人,那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山里呆着吧!看透一个人的命运传奇,洞悉一个人的生命旅程,所谓大隐当如司马徽。建安十三年即208年秋,曹操克荆州,欲征司马徽入幕府,后者自是无意为官,辞而不就。僵持间,三国时代的第一隐士悄悄地去世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1:48


   关于刘备



     曹公问裴潜曰:“卿昔与刘备共在荆州,卿以备才如何?”潜曰:“使居中国,能乱人,不能为治;若乘边守险,足为一方之主。”



      关于刘备,无需多说,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他的仁慈、他的虚伪,他的重哥们儿义气,他的时而流露的诡计。我说的是《三国演义》里的刘备,而不是《三国志》里的。在这里,曹操问裴潜:“你当年与刘备在荆州刘表手下共事,觉得刘备的才能如何?”裴潜字文行,同样来自山西闻喜的裴氏家族,是地图学家裴秀的父亲。初投刘表,及至曹操下荆州,裴潜入其幕,后累至尚书令,成为朝廷重臣。在世之时,他以清正廉洁著称;同时,又善品人。正因如此,遂有曹公之问。


      裴潜是怎么回答的呢?裴潜说:“我觉得吧,如果让刘备据中原京城之地,他未必能进行有效治理,只能把事搞砸了;但如果让他把守边关险地,倒有可能成为一方霸主。”


      曹操抚掌大笑。说到刘备,正像我们知道的那样,哥们儿年轻时靠卖拖鞋为生,一下子碰到黄巾之乱,趁机找了两个帮手,一个姓关,一个姓张,从镇压起义为抓手,又混了个皇叔的名号,于是闯进三国大时代的画卷中。


        在《三国演义》中,作者把刘备写成了一个没嘛本事的人,特长就是仁慈加上讲哥们义气,同时还不怕麻烦,三顾茅庐请出个诸葛亮,随后一切都靠他这位军师了。后来,为了给两个弟弟报仇,在彝陵被陆逊玩了,火烧连营七百里,死于白帝城。《三国演义》的作者之所以削弱刘备的能力,显然是为了突出已近乎于“妖”的诸葛军师。其实,依正史《三国志》来看,天下三分有其一,关键的入蜀之役是刘备自己打的,诸葛亮虽也发挥了作用,但总的来说只是小打小闹。曹操已算雄杰,赞赏之人不多,但仍称刘备为“英雄”,周瑜则称之为“枭雄”,可见刘备还是很有才华的。


       在本条中,裴潜虽没有给刘备一个更高的评价,但也没有否定刘备,其评价正好点出了后来的事实:刘备无力在中原发展,只好往西南伸触角,最后倒也算是一方霸主。说到刘备之蜀国,我想其命运遭遇很是公平:刘备自称为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玄孙,弄了个皇叔当当,打出“恢复汉室”的旗号,乍一看会觉得:呀,您是正根儿,我们大家都跟您混了! 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在《三国演义》中,诸葛亮骂死王朗那段,也着重提到了汉朝的正统性,指责王朗身为汉臣,不应助曹篡汉。其实人家王朗说得对,汉朝气数已尽,天总是要变的。我的意思是说,在当时打着“恢复汉室”的旗号,其实是没什么号召力的。在那个必将垂青于新天地的时代,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刘备都不占。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国家只能早早被灭,他也只能做到裴潜所说的“一方之主”。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1:52


  糟糕的诸葛亮



     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诞在魏,与夏侯玄齐名;瑾在吴,吴朝服其弘量。



     诸葛家在三国时代,属于名门大族,和后来显赫的王家一样,同来自山东琅邪。其三兄弟,诸葛瑾、诸葛亮、诸葛诞,分别在吴、蜀、魏三国为高官,诸葛诞在魏国为扬州刺史、征东大将军;诸葛瑾在吴国为大将军,领豫州牧。最显赫的当然是被称为“千古楷模”的蜀国丞相诸葛亮。


    关于诸葛亮的履历,无须多讲,他27岁时出山,虚岁54病逝于五丈原军中。诸葛亮在后来被看作智谋的化身,是因为小说《三国演义》的渲染和夸张。按照正史记载,他的作用没那么大,很多著名的战役并不是他指挥的:赤壁之战,大破曹操,统帅是周瑜;三国局面的创立,进兵西蜀,基本上是刘备的事儿。


    即使诸葛亮脑子好,在我看来也只能算个战略家(如《隆中对》的畅谈),而不是个战术家。刘备死后,诸葛亮以北伐“恢复汉室”为己任进攻魏国,但得不偿失。诸葛亮在北伐中,于行军路线上,始终坚持“兵出陇右”的原则,以求陇右与汉中形成犄角之势,步步为营地渗透魏国。魏延则建议出奇兵直插长安。


        刘备在时,对魏延甚为器重。当初始入四川,选大将镇汉中,人们都以为必是张飞,而刘备却选魏延。刘备为魏延送行,问之:“今委卿以重任,卿居之欲云何?”魏延回答:“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气魄非常。而魏延也确实有那个能力。但蜀国后期,魏延作为第一大将,始终不能发挥全力。魏延想自带万人,出子午谷,向长安疾进,与诸葛亮双管齐下。但一次次被拒绝。魏延性傲,而诸葛军师只喜欢没性格的、听话的部下。诸葛亮与魏延之分歧,实际上是前者才华已尽的显现和性格的悲剧。


         二人的矛盾,其看点不在于采取魏的奇兵计划后是否真的可以胜利,而在于它折射出一个命题:在军事上,在战争中,作为一方统帅,是不是应该具有冒险的勇气?或者说,冒险精神是不是一个统帅所应该具有的素质?答案是肯定的。后来,魏国邓艾伐蜀,出阴平小道以奇兵攻略成都一举成功就是很好的例证。作战中,你不可求事事皆有完全把握,以其为行事标准,只能步步受限制,进而说明指挥官的愚蠢和无能。而诸葛亮,有可能就是这样一个统帅。


     对于魏延的计策很多人不以为然,认为夺取长安后,会马上陷入包围中。其实,兵下长安的意义并不在于此,而在于“扯一发动全身”的战略威慑效果(魏国内部都已觉察到长安的重要和危险,才有魏明帝亲自坐镇长安之举),在魏国内部权力层的争斗背景下(曹氏集团和司马氏集团),寻求新战机。况且,拿下长安后,出关中,东掠洛阳,地势多为一马平川,行军效果远远要好于从四川出陇右。


     但是,诸葛亮就是不愿意冒险,他像忠于爱情一样相信兵出陇右的好处(所谓进可攻,退可守,保险系数大)。既然如此也罢,那你经营好了呀!可事情又并非如此。魏国军事力量之所以强大,关键一点就在于“屯垦”政策的成功,使每一个桥头堡阵地都有丰厚的粮草作为后盾(对于魏晋统帅已形成传统:曹操、邓艾、羊祜、杜预)。而诸葛亮在兵出陇右后,却于军队“屯垦”方面毫无建树,只是依靠后勤的远道运输(可是蜀道难啊),而粮草一旦接济不上,就被迫退兵,导致一次次劳而无功。即使后来颇为自得地发明了所谓“木牛流马”,但于事又有补?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1:54


   广陵散



    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



    嵇康喜欢打铁,是当年最著名的一个愤青,曾喊出这样口号:“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嵇康的这个口号无论在哪个朝代都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不过,在我看来,竹林时期的名士还没做到完全的洒脱,因为后来的事实(与司马昭的不合作)证明,嵇康的结局在本质上不是一个傲然出世者在司马家高压政治下的悲剧,仍是一个济世者抱负不能实现的悲剧。嵇康的问题实际上也是阮籍的问题,正如到了东晋时代,有人这样说酗酒之阮籍:“其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竹林名士胸中的块垒,多少都郁积着时政的怨气。


     嵇康(223年—262年),字叔夜,安徽宿县人,更多的时候人们习惯把他列为竹林七贤之首,不过在我看来,以对后世的影响而言,他只是七贤里的二号人物,还是排在阮籍之后的。但这并不影响嵇康是七贤里最可爱的人物。作为三国晚期魏国著名的玄学家、流行音乐家,嵇康不但善弹琴,而且还好打铁,这正道出他独特的气质:远处看,大线条很粗;近处观,小线条又很细。在七贤中嵇康脾气最大,对司马家最有意见。


     风吹竹林,归鸿远去,嵇康抚琴而坐,眺望暮色苍茫,渐渐与魏国的大地融为一体。镜头猛地拉远,嵇康巍然不动。他是淡定从容的,又是骄傲刚直的。他喜欢庄子,鄙视儒家礼法,清高独立,人长得又帅,姑娘们喜欢死了。怎么个帅法呢?“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涛则说:“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曹操的曾孙女抢得先手,很甜蜜地做了嵇康的老婆。有意无意地,嵇康的背景中被打上曹魏的烙印。


       嵇康生活的年代,司马家已完全控制了曹魏政权。对于司马家的所为,嵇康是鄙夷的:江山可以夺,但不应该是这个夺法!与司马家,他采取的是彻底的不合作态度。同为竹林七贤的山涛欲荐举嵇康为官,后者遂写下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当然,与山涛并非真绝交,只是借书明志,诉说情怀。后来嵇康被捕,儿子嵇绍去探望父亲,嵇康说:“不要害怕!我死之后,有山涛叔叔在,你就不会成为孤儿!”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嵇康以“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之语表明了对司马家的最后态度:爱咋地咋地,你看行么?


      嵇康算是没活路了。


      直接导火索是吕安事件。吕安是嵇康的好友,二人情感颇深,每至思念,便奔行千里相会。吕安的女人很漂亮,但为其兄吕巽看上,后者卑鄙地以“不孝”之名诬陷弟弟。这在古代是大罪了。嵇康大怒而起,为友人一辩,终被牵扯进去。司马昭想起嵇康对司马家的一贯态度,以及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对自己所依仗的名教统治的公然挑衅,杀心渐起。往昔与嵇康有过节的钟会趁机添油加醋:“今不诛康,无以清洁王道!”最后,一向心狠的司马昭一狠心,下了斩杀令。洛阳方面为嵇康网罗的罪名除了“吕安同党”外,还有:言论放荡,负才惑众,害时乱教,有助人谋反之嫌疑。


     王戎曾说:“与嵇康交往二十年,未见其喜怒。”其实,嵇康喜怒不形于色,是于玄学上的高逸追求,于本人性格而言远非如此。如果说阮籍的狂放带着几许忧伤与无奈,那么嵇康的狂放便带有大量激烈与刚直,所谓“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嵇康生前曾游汲郡山中,偶遇隐士孙登,孙对他说:“君才则高矣,保身之道不足!”无论如何,嵇康死了,对于他来说这是个完美的结局,尽管它是那么残酷。


       据说,司马昭后来特后悔。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桀骜不驯的嵇康确实死了,而且死得那么生动:临刑索琴而弹,从容赴死。三千太学生上书求情,愿以其为师。司马昭不许。那一天午后,大约没有阳光,疾风吹劲草。刀落了,升起的是光辉,照亮了后世文人的情怀。嵇康死了,也带走了那首《广陵散》:“当初,袁孝尼想跟我学此曲,我没有答应他,于今绝矣!”


     这是何等决绝和生动的死!嵇康抚琴,那最后猛地一拨,弦断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1:57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1:59 编辑



  春药与毒品


   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


     何平叔即何晏(193年—249年),河南南阳人,三国时期魏国头号玄学家,魏晋玄学的正式发起者。他是大将军何进的孙子,曹操的养子,自小聪明伶俐,深受曹操喜爱;后娶魏国的金乡公主,跟与司马懿争权的大将军曹爽关系密切。何晏人长得非常漂亮,史称美姿仪而绝白,魏明帝总是怀疑他涂了粉,于是有意试探,便在一个大热天赐他热汤饼。吃完了,何晏大汗淋漓,用袖子擦脸,面色变得更为洁白。


         何晏为人有四好:A.老庄之书;B.女人;C.喜欢化妆;D.服食五石散。


        少帝曹芳正始年间,曹爽排斥司马懿而一时执掌魏国权柄,对何晏宠信有加,官至吏部尚书。后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一举剪除曹爽,作为集团核心之一的何晏死于非命。


    何晏于政治上白痴,于生活上奢华,甚至女里女气,但思想上却有一套。何晏在时,和夏侯玄以及天才少年王弼一起开创“正始之音”,在魏国朝野上下掀起清谈玄学的风气。何晏解释老庄,立论以“无”为本,认为“无”创造了万物。但这不是我想要说的。我所感兴趣的是他的嗑药:“吃五石散,不但能治病,吃后精神也很爽!”


    什么是五石散?五石散是一种药物,主要用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石钟乳、石硫磺五种矿石炼制而成,主要功效是疏气,安神,生肌,温腰,治阳痿。于是,我们可以得出第一条结论:五石散首先是作为一种春药而存在的。何晏好服春药是可信的。据史书记载,何晏在个人生活上甚为轻佻,尤爱女色,所谓“耽好声色,始服此药。”可见,何晏最初服用五石散的目的是治疗自己的阳痿,或者说增强性能力。


     不过,吃着吃着,这位玄学家兼房事爱好者意外地发现了五石散的另一个功效,即有一种成瘾性。也就是说,魏晋时代的第一流行品五石散兼具春药加毒品的功效。当然,最初发明此药的不是何晏,而是东汉医药大师张仲景。张老师最初研制此药为的是给人治疗伤寒,因为人们服用后有全身发热。到了何晏那里,他有可能把五石散进行了改造,加入了新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总之,吃完五石散后不但浑身发热,而且还处于一种兴奋和癫狂的状态,需要行走散热,即“行散”,这也是后来“散步”一词的源头。而且,还需要穿单衣服,饮热酒,这也是魏晋名士喜裸体、肥袍,好饮酒的原因之一。


    五石散在魏晋时代的走红,发轫于何晏。后来成了一种时尚。它在无意中影响了名士们的生活习惯,生活习惯又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一个时代的风气,所谓饮酒任诞,放浪形骸于外。而我的兴趣在于,如果五石散真的是一剂毒药的话,魏晋名士为嘛依旧紧紧地拥抱这毒药?在过去的时候,人们谈论魏晋风度与服药的关系时,往往只道出他们的虚无与堕落,却忽略了这背后的哀伤。


      很多时候,我们还是不了解那个时代的悲剧性质。在目睹了时代的无常风云后,在脆弱的荣华中,服药虽最终伤害身体,但崇尚即时欢乐的人们还是争相服用。我想,他们心中的悲伤是关于人生和命运的悲伤,那也是一个时代的悲伤:他们宁可选择一时的刺激,也不求后世的清名。如果这就是生活,我要的仅仅是这一刻。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01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10-6 16:46 编辑



  魏晋的价值观



  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实时一杯酒!



     张季鹰即张翰,吴郡即苏州人,出自江东大族,为人放旷不羁,纵情使性。加之张翰还特别能喝酒,时人比之为步兵校尉阮籍,称“江东步兵”。既有此大名,有人便问了:“张季鹰呀,你这样放旷,纵情使性,也许现在也舒服,挺美的。但你就不想想死后的名声吗?”


     张翰回答:“使我有身后名,不如现在一杯酒!”


      不能不说,回答得太洒脱了。


       面对这样的回答,问者还能说什么呢?当然,爱酒的张翰说的并不仅仅是一杯酒的问题,而是彻底颠覆了儒家的价值观。讲求身后名,是儒家的重要思想。为了拥有身后名,儒家要求人生在世,需立言、立功、立德,即“三不朽”原则,孔子以其为基础,建立了儒家的价值体系。


      在魏晋时代,这样的价值观是被名士所不屑的。死后虚名和眼前的真实生活,哪一个更重要?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是为了身后的名声而憋屈和压抑个人;还是活出真我,追求生命的自足与完美?魏晋名士选择了后者。实际上,这是从另一个角度强调了个人的价值和选择的自由。只为眼前的生活,你就不求身后之名?但问题在于,只为眼前的生活,难道不是热爱生活的一种表现?而热爱生活是没错的,享受生活属于热爱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张翰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实时一杯酒!”后来,到了唐朝,李白在《行路难》中这些写道:“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张翰之语实际上这是对生命的一种彻悟。还好,现在时代进步了,“享受生活”已被社会肯定了。张翰要是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03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2:04 编辑



    王戎:我走我的路



    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


     一天,王戎抱着一坛子酒,一边擦着汗,一边颠颠地跑来,阮籍、嵇康、山涛、刘伶四位早就在竹林里喝高了,见到王戎后,阮籍说:“俗气的家伙又来败我们的兴致啦!”嵇康、山涛、刘伶三人大笑。可以想像,王戎还没喝酒,就先来了个大红脸。


     王戎(234年—305年),山东琅邪人,竹林七贤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少年时即聪慧异常,钟会评王戎的原话是:“阿戎了了解人意。”下面再看他七岁时的两件事:


     A.与小朋友一起玩耍,伙伴看到路边李树上多果实,便竞相去摘,唯有王戎不动,有人问他,便回答:“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一尝,果然。


     B.魏明帝于宣武场命人驯虎,纵百姓观之。虎攀栏而吼,其声震天,观者无不惊恐倒地,唯王戎了无惧色。后少年王戎拜访阮籍,后者把家中美酒拿出来与戎共饮,拉着小王戎同作竹林游。


      现在,怎么一下子把人家打回到“俗物”了?莫非王戎在竹林交游中渐渐露出了俗相(成为著名的吝啬狂是以后的事)?


     王戎毕竟是王戎,反应快,面对阮籍之讽,当即回了一句:“你们这些狂放不羁的人的情怀也能被败坏吗?!”


      嵇、阮、山、刘四人无言以对。


      尽管如此,我觉得王戎依旧被伤害了。从那以后,他就有意识地远离了那老几位。当然并不是说交情没了,而是说王戎决意干点正事了。


       此后,他锐意进取,投身仕途,入晋后当上了散骑常侍、河东太守、荆州刺史,因参与平定东吴的战争,进爵安丰县侯。晋惠帝时,他又当上了司徒,相当于丞相级别的高官了,过上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并把山东琅邪王家带入了新阶段。我觉得这很好啊。人生在世,各得其所,说的就是王戎的故事吧!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06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2:08 编辑



  大富翁



   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武帝,恺之甥也,每助恺,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方厉。崇曰:“不足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尺、四尺,条干绝俗,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者甚众。恺惘然自失。



    当然不是网络游戏,我说的是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故事(当时人家确实也把这种斗富视为游戏)。这个故事流传很广,你们应该多少都有些耳闻。那么,我从何说起呢?


       石崇(249年—300年)字季伦,河北南皮人,是西晋著名的生活家和诗人。他是西晋大司马石苞之子,家世本显赫;为官荆州刺史时,又屡次率人扮作蒙面大盗,拦路抢劫过往客商,积累了大量财富。


        王恺字君夫,山东郯城人,为晋武帝司马炎的舅舅,以外戚身份居要位。


        王恺、石崇不和,在讲述他们斗富之前,有件事值得一提:刘玙、刘琨兄弟为王恺所憎,后者曾召前二人在自己的别墅过夜,想悄悄除掉他们。石崇在当时人缘不错,与玙、琨有交情,听到二人留宿王恺别墅后,知当有变,连夜驾车奔王家,问二刘在哪。紧迫中,王恺来不及编瞎话,回答:“在后院睡觉!”石崇便直入后院,拉起二人就走。在车上,他对二刘说:“少年,怎能轻易在他人家过夜?”


       永嘉之乱后,刘琨成名,率领孤军活动在北方,与胡人周旋,是不是得感谢当年石崇的救命之恩呢?石崇和王恺有此过节,斗起富来便更狠,千方百计欲压倒对方。细说起来,一共有以下几个典型事件:


A.王恺用糖水刷锅,石崇用大棵大棵的蜡烛当柴火烧。


B.王恺不甘心被比下去,于是用紫丝巾做幕障,扯了四十里。石崇则以锦绫为幕障,长五十里,比王恺多了十里,又赢了。


C.王恺用赤石脂刷墙,石崇则用花椒(这比较新鲜,不知道是嘛味儿的)刷墙。


     王恺每每总是差石崇一筹,非常郁闷。他的皇帝外甥司马炎觉得也很没面子,于是在暗地里帮助王恺。一天,皇帝秘密地把王恺叫到宫里,说:“舅舅啊,你跟这个石崇比拼,每每落下风,不过这回好啦,我给你一棵绝世珊瑚树,这可是国外进贡来的……”王恺看那珊瑚树,足有二尺高,枝条繁密,熠熠生辉,确为世间珍宝。转天,王恺满心欢喜地带着这棵珊瑚树到了石崇那著名的金谷园别墅去,一到门口就嚷嚷:“石崇呢,石崇呢?!”


     当时,石崇正独坐高楼,一个人欣赏绿珠跳舞,得知王恺来了,便从楼上下来,当他拿着铁如意朝那珊瑚树敲下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了。在此之前,王恺把那珊瑚树从盒子里取出来展示给石崇看,心里想:这回把你搞定了吧!可是没想到,两下就被石崇给捣坏了。


      王恺睁大眼睛:“石崇!你不能这样啊,看我拿了宝贝,你没有可比的,就给破坏了,忒缺德了!”


      石崇嘿嘿一笑:“别生气啊,我马上还你一棵更好的。”说罢,叫手下去取珊瑚树,没多长时间,就捧来了十几棵,有三尺高的,有四尺高的,还有五尺高的,灿烂异常,光彩夺目。


     王恺愣了半天神儿,最后一点脾气也没了。


     我们不太关心王恺到哪哭去了,我们所感兴趣的是:从秦,到西汉,再到东汉,每一个新王朝建立,都不似西晋这般奢华,两汉建立之初的社会风气甚至以朴实著称。


       在西晋之后,每一个新王朝建立,社会风气也不是这样,西晋于中国历史上这卓尔不群的风气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更多的人认为西晋之亡,受于清谈与奢靡的双重作用。


       在我看来,西晋的社会风气与这个朝代的特点有着密切的关系:王朝的第一个皇帝司马炎,是从老爹司马昭、大伯司马师和爷爷司马懿那里坐等来的江山,与其他王朝的开国皇帝不一样(类似曹丕,但问题是曹丕也曾跟曹操征战过),他没有艰难困苦的马上的战斗生涯,这就决定他从一开始就处于享乐的氛围中,这对朝廷上下的奢华之风有着深深的影响。


       当然,司马炎也有他的优点,人比较聪明,为人很宽容,对大臣非常亲近,远远不是一个狠毒的帝王(这正是因为他并非是马上得天下的皇帝的背景而决定的),但这些性格上的优点不能足以支撑他具有开国皇帝本应有的重建国家的大气魄。而且在灭蜀十六七年后,他才有了灭吴统一全国的欲望(多为权臣贾充阻挠,甚至在280年王濬和杜预认为不能再拖下去的时候,贾仍以“民劳国疲”为由加以反对),这个漫长的时间,也消耗了一个新王朝在最初的那点精气神。


       所以,当石崇与王敦同入太学,王敦以子贡比石崇时,后者很不高兴,说:“作为士人,就应该让自己富贵,你干嘛宣扬那些穷困潦倒的家伙呢!”显然,这是一代人的想法。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29

摩登家庭


裴成公妇,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许,不通径前。裴从牀南下,女从北下,相对作宾主,了无异色。



    裴成公即裴頠,娶了王戎的女儿。此女为王戎的长女,也就是出嫁时借了老爹的钱,为此每回娘家老爹都不高兴,直到还清后才让老爹露出笑容的那位。


     一天清早,作为岳父的王戎去女婿家,咱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反正是去了,而且进院后不经禀报径直溜达到了女婿和女儿的卧室,当时由于时间还早,裴頠和老婆正在床上拥着呢,见了岳父来了,才送开手,双双下床迎接。我想,在任何一个朝代,乃至现代,这种做法都是不可思议的:作为老丈人,直闯女婿和女儿的卧室,要是碰上个脾气爆的女婿,估计这老丈人就横着从屋里飞出来了。但王戎没飞出来,而且宾主神色不异于平时,三个人若无其事,一点也没觉得尴尬。


     在竹林七贤中王戎居末位,被阮籍和嵇康称为“俗物”;而作《崇有论》的裴頠实际上是个倾向于名教的人物,两人具有以上背景,但却仍有此放诞之行,可见在魏晋时代传统礼法崩溃的程度。有其父必有其女,作女儿的也觉得这没什么。这是一个摩登家庭,但不是一个另类家庭,因为在那个时代,此摩登为主流!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30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2:33 编辑


钟会的悲剧



   钟毓、钟会少有令誉,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钟会(225年—264年),字士季,是三国时期魏国重臣、书法家钟繇的小儿子,又一个河南颍川人。钟会相貌俊秀,脑瓜聪明,深具才华,又为贵公子,所以魏国上下以其为宝贝。在司马兄弟尤其是司马昭掌握魏国大权的时代,钟会实为其幕后谋主,深受信赖。


    在蜀国对魏国的进攻消退之后,钟会立即鼓励司马昭反灭蜀国。当时,反对者众多,钟会一人相驳,真是为难哥们儿了。司马昭每每看到钟会与群臣辩论时,粉白的小脸憋得通红,就很心疼;加上自己也有伐蜀之意,最后便站在了钟会一侧。


     263年,连年受诸葛亮和姜维骚扰的魏国,倾兵16万,分三路狂攻蜀国,统帅分别是:邓艾、诸葛绪和钟会。钟会军是主力,有10万之众。钟会本欲出汉中,直陷成都,却不料被著名的结巴邓艾抢得先手:正当钟会与姜维僵持于剑阁时,邓以精兵出阴平小道,飞越险山,奇袭绵竹,兵临成都,迅速灭掉了蜀国。


       钟会这个人有很多优点,但也有一些致命缺点,比如嫉妒、爱打小报告,因嫉妒比自己更潇洒更有名气的嵇康,而于司马昭面前进不利之言;攻蜀时,为掌握雍州刺史诸葛绪之兵,曾向司马昭写信告状治其行军不前之罪。当然,对晚辈他还是比较宽容,魏晋时代的两位名士王戎和裴楷就是经其提携和推荐走上仕途的。


       在伐蜀之战中,钟会与邓艾多有矛盾,后者神速行军陷成都,蜀国亡,作为主将的钟会气不过,便又向洛阳发去密报,称邓艾有谋反之心。此时,率孤军陷落成都的邓艾也骄傲起来,激动之下竟擅自封了蜀国降臣,同时并没班师的打算,向洛阳建议驻军成都,乘机图吴。这惹恼了司马昭,便顺水推舟收捕了邓艾,然后以静制动,观察钟会。


      剪除邓艾后,钟会入成都,手下有兵20万,威名赫赫。此时,钟会和邓艾的矛盾已转成了钟会和司马昭的矛盾。按照传统说法,钟会起事受了所谓诈降的姜维的鼓动。其实,即使没有姜维,钟会也自是明白:蜀国已灭,自己拥兵数十万,功高盖主,即使老老实实地回洛阳,阴鸷的司马昭突然翻脸也不是没有可能。与其承受惊恐,倒不如再往前进一步,割据成都,后起兵讨伐专权欺君的司马昭,魏国上下定会有所响应,进而成就更伟大的事业。


      264年初春,钟会宴会部下,席间突然展示了魏国太后的“遗诏”,声明自己将为国除奸,回师洛阳讨伐司马昭。但应和者甚寡。钟会顿时有些发慌。如采取强硬手段,他担心激起兵变。紧张中的钟会一时间没了主意,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那一刻,他也许会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往事:当时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和哥哥钟毓一起被魏文帝曹丕接见。在大殿之上,面对皇帝,两个少年战战兢兢,钟毓流汗不止。曹丕问:“你干嘛一直在那流汗呢?”钟毓回答:“因为战战惶惶,所以流汗如浆啊。”诗人皇帝随后又问钟会:“你呢,为嘛不流汗?难道不怕我?”钟会回答:“因为战战栗栗,所以汗不敢出呀。”  曹丕大笑。


       如果说钟会当年的回答有意无意地用文字游戏博了帝王一笑,那么多少年后在成都的他,可是发自内心地紧张。钟会骑虎难下了。通常来说,一个人在紧张时往往会犹豫不决,钟会也犯了这个毛病,在犹豫中失去了率先剪除反对派的机会,而被部下反戈搞定。最后的结局是:钟会、姜维被杀,邓艾也被追杀,监军卫瓘一人成为这次平定蜀国之战的最大赢家,并奠定了卫氏家族在两晋时代的显赫地位。


      钟会之败,有内外原因。伐蜀的魏国将领和士兵,大多数都不愿意参与钟会的起事,导致从一开始起钟会就属于少数派。为什么会是这样?魏国将领和士兵都家居中原,伐蜀已够艰险辛苦,战争终于结束,自是盼望早日回家;况且蜀国已平,人人有功,已是事实,又何必跟着钟会再冒一次险?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钟会羽翼远未丰满,于司马昭的幕后出计献策赢得信赖,并不意味着于魏国的将领中形成影响力。相比之下,洛阳的司马家族经过两代人的努力,爪牙亲信均已树立。在以上背景下,钟会于成都举剑,自是没什么响应者。内因是,钟会犯了所有起事者的大忌,那就是一旦决定起事后,犹豫不决,失去最佳机会,以致自己还没有动手,对方已经发难。而且,在起事前,钟会应该想到,除了自己的心腹幕僚外,其他将领不会有什么人响应这个冒险行动。如果想到了这一点,而又下决心行事,那么就应该果断出击,获得先手,倾力而除之,这样的话还万里有一,没有人敢说肯定不成功。可是钟会的犹豫不决使自己丢掉了这样的机会和性命。说到底,贵公子出身的钟会不是独当一面的人才,在幕后献计自是没得说,但却难以独立而从容地掌控大局。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34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2:35 编辑



孔融少时



     孔文举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为司隶校尉。诣门者,皆隽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孔文举即孔融(153年—208年),山东曲阜人,孔子第20世孙,东汉末期文学家,建安七子之首。说到孔融,我们率先想到的是让梨的典故。当然,现在看起来,把大梨让给哥哥未必人性化呀!


    东汉灵帝时,孔融以出身高门,被推举到朝廷做官,后为北海太守,代领青州刺史。献帝建安元年即196年,袁绍派人攻青州,围城甚急,但孔融一点都不紧张,开卷读书,一如往日。有的人在危情之下也不着急,那是因为心里早就想好了点子;孔融的厉害就在于,在根本不知道怎么退敌的前提下,仍能做到谈笑风生!有人说了,这不是个傻子吗?这样说多少有点过分啦,你让我们的文学家孔融怎么着呢?我们应该谴责的是袁绍袁本初,就会捏软柿子,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还好,在陷城前,孔融逃了出来。此时,皇帝已被曹操挟至许昌,孔融没办法,只好向许昌逃跑。


     总不能求全责备,不要指望一代文宗还是个军政高手,处处都行。


      小时候,孔融是很聪明的,在他10岁时跟父亲到首都洛阳,当时李膺享有盛名,能得到他的接见,被称为“登龙门”。当然,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李膺的,对一般人来说难度是比较大的。小孩孔融不管这些,来到李膺府前,对看门的说:“我是你们主人的亲戚,快去给通禀一下吧!”看门的一看是个孩子,似乎不像在撒谎,便通禀给李膺。


      入得府来后,望着孔融,李膺有些愣神儿:“孩子,你有没有搞错,我好像不认识你啊,你跟我有嘛亲?”孔融说:“当年我的先祖孔子曾拜您的先祖老子为师,所以我们是世交哦!”李膺和周围的宾客互相看看,知道这孩子原来是孔子的后代!李膺很高兴,热情地款待了孔融。正在这时候,一名叫陈韪的官员来了,有宾客悄悄地把孔融刚才说的话转述给陈韪,陈大人听后矜持地摇摇头:“小时候聪明,长大了未必就出色啊。”孔融一直支棱着耳朵呢,马上转头应答:“您老人家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吧?”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典型如此。陈韪尴尬了一脑门汗,李膺和周围的宾客放声大笑。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36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2:38 编辑



西晋偷情事件



    韩寿美姿容,贾充辟以为掾。充每聚会,其女于青璅中看,见寿,悦之,内怀存想,发于吟咏。后婢往寿家,具述如此,并言女色丽。寿闻之心动,遂请婢潜修音问。及期往宿。寿蹻捷绝人,踰墙而入,家中莫知。自是充觉女盛自拂拭,说畅有异于常。后会诸吏,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着人则历月不歇。充计武帝唯赐己及陈骞,余家无此香,疑寿与女通,而垣墙重密,门合急峻,何由得尔?乃托言有盗,令人修墙。使反曰:“其余无异,唯东北角有人迹,而墙高,非人所踰。”充乃取女左右考问,即以状对。充秘之,以女妻寿。




    偷香窃玉!干得好事!现在,我们就看看这个词的来由。


    韩寿字德真,河南南阳人,人生得俊俏,又能言善辩,为权臣贾充的幕僚,贾府中的每次聚会,韩寿都有不俗表现,一来二去成了座上的明星。此时他并不知道,已经有个小姑娘于帐后看上他了。此女便是贾充的小女儿贾午,也就是后来的皇后贾南风的妹妹。当时,贾午才十四五岁,也许是早熟吧,总之是爱上韩寿啦!后来的日子里,小姑娘茶饭不进,总是一个人愣神儿,还不时地哼上两句思郎的情歌,手下的丫鬟发现不对劲儿,一番打听,贾午说出了实情。丫鬟一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啦!随后,这位中国最早的红娘奔到韩寿家,把事情说了个明白,并特别强调:“我们贾小姐漂亮着呢!”


     韩寿急忙问:“比她姐如何?”


    丫鬟自是明白,韩寿指的是洛阳第一丑女贾南风,便解释道:“虽然她们是姐妹,但我家小姐比她姐姐强得真不是一星半点,你爱信不信。”


      韩寿思忖着:贾午可是当今朝廷大拿贾充的女儿,要是成功了,便能官色双收,于是他决定冒一把险。一个暮色昏沉的晚上,韩寿攀上贾府后院的围墙,一跃而下,摸向贾午的闺房。至于那个晚上韩寿和贾午干了些什么,我们不好细讲,反正后来贾午的肚子渐渐地大了。


       贾充感觉有点不对劲,当然不是发现女儿的肚子大了,而是觉察到女儿越来越喜欢打扮自己了;而且,在一次开会时,他竟闻到韩寿身上有一股奇香。这种香料是外国进贡给朝廷的,沾上一点一个月香味都下不去,当时晋武帝司马炎只赐给了他和另一个大臣,别人是断不会有此香料的,至此他开始怀疑韩寿与自己的闺女偷情。但这韩寿是怎么搞定他闺女的呢?后来,贾充找了个借口,以防盗为名,令人修院墙,期间手下向他报告:后院东北角处的围墙有攀爬的痕迹。贾充遂拷问闺女的丫鬟,终得实情。此时贾午的肚子已一天天大起来,贾充想想这韩寿虽不是高门名士,但人也不错,于是就坡下驴,把闺女许配给了韩寿。


     这就是后来《西厢记》张生偷情崔莺莺的蓝本。值得一提的是,贾午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后来生了下来,他就是西晋末年的宠臣、文学团体“二十四友”的发起者贾谧。


      这时候便有疑问了:作为韩寿和贾午之子,这孩子为嘛姓贾而没姓韩?这引出了另一个故事:贾充的老婆叫郭槐,这郭女天性爱嫉妒,排魏晋之首。她为贾充生有一子。一天,贾充从外面回来,看到乳母抱着儿子在庭院中玩耍,于是上前逗弄孩子,被郭槐看个满眼,以为贾充与乳母有私情,随后便将乳母杀了,谁知年幼的儿子对乳母依赖甚强,不吃不喝,不久也死了。


       后来,贾充和郭槐又有了个儿子,但也没保住。此后,贾充再也没有儿子了,只得将外孙韩谧过继来,改姓贾。后来,赵王司马伦起兵诛贾后,包括贾后、贾午和贾谧在内的诸贾皆为其所杀。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41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2:45 编辑

   邓艾:断翅的凤凰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邓艾(197年—264年),字士载,河南南阳人,三国后期的作战模范。邓氏原为南阳大族,但艾出生时家族已没落。由南阳迁汝南,邓艾成长于一个贫困的屯田农民的家庭。


     邓艾天生刚直而才思敏锐,因说话结巴,青少年时代的邓艾颇受人嘲笑。然而邓艾志存高远,喜读兵书,每到一处,即指点山川,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将军。他的举动在周围人看来很神经。由于出身贫困,加之口吃严重,所以晋级之路漫长,做到汝南这个地方的典农功曹(负责屯田的管理)时,老兄的岁数就已经不小了。邓艾的命运转折与司马懿有关。


       有一年,邓艾从汝南到洛阳,向朝廷主管农业的部门报告情况,被时任太尉的司马懿看到,后者眼光独到,一眼就发现:这个邓艾太有才了!在司马懿的提拔下,邓艾升为尚书郎。虽说话不利索,但却多献奇计,受到领导好评。


        正始四年即243年,46岁的邓艾被调往西北,后就任南安太守,掌握地方军政。嘉平元年即249年,蜀国姜维率军攻重镇雍州,魏征西将军郭淮与雍州刺吏陈泰疲于应对,调令邓艾参与军事行动,后者的军事才能终于有了发挥的机会。在作战中,邓艾显示了作为一个将领的最大优势,即判断准确。在敌人未行动之前,便已猜测出对方的动向。依此作战,取胜自然。这个厚积薄发的中年人至此开始走红。在魏蜀相持的岁月里,有一段时间,邓艾回到青年时代呆过的地方,任汝南太守。

       衣锦而还,邓艾别有一番感受在心中,心中生出骄傲,也是人之常情:闭嘴吧,当年嘲讽我的人们,你们都闭嘴吧!他们真的都闭嘴了。人生快意之一,即是把当年轻视你的人踩在脚下!当然不是打击报复,我所说的踩在脚下,只是说把当年的那些轻蔑的神情踩在脚下,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


      司马懿死后,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相继执政,对邓艾言听计从。期间,邓参与了平定了扬州的叛乱,并成功反击了吴国的进攻,令司马哥俩儿很欣慰:终于有了个能打仗的帮手了。


      从正元二年即255年秋开始,邓艾从东南转战至西北,对抗蜀国姜维。此时,邓艾已因功被封为方城乡侯,领安西将军。到景元三年即262年,7年间,魏国西北之梁柱,唯邓艾一人而已。邓艾吸取了司马懿的经验,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以守为攻,广修工事,大打消耗战,姜维多次无功而返,甚至惨败。邓艾的辉煌在消灭蜀国的战斗中达顶点。


      魏元帝景元四年即263年秋,魏国分兵三路猛攻蜀国。在姜维阻钟会大军于剑阁时,邓艾走了一步险招:这年冬天,年近70的将军率军南出阴平小道,飞越险峰深谷七百余里,进入荒无人烟的大山,一路向成都方向奇袭而去。等走出大山时,兵锋已至蜀国腹地重镇江由!蜀将以为神兵天降,不战而降。随后,邓艾率军奔袭绵竹,以孤军死战,力斩守将诸葛亮之子诸葛瞻。绵竹一失,成都在望,此时蜀国军队斗向已无,后主刘禅很快投降,邓艾率军兵不血刃进入成都。此时,比姜维更愤怒的是钟会:自己在剑阁与蜀军相持,却被你邓艾抢得先手,拿到入场券!到哪说理儿去?


      陷落成都后,以刚直著称的邓艾开始骄傲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很骄傲的。小时候,家庭贫困,邻人救济,邓不言谢,骨子里自是有一份别样情怀。现在,邓艾在骄傲中采取了一个令人震惊的行动:擅自分封了蜀国投降的君臣。随后,他坐镇成都,连续上书洛阳司马昭:“我的司马大将军,现在蜀国已平,以俺的意见,应以魏兵镇蜀,乘机攻略东吴。在此之前,应整军修农,打造军舰,作顺流之势。同时,厚待蜀国君臣,以给吴国看,并遣使入吴,后者有望不征而定。您的意见呢?”


      司马昭颇为不快,他叫监军卫瓘向邓艾传达他的意思:“邓艾,你此番平蜀,建立不世之功,但重大的决策,还是应该得到洛阳的批准,不可轻易妄动。”话说到这份儿上,司马昭已经很明确了,那意思是:老邓,你悠着点吧。现在需不需要顺流而下弄死吴国,不是你该想的事!但邓艾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依旧理由十足地给司马昭回了一封信:“天下三分,现蜀国已平,还剩下一个东吴,实在是应早一天将其搞定。如果呆板地等待朝廷的正式命令,把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了,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将军远征,万万不可拘泥常理而失去时机。”


       邓艾的话有错吗?没有。邓艾错了吗?错了。


        正像上面说的,伐不伐吴,不是应该你邓艾要考虑的事。而且,此时洛阳的形势复杂得多,司马昭急于做的是:在灭蜀之后,怎么废魏主称帝,而不是把扫灭吴国放在优先位置上。


      在农业和军事上,邓艾可被称为天才,但于政治上实在幼稚,更不懂得自己的处境:以功高之将,分封刚刚投降的敌人;又握兵不还,强调忠心之下的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事有些大了。司马昭很生气,但想到写信时邓艾严肃认真的样子,他又摇摇笑了。司马昭想起出兵蜀国前的一件往事:那次,邓艾从西北前线回洛阳向司马昭叙职,但一张嘴,口吃的毛病又犯了,“艾艾”起来没完。司马昭戏谑道:“你说‘艾艾’,哪是几个邓艾呢?”邓艾答:“‘凤兮凤兮’,说的是一只凤凰啊!”


      一个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权臣,一个是三国后期最优秀的将领,这一问一答倒也亲切。此时,司马昭想的是:邓艾,你说起话来结巴,这信写得倒挺顺溜。这时候,他又收到钟会的诽谤信,迟疑了片刻后,大将军便决定趁机收捕自以为是的邓艾!
  

     被监军卫瓘逮捕这一年,身在成都的凤凰已经67岁了。邓艾被捕,过程急促而简单。之所以顺利捕捉了邓艾,在于邓艾刚急、自负、刻薄和忠厚的性格,前三点使他与部下不睦,所以卫瓘入城时,邓艾没接到一点消息;他又很忠厚,没做任何反抗。


       景元五年即264年初春,钟会进入成都,这是一个真正有野心的人。钟会之乱平息后,监军卫瓘立即想到了邓艾。此时,邓艾正在囚车里,被押解回洛阳,已行至绵竹。当时,钟会陷害邓艾,有卫瓘的一份。此时钟会已死,就意味着邓艾的命运有了转机。如此一来,对卫瓘深为不利。于是,他派人连夜袭杀了邓艾。


      在被长剑刺死的那一瞬间,邓艾也许会想到伐蜀前的一件往事:一日晚上,邓艾梦见自己坐在高山上,周围有流水。一个很奇怪的梦。后来,他问部下爰邵,后者给他解梦如下:“按《周易》六爻八卦解释,山上有水称为‘蹇’。‘蹇’利西南,不利东北。所谓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爰邵的意思是说:将军,这次出征,你一定能够消灭西南的蜀国,但却未必能安全返回!”


        邓艾是三国后期第一将领。作战自有一套,最大的特点是判断准确,每战均取得先机,善用奇兵,讲求速度和外线迂回作战。这些特点体现了他性格中睿智心细的一面;但同时,邓艾的性格中又刚急、刻薄、自负一面,所谓“轻犯雅俗,不能协同朋类。”人际关系很糟糕,不但与高门名士们合不来,与部下关系也特别差。性格矛盾的邓艾,对司马家族其实是很忠心的。正是因为如此,在司马炎建晋后,朝廷上的很多人要求给邓艾平反:“被收之时,丝毫不予反抗,至绵竹冤死……”  年轻的皇帝在伤感中答应了这个要求。


        邓艾守卫西北时,为对抗蜀国与羌人,修建有大量堡垒。西晋时,羌人攻掠内地,杀官虏民。有一些官员和百姓因为藏身当年邓艾派人修建的堡垒中而躲过劫难。只是,在修建堡垒的时候,因广征民工,为民所怨,大家都骂邓艾不是东西。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47


司马与诸葛



   诸葛靓后入晋,除大司马,召不起。以与晋室有雠,常背洛水而坐。与武帝有旧,帝欲见之而无由,乃请诸葛妃呼靓。既来,帝就太妃间相见。礼毕,酒酣,帝曰:“卿故复忆竹马之好不?”靓曰:“臣不能吞炭漆身,今日复睹圣颜。”因涕泗百行。帝于是惭悔而出。



      诸葛靓是诸葛诞的儿子,前文说过,后者官拜魏国扬州剌史、镇东大将军,后司马昭欲削其兵权,而起兵反叛,转投吴国,在与魏作战时被杀。吴灭后,诸葛诞之子诸葛靓隐而不出。后被迫入晋,因与司马家有仇,他发誓永远不见晋武帝司马炎,经常一个人背对洛水而坐。

       司马炎与诸葛靓是小时候的玩伴,现在一个为皇帝,一个为亡国叛臣之后。武帝想见见诸葛靓,但苦于没有理由,就请自己的叔母琅邪王妃即诸葛靓的姐姐诸葛氏为中间人进行调停,但仍不得诸葛靓的原谅。


      当时,诸葛靓住在自己的这位姐姐家,听说晋武帝来了,就躲至厕所,但最后还是被武帝给拉出来。武帝并不生气,他扯着诸葛靓喝酒。后来,两个人喝得都有些多了,晋武帝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情形么?”武帝一语,让诸葛靓百感交集,靓抬起头,已泪流满面:“我不能吞炭漆身,于今日又看到了您!”


       战国之初,赵襄子联合韩、魏,三家分晋,袭杀智伯,后者的手下豫让,为报答智伯的恩情,称:“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当为主人复仇。”几次刺杀赵襄子未遂,便漆身吞炭,改变音容,再欲行刺,仍不成而自杀。诸葛靓说的是,司马炎,我们两家有世仇,但我却没能像豫让那样吞炭漆身,矢志报仇!我已经很惭愧了。司马炎也为自己引起诸葛靓的痛苦记忆而惭愧不已,起身退出。

     在魏晋时代,皇帝因语言不得当而令大臣难堪或引起其伤心事,往往很是自责,甚至几天几天地不出门在宫里反思。在那个时代,政治风云虽然很残酷,但大多数皇帝的潜意识里,与臣子有一种平等的关系,我称之为魏晋时代君主的人性关怀。其渊源自然与当时的风气有关,皇帝虽然标榜以儒教的孝治天下,但实际上并没有把老庄之道下的率性与自然放到对立面上,而在潜意识里把自己也当成一个名士来看待,譬如司马炎。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48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10-6 16:28 编辑



傻子皇帝也忧伤


    晋武帝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传后意,诸名臣亦多献直言。帝尝在陵云台上坐,卫瓘在侧,欲微申其怀,因如醉跪帝前,以手抚牀曰:“此坐可惜!”帝虽悟,因笑曰:“公醉邪?”



      有人认为,西晋在司马炎死后大乱,与白痴司马衷继承皇帝位有直接关系。俗话云,老婆都是别人的好,孩子都是自己的好。虽然时为太子的司马衷被认为是个白痴,但作为父亲的晋武帝司马炎还是铁下心来把皇帝位传给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当然,细节处没那么简单,有两个问题值得一提:


      第一个问题是:司马衷到底是不是白痴?如果是的话,他白痴到什么程度?


       关于说他白痴的指证,有两个非常著名的例子:


       A.一天傍晚,这宝贝儿正在园子里玩耍,池塘里突然传来蛤蟆叫,他听后觉得很有意思,便拉过来一个随从:“呀,这东西叫得真好听,呱呱的,我问你:它们是在为官家叫呢,还是为私家叫?”随从睁大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B.在一个饥荒之年,民众饿死无数,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被他听到,觉得非常奇怪,就问:都饿死了?老百姓为嘛不喝肉粥呢?


        后人凭以上两则故事给司马衷下了诊断书:是个白痴。


       不过,如果你细心的话,就会发现一些疑点,比如司马衷即位后在征讨成都王司马颖的荡阴之战中的表现。在此战中,皇帝的军队大败,司马颖的士兵杀至他面前,嵇康之子嵇绍以身躯保护皇帝,当士兵们砍杀嵇绍时,司马衷怒喊道:‘他是我的大臣,你们不要伤害他!”虽然嵇绍最后还是被杀了,但司马衷的这一喊,让人觉得他可不像个白痴。在被司马颖掳至邺城后,周围人要给他洗去龙袍上的血污,被拒绝:“上面有嵇侍中的血,请你们不要洗去!”这话里更是饱含深情了。由此可见,司马衷并非完全意义上的白痴(在医学上白痴是有严格定义的),只是人比较傻而已。


       第二个问题是,既然司马衷的智力很成问题,以晋武帝司马炎的聪明,为什么还要坚持让他继承帝位?


        实际上,在司马衷十几岁时,武帝一度有废黜他太子的念头,但被老婆杨皇后阻止:“立太子,应重其是不是长子,而不应以聪明为标准!”此后,晋武帝便打消了废黜太子的想法。


        大臣们急了,他们认为在这方面是绝对含糊不得的,让一个缺心眼的人继承晋朝的江山?玩笑实在是开大了。于是多有直谏。其中,很多大臣希望以皇帝的弟弟聪慧贤德的齐王司马攸代替司马衷。这引起了武帝的不爽。这是儿子与弟弟之间的选择。从帝王的心理来看,一般都会把自己的儿子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上。


       开始时,武帝跟大臣们打马虎眼,后来被逼急了,有点发怒的意思,大臣便不敢吭声了。但卫瓘深感痛心,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再提醒一下这位皇帝。


        卫瓘(220年—291年),字伯玉,山西夏县人,在伐蜀之役中作为监军,杀了反叛的钟会,又袭杀了邓艾,成为最后的赢家。入晋后,卫瓘累至司空、太保,成为重臣。


        这天,晋武帝司马炎在陵云台宴请大臣,卫瓘坐在一旁,寻思着怎么跟皇帝说。酒喝到一半时,他一步跨向前,装作喝高了的样子跪在司马炎脚下,用手抚摸着皇帝的坐榻,说:“此坐可惜,此坐可惜呀!”司马炎是多聪明的人,自是明白卫瓘的意思,但最后还是笑了笑:“你喝醉了吗?”


         司马衷继承帝位后,卫瓘为贾后所杀,很难说与此没有关系。


        司马炎之所以决心把帝位传给儿子,在我看来,有着内外双重原因:内因如上文所说,司马衷虽然傻,但还没有到完全白痴的地步,在司马炎看来,儿子的心智还有进步的余地。为此,他让裴楷这样优秀的人物做太子的老师,以保证优质的教育,其心良苦。所以,即使儿子稍微有点变化,他都很高兴。


       一次,他感到儿子又进步了一些,便对爱臣和峤说:“太子最近进步不小,你可以去东宫一试。”过了一会儿,和峤回来了,武帝笑着问:“咋样?”和峤说:“跟以前相比没嘛变化!”


        外因除了杨皇后的那番话外,还关系到权臣贾充的支持。众所周知,司马衷娶了贾充的女儿黑丑凶狠的贾南风。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将来能当皇后,贾充自然要替太子说好话。司马衷虽傻,但生了儿子叫司马遹,非常聪明,招司马炎喜爱。这个聪明的孙子在不知不觉中为他的愚呆的爸爸保住帝位尽了一份力。


      太熙元年即290年,晋武帝司马炎去世,被大臣们质疑智力低下的太子司马衷终于登上皇位,是为晋惠帝。这一年,他已经31岁了。他张着嘴坐在洛阳的皇帝的宝座上,一时说不出话来。幕后是凶狠的女人贾南风。


        当时,辅政的是太傅杨骏,此人远不是贾南风的对手,很快遭到了诛杀,随后贾后专权,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中国古代史上时间最长的大分裂、大动荡开始了。


      西晋后期的大动荡,有着错综复杂的原因,并不是晋惠帝司马衷一个人的问题。但他却起了一个导火索的作用。正因为皇帝的宝座上坐的是一个智力有问题的人,是一个著名的傀儡,所以才有贾后专权,才会引起诸王的欲望和野心,胡族又趁八王之乱崛起而进入中原,民族的、社会的、政治的各种矛盾总爆发,让北中国完全陷入大混战,一直持续了三百年。


       那一时期,被称为中国的中世纪。尽管如此,我仍不准备去抱怨晋惠帝,因为登上皇位,那不是他的选择。晋惠帝司马衷活到了306年,相传被东海王司马越用有毒的馅饼毒死(妈的,连一个傻子也不放过),结束了他悲剧的一生。还记得在荡阴之战中他的怒吼吗:“嵇绍是我的大臣,你们不要伤害他……”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54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2:55 编辑



东晋赌神



     桓宣武少家贫,戏大轮,债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陈郡袁耽,俊迈多能。宣武欲求救于耽,耽时居艰,恐致疑,试以告焉;应声便许,略无嫌吝。遂变服怀布帽,随温去与债主戏。耽素有艺名,债主就局曰:“汝故当不办作袁彦道邪?”遂共戏。十万一掷,直上百万数;投马绝叫,傍若无人,探布帽掷对人曰:“汝竟识袁彦道不?”



       告诉你们吧,赌神这种玩意儿早在魏晋时就有了。


      一世枭雄桓温小时候,家里很穷,性格喜冒险的他,最爱“戏大轮”也就是赌博了,但手气很差,不但把仅有的钱输了,而且还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催账甚急,搞得桓温很头疼。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想起了陈郡人袁耽。


       袁耽字彦道,曾为王导幕僚,参与平息苏峻之乱,以功拜历阳太守,加建威将军。袁耽俊迈有才,没有玩不转的事儿,尤其擅长赌博。于是,桓温跑到了袁耽那里求救。


       后者正守孝在家,桓温很有顾虑:他能帮自己这忙吗?你还别说,袁耽还真是那意思,听完桓温的话,二话没说,换了衣服、揣上帽子,就跟桓温找那债主去赌。


        袁耽素有赌名,不过这个债主只听说过其大名而未见其人,于是说:“你行吗?敢帮桓温那小子?你的赌技总没袁彦道厉害吧!”袁耽也不作答,于是“戏大轮”的游戏又开始了。不愧是东晋赌神,袁耽每次必赢,开始赌注是每次十万钱,最后升至上百万钱,最后桓温欠债主的钱不仅全清了,而且还反赢了不少。直到这时,袁耽才站起身,从怀中把帽子掏出来摔在桌子上,对着债主大声道:“你认识我袁彦道吗?!”


     真是潇洒呀!


     赌神死时只有二十五岁。后来,桓温成就功业,对当年的这位恩人念念不忘。至于当初袁耽在守丧中仍帮桓温去赌,一方面说其为人率性,不拘于礼法;同时,也说明袁耽有识人之慧眼,看出桓温日后必成大业。只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赌神有两个妹妹,这俩妹妹都嫁给了大人物,一个嫁给了殷浩,一个嫁给了谢尚,以至后有此言:“桓温!真遗憾我没有第三个妹妹,否则的话一定嫁给你!”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2:56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2:58 编辑



    桓温VS谢安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从表面上看,本条是谢安与王坦之的比试,其实是桓温与谢安的较量。


       369年枋头之役的失败对桓温来说打击是巨大的。以其为转折,桓温目光向内,有了代晋自立的欲望。此前,路过王敦墓时,他曾不由自主地称:“可儿!可儿!”  可爱的人儿!看来,他想对朝廷有所动作了。


         果然,他很快废当时皇帝为海西公,立会稽王司马昱为新帝,并率军进驻姑孰(即安徽当涂),动不动就带甲入朝,吓唬大伙。


        当时谢安为侍中,见桓温后马上拜倒,桓温看到老部下后惊道:“安石!为嘛要这样做?”谢安回答:“未见君拜于前,臣立于后!”  原来,在当时,简文帝司马昱迫于桓温威力,每至相见,总有下意识拜倒的动作。我估计,当时司马昱说过桓温功德盛大的话,甚至还被迫暗示要把皇位禅让于他,所以在372年简文帝死后,当桓温看到遗诏中命令自己要依诸葛亮、王导故事辅佐幼主孝武帝司马曜时,非常不爽。


        此时谢安和王坦之已为朝廷中枢,桓温以为遗诏上的措辞为二人密谋的结果。于是,带领甲士入建康。


         在奔赴建康的路上,老桓伤感异常,他一生为东晋东挡西杀,在晚年时已位极人臣,是往前再走一步,获得帝位;还是做个老实人?他很矛盾。在建康,大臣们伏于道旁,惊恐异常,生怕桓温一冲动,做出出轨之事。事实上,桓温此行目的之一是想看看谢安的态度。


       在新亭接见谢安和王坦之时,桓温令甲士持兵器立于四周。他会杀谢安吗?在当时的情况下若杀谢安,也就等于把名士全都得罪了,而且就桓温本人来说还是非常喜欢谢安的;但若有谢安在,登帝位又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进退维谷。


     谢安与王坦之同乘一辆车,前往新亭,后者很紧张,问谢安在当前桓温带甲入朝的情况下该怎么办。说实在的,谢安此时心里也没底。但是好在他有雅量,所以当时并没有流露出紧张的神情,只是告诉王坦之:“晋朝生死,在此一行。嘛也别想了,走吧。”


      在著名的新亭,谢安、王坦之二人落座,王紧张更甚,倒执手版,汗流沾衣。谢安则神色镇静,不异于常。他与桓温四目相对。许久,桓温放声大笑:“安石!别来无恙!”


      谢安笑道:“明公身体可好?”谢安此时望那桓温,见其两鬓已白,那是岁月的风霜吗?虽然桓温的身体看上去还保持着军人的硬朗,但精神似乎有些疲倦。不管朝廷承认与否,这二十年来,桓温都是东晋的脊梁。面对一世枭雄,想到永嘉之乱后纷崩的天下,谢安有点百感交集,一时泪水盈眶。


       桓温看到谢安动情,自己的眼窝也湿润了:“安石!安石!何至于此?”


      谢安拱手道:“自因忆旧事。”谢安出山,最初做的是桓温的司马。那段岁月对谢安来说是非常难忘的。


     桓温说:“这些年,你在朝廷为官,我依旧征战于外,各安天命?当是如此?”


      “各安天命!爱听明公此言!”谢安转视四周的按刀甲士,说:“我听说有道之臣,派兵据守四方。可明公为嘛把这些家伙安排在这呢?”


     桓温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谢安也笑,意味深长,他举目山河,作洛生咏:“浩浩洪流,带我邦畿……”这是嵇康的《赠秀才入军诗》中的句子。所谓洛生咏,指的是像洛阳的书生那样吟颂诗篇。洛阳书生以鼻音重浊著称,谢安虽生于江南,但他鼻子有点问题,说话时鼻音很重,也就是说不用刻意学,张嘴就像洛阳书生的腔调了。


      桓温见谢安如此淡定从容,杀意再无,与谢安酣畅一饮。这时候,王坦之也把倒执的手板拿正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3:00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3:03 编辑



   竹林七贤悠游记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永嘉之乱后,中原士人纷纷渡江,寄居江南,往往思念和追想曹魏和西晋时代的旧人旧事,以感己怀,渐渐有了“正始名士”、“竹林名士”、“中朝名士”这样的划分。


         “竹林七贤”的说法最初见于东晋历史学家孙盛所著的《魏氏春秋》:“(嵇)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之游者,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与陈留阮籍、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相与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后袁宏作《名士传》,更是系统地将先前的名士做了一番总结:“夏侯太初、何平叔、王辅嗣为正始名士,阮嗣宗、嵇叔夜、山巨源、向子期、刘伯伦、王浚冲为竹林名士,裴叔则、乐彦辅、王夷甫、庾子嵩、王安期、阮千里、卫叔宝、谢幼舆为中朝名士。”


         再后来,戴逵作有《竹林七贤论》,“竹林七贤”这一称谓便固定下来。也就是说,七贤之论是到了东晋才被命名的。后来,陈寅恪先生结合佛教在东晋的发展以及其典籍中“竹林精舍”等因由,断定“七贤共游竹林”存在伪造嫌疑,只是东晋名士牵强附会把七个人弄到了一起。当然这只是一种假定。


      背景:正始十年即249年春,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捕杀了执政的曹爽,魏国皇帝曹芳形同傀儡,大权尽归司马父子三人所有。这期间,属于曹氏阵营的正始玄学名士何晏、夏侯玄相继遇害,这也正是《阮籍传》中所称“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缘由。在当时的时局下,士人主要有两个选择,一是归附司马父子;一是以不合作的方式默默对抗。其中,不合作的方式,又包括隐逸山林,拒而不出,竹林之游有着以上大的背景。


       人物与时间:七贤之游大约起于魏帝曹芳正始后期即244年以后,及至嘉平年间(249年—254年)达到高潮。此时曹爽刚刚获诛,朝野大震,士人们纷纷做出自己的选择,阮籍、嵇康、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王戎,四个河南人,两个安徽人,一个山东人,啸聚竹林,索琴饮酒,纵情不羁,以老庄之道安慰着自己的情怀,及至魏元帝景元三年即262年嵇康被杀,这一名士集团最终解体。


      地点:山阳县,也就是现在的河南修武。它位于洛阳之北的河内郡。


       当时的河内郡风景奇秀,洛阳的显贵们纷纷在这里修建别墅,一到休闲日,便从洛阳来河内度假。其中的山阳是河内的中心,被废黜的汉献帝刘协即以山阳公之位居住于此。在这里居住的,还有老家是安徽人的嵇康和刘伶,以及老家是山东人的王戎。同在河内郡而不在同一县的还有山涛和向秀。


         此时,阮籍住在洛阳郊区,而极有可能在山阳建有别墅。按《晋书-山涛传》记载,山涛在正始五年即244年的时候,一度在山阳做小官,认识与青年才俊嵇康,后又认识了阮籍,并把阮籍介绍给了嵇康,三个人携手入竹林。随后,山涛推荐了老乡向秀,阮籍则把侄子阮咸和当时还是小不点儿的王戎带进来,至于刘伶,闻着酒味就来啦!


       关于竹林七贤,有一个大核心和小核心的问题。大核心,当然是最初的三个人:阮籍、嵇康和山涛。这没有争议。小核心,有人认为是阮籍,有人认为是嵇康。按孙盛的说法,年龄并非长者的嵇康为七人之首,而我以为真正的核心仍是阮籍。当时,他们活动的地点主要在嵇康的庄园,具体位置在山阳城东北的一片竹林旁。


         按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魏步兵校尉陈留阮籍,中散大夫该国嵇康,晋司徒河内山涛,司徒琅邪王戎,黄门郎河内向秀,建威参军沛国刘伶,始平太守阮咸等,同居山阳,结自得之游,时人号之为竹林七贤。向子期所谓山阳旧居也。后人立庙于其处。庙南又有一泉,东南流,注于长泉水。郭缘生《述征记》所云:‘白鹿山东南二十五里,有嵇公故居,以居时有遗竹焉。’盖谓此也。”


         竹林之风:竹林精神被认为是魏晋风度的核心。


         其实,具体到个人又是有很大差别的:阮籍狂放,有诗人、饮酒爱好者和玄学家的多重身份,代表作《咏怀诗》82首、《大人先生传》、《达庄论》。嵇康刚傲,是思想家、文论家兼打铁爱好者和音乐演奏家,代表作《广陵散》、《与山巨源绝交书》、《声无哀乐论》、《琴赋》、《幽愤诗》、《难自然好学论》、《养生论》。山涛深沉,如裴楷所说:“见山巨源,如登山临下,幽然深远。”刘伶放旷,阮咸狷率,向秀秀彻,王戎聪颖,总的来说,阮籍、刘伶、阮咸是一路;嵇康是一路;向秀是一路;山涛和王戎是一路。


        至于这七个人的生命结局:嵇康被司马昭所杀;阮籍放纵不羁,但未与司马氏公然作对,其行为被司马昭所容,昭为晋王,加九锡,请阮籍写劝进文,后得以善终;刘伶和阮咸,一个纯酒鬼,一个酒鬼兼音乐家,后不知所终;向秀一度为官,但终于无为,后来的事迹也不甚清楚,但为我们留下了《庄子注》;王戎和山涛为仕途最显赫者,都官至丞相级别的三公,成为西晋重臣。


        现在,我们往往会依自己的好恶来评定竹林七贤,但在晋代,名士们对这七人是不作优劣上的评论的:谢玄等人坐在一起想评论一下,被谢安制止,他告诉谢玄:“从先辈开始就不去评论七贤的优劣,这是一个传统!”


       从谢安的话中可以看出,对于竹林七贤,名士们是相当的尊重的。“竹林精神”上承“正始之音”,下启“元康清谈”,开东晋一代的山水之游,为魏晋风度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至有人认为,所谓魏晋风度,便是阮籍和嵇康的风度了。自然不尽如此,但是阮籍、嵇康等人打造的这个精神品牌成了中国历史之绝响,是没有疑问的。


        262年,嵇康被杀于洛阳,标志着“竹林七贤”作为一个名士团体的瓦解。但“竹林七贤”高情隐逸的精神追求和放旷不羁的处世方式,在中国古代士人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9-30 03:04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9-30 03:06 编辑


千古伤心是兰亭



    王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金谷诗序》,又以己敌石崇,甚有欣色。
                                                                                                           ——《世说新语》



       我一直费解的是,在《世说新语》里,竟没有一条直接讲述东晋穆帝永和九年的兰亭聚会。这次聚会,于魏晋乃至整个中国古代也是最负盛名,王羲之更是写下了名动千古的《兰亭集序》。《世说新语》却惜墨如金,让人甚是不解;有文字虽提到“兰亭”二字,却也是从侧面,比如此条:有人以《兰亭集序》比石崇的《金谷诗序》,王羲之甚为高兴。


      魏晋风度大致经历了四个时期:魏国正始时期;魏国竹林七贤时期;西晋洛水优游时期;东晋咸康、永和时期。


       兰亭聚会即发生在第四个时期。


      经过了初期的动荡后,及至穆帝永和年间,东晋的政权已经稳定,名士生活更趋悠闲。在永和九年即353年的三月初三(古代春天的修禊日),四十多位东晋的明星应东道主会稽内史王羲之的邀请,亮相于会稽山阴的兰亭(今浙江绍兴西南兰渚山),饮酒、写诗、观山、赏水,魏晋以来显赫的家族差不多都到齐了:王家、谢家、袁家、羊家、郗家、庾家、桓家……


       这42人的具体名单是:王羲之、王徽之、王献之、王凝之、王玄之、王蕴之、王丰之、王肃之、王彬之、王涣之、徐丰之、曹茂之、曹礼、曹华、孙绰、孙统、孙嗣、谢安、谢万、谢瑰、谢腾、谢绎、郗昙、庾友、庾蕴、魏滂、桓伟、羊模、孔炽、后绵、刘密、虞谷、虞说、任儗、袁峤、华茂、劳夷、华耆、卞迪、丘髦、吕本、吕系。东晋旷达、清雅、飘逸、玄远的时代气质使得这次聚会完全丧失了政治色彩,哪怕组织者王是会稽市长,哪怕参与者大多都是会稽和建康的军政大腕儿。可以说,这次聚会完全是生命的、内心的、山水的。


       此日风和日丽,东晋的名士们宽袍大袖,偎花依草,列坐于曲折、清澈的溪流两边,有荷叶轻托酒杯,信自漂流,到了谁的跟前,谁就要现场作诗,如作诗不成,便要罚酒。王羲之等26人现场写出了诗歌,王献之等16人则没写出来,于是被罚喝酒。写出作品的26人共成诗37首,汇为《兰亭集》,王羲之为之作序,是为千古第一行书《兰亭集序》(据说真迹埋葬在李世民或武则天的墓中)。


        如果说当年曹孟德在铜雀台上横槊赋诗,漫天星斗在上,和者如云在下,其诗篇中还有伟大的抱负不能实现的伤感,那么兰亭的忧郁完全来自人生的残山剩水。呆看光阴,寄情山水,不做孟德之慷慨,也不做阮籍之放荡,而是追求宁静忘我的境界,这是魏晋风度在东晋永和年间的变化,也可以被认为是人物内心的审美追求在江南环境下的自然迁移。这不仅是一次诗会,一次名士的燕集,还是一次春天的酒会,一次清谈的盛会,一次山水间的旅行,兰亭聚会标志着东晋文人已完全融入了山水审美。当时,孙绰说过这样的话:“明山秀水,可化心中郁结!”


       现在,让我们再次聆听一下王羲之的那篇千古奇文《兰亭集序》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作者: bubuyiyi    时间: 2013-9-30 09:12
花熊辛苦
作者: 枫林    时间: 2013-9-30 09:14
杂学者,花瓣也。
作者: 玉道天缘    时间: 2013-9-30 09:51
富有幻想和理想的人都愿玩这个,就是酒还没醒,醒了就好了..{:soso_e113:}
作者: zxxlb    时间: 2013-9-30 15:26
现在看见密密麻麻的东西就头晕。{:soso_e134:}
作者: 渊兮    时间: 2013-9-30 17:14
花花熊,我像看看从魏晋到隋这一段。推荐几本书给我看看
作者: 新疆的猫    时间: 2013-10-1 00:34
看完了,是为记。
作者: hope    时间: 2013-10-3 20:57
顶起来,找个时间看{:soso_e113:}
作者: 人老心亦老    时间: 2013-10-6 14:35
{:soso_e182:}{:soso_e182:}{:soso_e182:}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26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3-10-6 16:29 编辑


    顾荣的种子



    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顾荣,吴郡即苏州人,其祖父是吴国名相顾雍,世为江东大族。西晋灭吴,很多东吴旧臣的子弟北上洛阳寻求发展,包括顾荣。


    洛阳的生活总是不易。顾荣喜欢喝酒,与张翰是好友,经常一起到洛水边春游散心。他曾说:“人生在世多不易,只有酒能使人忘记忧愁!”  这是顾荣的人生感慨,还是想到故国的沦亡,我们不得而知。总之,在洛阳的风云下,他是越来越伤感啦。八王之乱开始后,多有名士祸及自身,顾荣聪明,胆子也比较小,变乱之中不问政事,终日酣饮。一次,他与几个朋友一边吃烧烤,一边喝酒,吃着吃着,看到正在烤羊肉串的小伙子流下了口水,便站起来,走过去,把手里的羊肉串塞给小伙子。朋友甲讥笑顾荣:“他只是负责烤肉的,有什么资格去吃?你充什么大尾巴鹰?”顾荣自言自语道:“哪有成天在那烤肉却不知道肉的滋味的道理?”朋友乙附和道:“说得好啊!”顾荣望着那个满面感激的小伙子,而后者心里嘀咕:“你以前咋没想到呢?”


    此时赵王司马伦当政,顾荣被迫出任长史。没过多长时间,司马伦倒台,齐王司马冏上台,顾荣又被迫出任主簿。顾荣依旧狂饮如初,整天昏醉,有人向齐王告状,主簿这个职位很重要,顾荣整天喝酒不办公,您说怎么办吧。于是,齐王转任顾荣为中书侍郎。上任之初,顾荣工作了几天。有人问:“你以前天天酗酒,怎么这回清醒了?”一听这个,顾荣马上又酗起酒来。后来,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相继执政,顾荣辗转于他们帐下,那是一个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受到牵连。这样的日子让顾荣的精神快崩溃了。齐王当政时,他曾给好友杨彦明写信,信中的原话是这样的:“吾为齐王主簿,恒虑祸及,见刀与绳,每欲自杀……”呵呵,看来顾荣真的是很痛苦。思前想后,顾荣算是明白了,要想脱得清净,必须离开洛阳,离开北方!此时朝廷的旨意又下来了,任命他为散骑常侍。这一次顾荣说什么也没接受任命,连夜踏上返回东吴之路。当时天下已乱,回东吴的路上险象环生,散兵呀,强盗呀,骗子呀,一个都不能少。不过,每到危难之际,总有一个人出来保护顾荣。正像我们猜测的那样,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吃上羊肉串的小伙子。


    这听上去有点像后来的侠义小说,但在我看来其真实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荣的传奇明确了一个人间定律:在漫长的生命中,有时候我们会心不在焉地埋下一些种子,而在生命的另一些时候,那种子却就真的结出了果实,让我们惊讶并感动,甚至改变我们糟糕的命运。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司马睿初镇东吴,没什么人气,在王导的建议下把作为当地世家大族领袖的顾荣请出来,这一次顾荣没有消极面对,而是为司马睿出谋划策,并推荐了一大批东吴高人,使司马睿在江东站稳了脚跟,于西晋灭亡后在建康建立了东晋政权。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31


      当时的月亮


    蔡洪赴洛,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群公辟命,求英奇于仄陋,采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而应斯举?”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



    蔡洪是三国时吴国旧臣,吴被晋灭后,于晋武帝太康年间从江南北上洛阳求官。蔡洪口才好,善应变,尤喜围棋,是西晋棋术最好的一位,曾作《围棋赋》。


    三国被晋一统,百废待兴,晋武帝那时的心气还比较高,于是在首都洛阳选秀,招收人才。参与选秀的,有不少是从江南过来的,什么江苏的、浙江的、湖北的、安徽的、江西的,也就是吴国旧臣啦。其中,包括蔡洪,他是吴郡即苏州人。但当时的话语权在河南,三国时代,中原人杰地灵,大人物一箱一箱地出。从东汉及至曹魏再到西晋时的普通话,自然是河南洛阳话。看,当时的月亮,中原最圆!这儿不仅是中国的政治中心、军事中心、经济中心,更是文化中心,集万千优越于一身,能不骄傲吗?什么江南吴越,什么荆楚三湘,外加豫章,人才捆到一起,还不如俺中原的随便一个什么地方厉害,比如颍川,比如陈郡,比如汝南,所以在当时洛阳人看到一大批来自南方吴国的亡国之臣来首都选秀求官,就心生轻蔑之意。被数落了,绝大多数南方人也只能“嘿嘿”一笑,然后低下头,毕竟国家都亡了,还能拿什么辩驳呢?


    蔡洪就遇到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当然那几次他都忍了,但事情还没算完。这天在洛阳郊外的伊水之畔,几个在郁闷中散心的南方青年又被游春的洛阳士人拦住了。此时已是日暮时分,那几个洛阳士人倒是显得挺有礼貌,首都的嘛,其中的A抱拳拱手:“如果我没猜错,几位是从南方吴楚之地来的吧?”


    蔡洪:“没错,怎么了?”


    A笑道:“就是随便问问,怎么样,这伊水风光可比得上江南?”


    蔡洪:“确实不错,快赶上我们那的会稽了。”


    A一皱眉,他的伙伴B趁机插嘴:“会稽?那儿的山水能有洛阳好?”


    蔡洪朗声大笑。此时,他身后的几个南方伙伴也笑起来;同时,他们心里也在嘀咕,不知那几个洛阳人怎么为难他们。


    B见蔡洪没说话,认为受到了轻视,便把A拉到身后,对蔡洪他们几个道:“说点正事吧。确实,我们大晋王朝正在选拔贤良,为此不惜下陋巷,上高山,为的是发现奇才。而你只是南方亡国之臣,有什么勇气和才能敢来洛阳?”


    这次真的把蔡洪说恼了,他心里想:没错,我们吴国确实被你们搞定了,关于这一点,我们认了。现在,我们热情地北上与你们合作,想为新的王朝出力,你们倒好,老拿这说事儿,还就没完了:“明珠不一定仅仅出在中原的河里,美玉也并非都是从昆仑山上采的!大禹生于所谓的荒蛮之地东夷,周文王则来自西北边陲,我的意思是,又有谁规定贤明的大人物一定只能出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当初,周武王讨伐无道的殷纣王,一举灭了他,把殷商的那些自以为是的顽民迁移到了洛阳一带。现在,我怎么看着诸位眼熟呢,难道你们就是那些殷商顽民的后代吗?”


    这一次南方完胜,那几个洛阳士人羞愧地走开了。在回城的路上,同伴都称赞蔡洪说得好:太解气了!此时,月已初升,举头遥望,蔡洪却没感到多么高兴。他看到一个洛阳老农牵着黄牛从身边悠闲地走过,这让他想起吴国那望月而喘的水牛。故国风物,依稀梦中。无论如何,伊水之畔的那个洛阳人说的是真实的:他们是亡国之臣。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孙仲谋的吴国,已经完了!这身边的黄牛,不是吴国的水牛;这头上的月亮,不是吴国的月亮。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35

乱天下者



    王夷甫父乂,为平北将军,有公事,使行人论,不得。时夷甫在京师,命驾见仆射羊祜、尚书山涛。夷甫时总角,姿才秀异,叙致既快,事加有理。涛甚奇之,既退,看之不辍,乃叹曰:“生儿不当如王夷甫邪?”羊祜曰:“乱天下者,必此子也!”


    东晋时,权臣桓温北伐,登城楼远眺,感慨地说:“中原百年陆沉,王夷甫诸人难逃其咎!”


    谈及西晋的灭亡,人们想到的第一个词便是“清谈误国”;随后,首先想到的人是王衍即王夷甫。其实,在那个时代,迷恋于清谈的何止王衍一人!他之所以后来成为“清谈误国”的第一罪人,很大一个原因在于他下场不好,被石勒俘杀,所率晋军全军覆灭。所谓让国家亡了,也把自己搭进去了。于是人们便逮着理儿了:叫你清谈!这下老实了吧!说来说去,这离不开我们对“罪有应得”这个成语的喜爱。其实,以全盘来看,以一人之身承担整个时代的动荡,对王衍来说是不公平的,而且他也承担不起。


    王衍字夷甫,与自己的从兄即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一起,把山东琅邪王家的荣耀引入新层面。二人都做到了丞相级别的官。其中,王衍官至太尉。说实在的,王衍的清谈功夫不是最好的,比如他就曾受到裴頠的轻蔑。当时名士燕集,裴对王说:“我们家族的裴楷为一世之模范,他的好名声怎可计量呢?”王衍便亲切地称其为“卿”。裴頠笑道:“我可以成全你这个志向。”而且,王衍也未能像何晏、王弼、郭象那样留下理论著作,其玄学根基往往取自他人,自己没什么独特见解,因义理总是变化,被称为“口中雌黄”,但这并不影响他是个清谈的符号式人物。也可以这样说,王衍虽不是顶级清谈家,但其综合实力指数却很高。


     魏晋名士首先讲究的是容貌、风神,这两方面,王衍都是巨星。王戎曾形容过王衍:“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这是讲他气质和风神的。至于王衍的容貌,则被这样形容:“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说通俗点就是,王衍长得倍儿俊,擅长清谈玄理,经常手里拿着一把玉柄拂尘,他的皮肤特别白皙,跟拂尘的玉柄没什么区别。看来,这不但是一个风神飘逸的名士,还是一个很会保养皮肤、善于美白的男人。


    名士还讲究雅量,所谓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方面的例子,王衍表现得也不错。一次,他与裴氏家族的另一个人裴邈发生矛盾,后者想给王衍点颜色看看,于是就总挑衅,但王衍并不接战,裴邈就跑到王衍家骂街,想以此让王衍回击,以引起舆论的指责。但王衍依旧非常从容,看到暴跳如雷的卷街的裴邈,慢慢地道:“裴邈白眼儿,你又在发狂吗?”


    还有一件事更有意思,在一次聚会上,王衍看到一个族人,想起多天前曾托他办事,但到现在还没消息,于是随口问:“托您办的事咋样啦?”应该说这话没犯歹,但是不知那族人为什么怒了,抄起个饭盒就朝王衍的脸砸来。幸亏王衍躲得快,否则还真就破了相了。王衍被丢饭盒后依旧很平静,似乎没什么话要说,只是转身进了卫生间,把脸洗了一下,拉着从弟王导同车回家了。在车里他对王导说:“你看我的眼光,还在那牛背上。”  晋武帝司马炎活着的时候问王戎:“我听说你的从弟王衍具备一切名士的特点,有没有人能与他相比?”王戎说:“有。”皇帝问:“谁?”王戎说:“在古书里可以找到这样的人物。”



    说到魏晋清谈,一共经历了四个高潮期,第一是曹魏正始时期,第二是曹魏竹林七贤时期,第三是西晋元康时期,第四是东晋咸康、永和时期。元康是晋惠帝司马衷的年号,起止时间为公元291年至公元299年。西晋后期十分动荡,但这八九年却比较安定。当时,“洛水之戏”已成为清谈的代名词,名士们在洛阳城外的洛水边心游太玄,元康清谈具有浓重的娱乐和社交色彩。这一时期的攒局者正是王衍。他本人对这种生活有着最深的眷恋。这种生活随着八王之乱和永嘉之乱的到来骤然停止了。在八王之乱中,众多名士遇难,随后的永嘉时代,把这种残酷推向了极致。


    晋怀帝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匈奴首领刘渊死了,刘聪即位,这是一个既花天酒地又野心勃勃的人。他派石勒、刘曜、王弥和呼延晏连续袭击洛阳地区。尤其是石勒的羯族骑兵,在当时所向无敌。这时候西晋朝廷商议迁都,有人建议到长安去,有人建议到豫章即南昌去,有人建议到建康即南京,均遭王衍反对。在此之前他向朝廷推荐了他的弟弟王澄和从弟王敦,二人分别出镇荆州和青州,并跟他们说:“时局危险,是为三窿。”但狡兔王衍为什么不走呢?也许他太留恋洛阳的一切了。洛水之畔,伊水之滨,春日迟迟,清谈玄虚,这种生活他已经习惯了。总之,在一次朝廷会议上,王衍怒了,大声嚷嚷:“你们谁愿意走谁走,我反正是不走,死也不离开洛阳。”当然,在他没死的时候,还是离开了洛阳。


      这一年岁尾,石勒的骑兵再次向洛阳逼近。掌握朝政的太傅司马越拉上身为太尉(最高军事长官)的王衍以迎击石勒为名,率十万士兵离开洛阳。这是一支奇怪的军队,既像是去寻找石勒,又像是借机离开洛阳这个灾难中心。永嘉五年即公元311年春,司马越因病死于行军途中。此时,军中最高统帅是太尉王衍,王虽不懂军事,但脑子并不糊涂,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发丧,于是他封锁消息,企图把司马越的灵柩送回东海藩国。但已经走不了了,消息最终还是走漏了。当年四月间,在河南苦县宁平城,石勒率领的羯族和匈奴族骑兵终于把王衍带领的十万人追上,随后的场面相当悲惨。西晋的士兵多是步兵,而且军中有司马越和他的幕僚的不少家属,作为最高军事长官的王衍又不懂军事,你说这仗怎么打。石勒先是下令万箭齐发,随后又率骑兵冲杀,十万晋人终被全歼。包括王衍在内的一大批王公大臣被俘,随后一同死难了。其中,王衍死得很惨,石勒命人推倒土墙将其活埋了。


    但这还不算完,后人又在黄土上给王衍扣了一顶千载难卸的帽子——清谈误国。


    在早年时,王衍的父亲为平北将军,有公事报至首都洛阳,但差人笨嘴拙舌,面对羊祜、山涛这样的高官,似乎太紧张了,越说越乱,最后也没说清楚。当时王衍在洛阳,知此事后就从差人那问了个明白,然后一人去拜见羊祜、山涛。当时王衍才十四岁,聪明灵秀,风神洒脱,嘴皮子尤其利索,在两位高官面前丝毫不紧张,所言之事,清楚流畅,条理分明。山涛惊奇,完事后,拉着小王衍的手打量个没完,情不自禁道:“生儿子不就应当像王衍这样吗?”羊祜在座,冷冷地说:“此人善谈,必将以盛名处当世大位,然败俗伤化乃至乱天下者,肯定也是这宝贝儿。”而少年王衍对羊祜颇不以为然,甩袖而去。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38

永嘉之乱


    郗公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之。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



    郗公即郗鉴,山东高平金乡人,东晋初期最关键的军事将领,重要性要远远超过闻鸡起舞的那位以及另外的一些人,原因有二:首先,他是东晋最重要的军事团体北府兵的创建者;第二,东晋建立初年的一系列内部叛乱的平定,郗鉴都参加了,而且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说郗鉴之前,必须说一下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大变乱——永嘉之乱。此前发生过长达十六年的八王之乱。经过一系列PK,最后东海王司马越胜出。此时,洛阳的格局是,龙椅上坐着傻瓜晋惠帝,下面是掌权的太傅司马越,后者又以太尉王衍为合作伙伴。之所以选择王衍,因为王当时是第一名士,在士族中有很大的号召力。


    西晋王朝建立后,民族之间出现大流动趋向,由于不需要暂住证,西北部的少数民族进入内地,其中又以匈奴、羯、羌、氐和鲜卑族为主。民族的大量迁徙,导致民族矛盾一点点激化。而八王之乱带来的社会动荡,进一步加剧了这种矛盾。晋惠帝永兴元年即304年,匈奴人刘渊率先在山西发动暴乱,建国号为汉。这是五胡十六国时代的开始。两年后,晋惠帝离奇地死了,有人说是被司马越毒死的,有人说是傻死的。无论如何,这个影子皇帝在大乱开始前幸运地消失了。说他幸运,是因为他没有遭遇到后面两个皇帝那样的耻辱。他的弟弟司马炽继承了皇位,改元永嘉(公元307年)。至此,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代开始了。


    从永嘉三年开始,匈奴人刘渊、刘聪父子派石勒、刘曜、王弥和呼延晏四员大将四处征战。这一年岁尾,石勒的骑兵已向洛阳逼近。此时,太傅司马越控制了政权,他需要收拾残破的江山(已不可能),还需抵抗匈奴人和羯族人的进攻(更不可能)。思前想后,我想这司马越是有些后悔的:攫取了最高权力,又有什么用?更操心。知道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东海属地待着。但若一走了之,自会受天下人耻笑。这时候,他的参谋甲给出了个主意:“明公,以征讨石勒为名离开洛阳吧,然后见机行事,你说好不好?”司马越觉得这个计策很靠谱,便向晋怀帝请命,要求率军迎击石勒。离开洛阳时,司马越带上了时为最高军事长官的清谈名士太尉王衍。


     应该说,在最初的时候司马越还是想打一仗的。所以,一路上他传檄各州府,不过加入征讨大军的人很少。尽管如此,进军到项城时,这支人马仍达到了十万。一天晚上,司马越意外地得到报告说,洛阳的皇帝可能将发布诏旨,宣布他一段时间来的专权之罪,并对他进行征讨。司马越陷入了一种无法说明的空虚和茫然中。八王之乱,互相攻击,崩离动荡,最后他得到了朝廷的权力,但天下已乱,山河残破,难以收拾。胡人在前,内乱又起,他本想埋怨洛阳的人们,这个时候就别再捣乱了,但觉得又没理由,当年自己不也是这样添乱的吗?一时间,他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此时又有军报称,石勒的骑兵正在朝这边运动。紧张加忧伤,永嘉五年(公元311年)三月,司马越最终死于心脏病。战斗还没开始,晋军的统帅就完蛋了,这仗是没法打了。作为那个时代的第一悍将,石勒亲率骑兵追赶而来。四月间,在河南苦县宁平城,羯族骑兵追上那十万晋军,并一战歼之,俘杀了包括太尉王衍在内的大批王公大臣。


    同年六月,以刘曜的军队为主力,石勒、王弥的军队为策应,三军齐攻洛阳。洛阳城中蚁集的王公贵族哪见得胡人的快马弯刀?当时洛阳城内的恐惧气氛可想而知,士族们聚集在贯穿洛阳南北的铜驼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城外胡人攻城甚急。此前,晋怀帝想乘船奔长安,终不得出。对于西晋朝廷来说,可谓到了最后的时刻。在皇帝、王公贵族、士人和居民茫然无策时,洛阳陷落了。率先杀入城的是王弥的部队,随后刘曜的主力也涌了进来。屠杀开始了。


     王弥比较聪明,进城后率军直扑皇宫,掠夺珍宝,捕捉皇帝;刘曜的军队则大杀居民,纵火焚烧。在公元311年夏天的洛阳大屠杀中,包括王公贵族在内的三万多人死难,洛阳一片废墟。大战开始前,很多人已逃出了洛阳,所以这三万多人几乎已是全城的总人数了。晋怀帝被俘了。自秦以来,汉族皇帝第一次被异族俘虏。随后,他被送往山西平阳刘聪处。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在一次宴会上,刘聪这个混蛋让晋怀帝穿上女人的衣服给他倒酒,西晋旧臣放声大哭,随后君臣一起遇害。


    洛阳陷落,怀帝被俘,消息传到长安,在那里镇守的秦王司马邺被幕僚立为监国太子。两年后的公元313年,怀帝死难平阳的消息传来,他继承帝位,改年号为建兴,是为晋愍帝。这时候,中国北方已大乱,长安朝不保夕。在这种情况下,更多的世家大族选择的不是西北奔长安,而是渡长江南下,到建康去支持司马睿。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八月,刘聪又派刘曜攻长安。长安之战比之于洛阳之战,更为残酷。晋军坚守了三个月,十一月时,城内终于断粮,人开始吃人。在这种背景下,晋愍帝接受了匈奴人的条件,赤裸上身,口叼玉璧,乘坐着小羊车,打开了长安城门。随后,他也被押往了山西平阳。那里的主人刘聪刚刚戏弄完一个汉族皇帝,看到又俘虏了一个,恶意更甚。在打猎时,刘聪让晋愍帝穿上小兵的衣服,手拿长矛做向导;在宴会间,刘聪上厕所,叫来晋愍帝,让他为自己打开马桶盖,弄完了还不许走,让他站在一旁伺候。在一番侮辱后,刘聪把晋愍帝也弄死了。很多时候,我们忙着看五胡十六国的互相征服,忙着看晋人的潇洒风神,却忽略了那个年代的悲剧的性质。


    这就是郗鉴这则故事的背景。


    永嘉之乱爆发后,庶民流离,士族南奔,官拜中书侍郎的郗鉴潜回山东老家。当时,饥荒遍野,郗鉴吃饭都成了问题。不过,郗老爷子平日里行为方正,以道德高尚著称,所以很受乡亲们的敬仰。于是,富裕些的村民便轮流供养他。当时,郗鉴带着哥哥的儿子和自己的外甥一起住,吃饭时总带上两个孩子。一段时间后,有乡亲坚持不住了:“郗老,这年头大家都很贫困,因为您贤德,所以我们才救济您。可我们的能力也有限啊,所以您以后自己来就可以了,不用带着孩子了。”郗鉴“哦”了一声,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天下大乱,人心惶惶,这日子真是过得没滋没味。但饭还是要吃的,总不能把两个孩子饿死吧?在后来的日子里,按照人家要求的那样,郗鉴自己来吃,但吃到最后时,他往往来个猛的,吞下一大口,把饭含在嘴里,等回家后再吐出来给两个孩子吃。虽然不怎么卫生,但两个孩子却因此而活了下来。后来,郗鉴带领一千多名乡亲向南迁徙,投奔建康的司马睿和王导。


    在讲求门第出身的魏晋时期,郗家是比较寒微的。及至东晋中期,虽有郗鉴之孙郗超当红于权臣桓温眼前,但郗家仍不被重视,有这样一个例证:王羲之的老婆是郗鉴的闺女,一次她回娘家,对自己的两个弟弟郗愔和郗昙说:“王家见到谢安和谢万,热情款待;见到你们,却爱搭不理,以后你二人还是少去!”虽非清迈名士,但并不妨碍郗鉴成为东晋之初的关键人物。他于扬州、京口即镇江一带收编从北方和江淮逃难而来的流民,加以训练,组成北府兵。(当时,京口称北府,是首都健康的门户,不过在东晋初年,人们还未发现京口地理位置的重要性。郗鉴独具慧眼,认为京口的重要性等同荆州。)正是依靠这支力量,后来东晋在淝水之战中打败了前秦;也是靠这支力量,东晋的权臣不敢造次,即使有造次者,最后也被消灭。在后来的东晋内部争斗中,郗鉴率北府兵陆续参与平定王敦、苏峻之乱,封高平侯,拜车骑大将军,成为徐州、兖州、青州的联合军事统帅,后又封南昌县公、太尉,成为与王导、庾亮平起平坐的人物。当然,郗鉴创建的北府兵也为日后东晋的灭亡埋下伏笔。桓温时代,北府兵一度被废,淝水大战前夕,谢安命谢玄重建,在随后的漫长时间里,谢家通过悍将刘牢之掌握北府兵,直至司马家族的掘墓人北府小兵刘裕脱颖而出。


    无论如何,郗鉴的北府兵成为东晋这个不以军事为荣耀的王朝最抢眼的军事团体,郗鉴因此而在东晋的历史上留下奇特一笔。郗鉴对东晋政权起了重要的作用。到了晚年,以太尉身份跻身大族的郗鉴也想学着名士的样子玩点清谈,但又非自己所长,往往弄巧成拙,引人讥笑。郗鉴活到了七十岁。在那个年代已经是个寿星了。郗家信道教,郗鉴晚年时特爱吃丹药,最后有可能倒楣在这上头了。他死后,正在剡县做官的外甥周翼辞职了,为的是回来给郗鉴守孝。显然,如果没有当年郗老爷子的含饭喂养,他活不到现在。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41


    新亭对泣


    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这是非常著名的一条,历来被人引用。王导,东晋开国丞相,出自魏晋豪门山东琅邪王氏,是真正意义上使王家成为六朝第一门户的人物。


    早年在西晋洛阳时,王导跟着从兄王衍参与各种场合的名士聚会。王导性格宁静而有谋,在当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一旁倾听名士们清谈。八王之乱,天下纷崩,优游之余,王导忧心忡忡。洛阳时代,王导与琅邪王司马睿关系不错,有一次,他悄悄地告诉司马睿:“现在是乱世,更大的动荡还在后面,您不如请镇江南……” 当时执政的司马越也有此意。在这种背景下,在胡族凶猛的永嘉时代到来前,王导跟司马睿来到了建康。


    初到江东,王导就碰了钉子。当时,他想拉拢当地的大族,于是求婚于名士陆玩,但被陆玩一句话就给顶了回来:“小土堆上长不了松柏,鲜花和小草不能放在同一个瓶子里,我陆玩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也不能做这种破坏规矩的事。”此事说明两点,一是当时王家还未完全显赫;二是渡江之初,江东土著对北人带有巨大的敌意和不屑。王导并没气馁,此后多设饭局,并主动拜访了当地最有影响的两个人物顾荣与贺循。顾荣前文已说过,至于贺循,在当时被认为“体识清远,言行以礼。不徒东南之美,实为海内之秀”。每有要事,都请二人拿主意,后者很高兴,激动之下推荐了一大批当地的人才为政府效力。期间,像上文说的那样,王导还多次设计SHOW场,让司马睿以及大批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名士上街走秀,以中原仪表与神韵征服南人之心,并借此树立司马睿的威望,最后收到了不错的效果,搞得当地人啧啧称赞:“看,这就是名满洛阳的某某某!”“呀,某某也来咱建康了耶!”为了笼络人心,王导建议司马睿大批量任用江东土著为官;同时化解南北世族间的矛盾。此外,还在社会上实行了侨寄法,妥善安置北方流民。几年过后,东吴旧地,安稳繁荣,形势大好。


    但北方已大乱,晋怀帝、晋愍帝相继被匈奴人俘获,受辱殉国。公元317年,在王导的策划下,在江东世族的支持下,司马睿称晋王,转年正式即皇帝位,于建康重建晋朝。王导为丞相,结合当时的情况,他采取了“镇之以静,宽简自然”的执政风格。所以,空闲的时间也多,每逢天高气爽的日子,他就与南渡名士一起相约到郊外散心。他们常去的地方是新亭。新亭在建康西南,面临滚滚长江,春日迟迟,一日午后,名士又至,坐在草地上,临江远眺,想起中原沦陷,神州陆沉,胡族纵横,刀光剑影,又想起当年洛阳的优游生活,很多人伤感异常,名士周顗则叹息道:“建康的景色和洛阳一样,都美丽非常,只是故国山河不同了!”参加宴会的人听后都唏嘘不已,有的落下了眼泪。这时候,王导突然严肃起来:“正因为山河不同,大家才应该一起努力,收复中原,怎么能像楚囚一样跟着哭呢?”


    在座的名士们认为王导说得很好,到底是丞相,登得高,看得远。于是大家一起振臂呼喊:收复中原!进军洛阳!这时候,周顗感到有点惭愧。但实际上他用不着惭愧,应该惭愧的是王丞相,在后来的王敦之变中,因王导有负,才致使周顗死难。我们接着说新亭的局。收复中原,说起来容易,但一想到中原现在的样子,各位便又心虚了。尽管如此,王导的那句话在当时还是令人精神一振。后至南宋,境遇与东晋相似,诗人词家多引新亭之典入句,如刘克庄:“多少新亭挥泪客,不梦中原块土!”


    王导当时的话铿锵有力,成为时代强音,但他只是说说而已。在骨子里,王导并无倾力北伐的愿望。这关涉王导沉静的性格和执政风格。另外,魏晋时期人们的民族意识也远不如后世来得具体和强烈。这一点解释起来非常困难。我举一个例子:东晋时北伐中原的祖逖心中的民族情结,与后来岳飞、文天祥、袁崇焕、史可法等人心中的民族情结肯定是有些区别的。还有一点,在当时的背景下,五胡崛起,中原已乱成一锅粥,东晋根本无力再将故国一统。王导无意倾力北伐,偏安江南,半壁河山得保,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并于江南传承了汉人文明,使南方的文化和经济在中国的历史上第一次超越了中原。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43


   欲望桓温


    桓公卧语曰:“作此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邪?”



    这可能是从《世说新语》里流传出来的最著名的一句话。


    生命与事业贯穿于东晋中期的桓温,是安徽谯国人,其父是两晋之交的桓彝,死于苏峻之乱。最初,风格粗犷的桓温也想往名士这边靠,曾参加了几次清谈聚会,但多是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听,插不上什么嘴,后愤而往军政事业上发展。等到功名显赫,专控朝政,多次北伐,兵临长安,收复洛阳,且又在朝中废掉了一个皇帝,但依旧被名门世族所不屑。对那些天天只知道清谈玄理的名士们,桓温是非常厌恶的。这种厌恶的背后,我认为是来自一种深深的自卑。在势力上与王、庾、谢并列四大家族的桓家,终东晋一代,也未被一流门第认可。


    既然做不了名士,那就做个政治强人吧。桓温初为琅邪内史,有铁腕儿,到了东晋中期的晋穆帝永和年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受到执政的何充的提拔,被任命为荆州刺史,继庾家之后掌握长江中游的兵权。在东晋时期,谁掌握了荆州的兵权,谁就具有了政治上的发言权。但直到这时候,建康城里的皇帝和名士们对桓温的概念仍是比较模糊的。在晋穆帝永和二年(公元346年),桓温要给京城的人们一点颜色看了。该年,桓温率军七千人逆流而上,直扑成都,一举消灭了盘踞在那里数十年之久的成汉政权,威名大震。


      此时朝廷里有人向皇帝报告,桓温是个王敦式的人物,野心勃勃,虽很有能力,但不可太过放权。说话的人是桓温的“连襟儿”名士刘惔。桓温在消灭成汉后,上书要求北伐盘踞中原的后赵。建康方面最终批准了这次北伐,但指挥官却不是桓温,而是他少年时代的伙伴、清谈大师殷浩。当时在朝中执政的是会稽王司马昱,他本想提拔殷浩来制约势力渐渐扩大的桓温,但结果适得其反:公元350年,殷浩北伐,以失败收场。桓温逼朝廷废殷浩为庶人。从4世纪50年代开始,桓温正式掌握了东晋的军政大权,一直到公元373年他死为止。桓温以才华横溢的郗超为幕后谋主。二十三年间正是因为有桓温在外面挡着,东晋才有了一个安宁的环境,名士可以每天以清谈玄理度日,但名士们并不感恩于出身并不豪华的桓温。


    桓温晚年,有代晋自立的欲望,曾于床上卧语道:“作此寂寂,当为司马师、司马昭兄弟所笑!”随后坐起身来,又说:“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邪?”公元369年,桓温率军再伐前燕,至枋头大败而归。在此之前,他希望以北伐建功而获朝廷的九锡,拉开篡夺皇位的序幕。但不成想枋头大败,声誉降到了最低点,夺取司马家的帝位一时内又缺乏了资本。在此背景下,他听从了郗超的建议,公元371年,以当朝皇帝阳痿为借口,废黜了他的帝位,降其为海西公,另立了新皇帝。这本身令司马家脸面尽失,所谓千古之耻,莫过于此!想当年,司马师和司马昭掌握魏国大权,对一世枭雄曹操的后代,想废就废,想杀就杀;而现在,世道变了,司马家的人受辱如此。这是报应吧!祖债子还?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以皇帝阳痿为由而将其废黜,创下了历史之最。此番废君,桓温本欲重树权威,却遭到了以谢安为首的王、谢等家族的更持久的默默对抗。最终,桓温在郁闷中死去。在死之前,他一度欲诛杀谢安,但终未有行动。其实,他是非常欣赏谢安的,在病中,谢安去探望他,从大门而入,桓温远远地遥望谢安,叹道:“我门中久不见这样出色的人物了!”桓温是爱才的。他是枭雄,而不是蛮不讲理的坏蛋。


    当年远征成汉,入得蜀地,行军于三峡,桓温举头遥望,绝壁天悬,腾波迅急,于是感叹:“做忠臣,就做不了孝子,又有什么办法呢?”桓温最终没像司马家那样夺取自己皇帝的江山,其主观原因,是他在关键时刻死去了;客观原因,是当时王、谢等世族的力量很大,都反对他的篡位,外部条件远不像魏晋易代时那样。魏晋易代时,经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的清剿,魏国朝廷上下已没什么反对势力了,所以即使司马炎是个温柔的人,到时也能顺利地夺了曹家的江山。但桓温面对的情况不一样。所以,最终他做了一个耿耿于怀的愤怒的忠臣。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45


    傲然携妓出风尘


    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



    唐朝诗人李白狂傲不羁,一生只低服一人,并为该人写诗十几首。李白所膜拜的人即谢安。谢安字安石,河南陈郡人。魏晋名士,必会清谈玄学,谢安之功远非最佳,顶多排第八名(在刘惔、殷浩、支遁、许询、孙盛、王濛、韩伯之后),但其综合实力却是东晋名士里的NO.1:优雅、旷达、从容、洒脱、高迈、飘逸、宁静,这些词都能用在谢安身上。作为魏晋名士中的一个完美形象,谢安为后世文人和政治家所羡慕。因为,正像有人说的那样,他最后既实现了政治抱负,又始终保持了名士的特质。


    李白有诗:“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但魏晋时期为官远不是这样。如果你想走仕途的话,最好先去隐居。慢慢地,朝廷就会求着你出来做官了。当然,我并不是说谢安隐居就肯定是为了以后的仕途。青年时代,谢安隐于会稽东山,与许询、孙绰、王羲之、支遁等人交游,朝廷屡次招其为官,均被拒绝。见此情况,刘惔便说:“若安石东山志立,当与天下共推之。”在四十岁之前,谢安是一个典型的“魏晋式”隐士,其风格非常符合那个时代隐士的特点,即隐而不贫。谢安风格奢华,在东山隐居时,不仅寓所华美,而且还畜了很多歌妓,在放情山水的同时,把玩着美女曼妙的舞姿,太爽了。


    谢安出山之前,哥哥谢奕、弟弟谢万都已出仕。谢夫人是刘惔的妹妹,她玩笑似的对谢安说:“作为大丈夫,难道不应该如此吗(像谢奕和谢万那样)?”谢安当时捏着鼻子说:“恐怕我也免不了跟他们一样。”及至中年,谢家遭遇了一系列变故。先是从兄谢尚于晋穆帝升平元年(公元357年)去逝;转年,哥哥谢奕又死了;到了公元359年,弟弟谢万北征,遭受惨败,被废为庶人。在短短三年内,谢家的三个主要代表人物,非死即废。在这种背景下,谢安若再不出山,家族的荣誉即将断绝。思前想后,在公元360年,通过隐居而养足了人气的谢安决定起于东山,从此踏上仕途,答应了桓温邀其入幕中做司马的要求。后来,李白在《出妓金陵子呈卢六》中这样写道:“安石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事实上,在此之前,会稽王司马昱就曾说过一句话:“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谢安把自己在会稽东山的寓所转手后,带着一大帮美丽的舞女来到京城建康,同时也带出了一个成语:东山再起。初,朝廷屡征不起,人们有如此说法:“谢安不出山,置天下苍生于何境地?”还好,现在谢安终于来了。在由建康转赴江陵桓温军中的那天,朝中大臣为谢安于新亭饯行,人们酒喝了不少,席间御史中丞高灵半开玩笑地说:“安石已出,现在苍生又怎么面对你?”谢安听后,拍了拍高灵的肩膀,笑而不答。


    谢安来到桓温幕中,令枭雄十分高兴。一次,桓温去拜访谢安,正赶上后者在梳头。谢安看到桓温来了,便急忙穿好衣服。桓温摆摆手,说:“咱俩谁跟谁,何必这样麻烦呢?”两个人一起聊到傍晚。离去后,桓温对手下说:“你们以前见过这样的人才吗?”桓温颇重谢安,也引得手下的一些人老大不高兴。一次,有人送给桓温一些草药,其中有一味药名叫“远志”。桓温展示给谢安看:“听说这种药草还有一个名字,叫小草。为什么一个东西有两个名字呢?”还未等谢安回答,在座的参军郝隆说道:“隐于山间,当称‘远志’;出山之后,便是‘小草’了。”呵呵,骂人都不吐核的!可以设想,那一刻以从容镇静著称的谢安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应该说,郝隆的这个比喻是非常形象的,对谢安来说可以说是致命一击,他绝对没有更好的驳斥的理由。桓温当时也有点尴尬,低着头走开了。郝隆一看桓温走了,自己也溜了。谢安自己坐在帐中愣了一会儿神儿,他在想什么?


    后来,谢安入主朝廷中枢,期间有力地狙击了桓温向帝位的靠近。再后来,他位及丞相,在前秦苻坚百万大军的压迫下,从容应对,调集谢家子弟,赴淝水抗敌,一战而胜,于狂澜中挽救了东晋王朝。后有李白《永王东巡歌》:“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靖胡沙!”通过此役,谢家正式成为与王家齐名的超级豪门,世以“王谢”并称。高卧东山与淝水建功,成为谢安生命中的两个极致品牌,向来为后人所企羡。而谢安之后,这样的人物就永远没有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48


   战淝水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发生在东晋孝武帝太元八年(公元383年)的淝水之战,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东晋和前秦的这场战役结束后,南北分裂的局面又持续了二百年。此战的结果警告了当时的各类枭雄:现在还不是统一的时候,别打江南的主意!正像我们知道的那样,此战诞生了三个著名的成语:投鞭断流、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战争爆发前,前秦在苻坚的手中完成了对北方的统一,于是着手消灭东晋,一统全国。在战争爆发前几年,苻坚的助手丞相王猛死去了,这位被认为比诸葛亮还厉害的人物在生前就不赞成苻坚草率南侵,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但后来苻坚还是决定捏捏东晋这个柿子。


    公元383年秋八月,苻坚亲率大军从长安出发,陆续集结的各族步骑兵总兵力达到九十万之众,以席卷之势向东晋而来。苻坚坚信,投鞭即可断淮河、长江之流。几十年来,建康和会稽的名士们已经习惯了清谈优游的生活,苻坚游魂近境,面前突然出现了近百万异族大军,可以想象,很多人都傻了。幸好,还有一个人没傻,那就是继桓温之后执政的丞相谢安。危情之下,他对前来问计的中书令王献之说:“没什么可惊慌的,找个主心骨,把苻坚的人马就地了结了吧。”在当时,这个主心骨只能是他谢安。谢安举贤不避亲,随即推荐弟弟谢石为大都督,侄子谢玄为先锋,儿子谢琰随征,在当时另一位军政首脑桓温的弟弟桓冲的理解和支持下,以北府兵为主力,开始筹划对前秦的战斗。


    十月中,重镇寿阳失陷,前秦大将梁成率兵五万直指洛涧;与此同时,苻坚亲率八千骑兵赶赴寿阳前线。进入冬十一月,谢玄以北府兵第一悍将刘牢之率五千精兵长途奔袭洛涧,阻击秦将梁成,打响了淝水之役的前哨战。此战事关两个朝廷的生死,刘牢之在洛涧谱写了他一生中最激昂壮丽的篇章,展现了一个将军的突出的军事才华。在作战中,刘牢之采取了远线迂回、侧翼合击敌人中军的战术,亲率精兵强渡洛水,以迅雷之势袭击前秦军,力斩梁成,一战而胜。随后,东晋的后续部队在谢石的指挥下,进抵寿阳之南的淝水东岸八公山,与对岸的秦军对峙。寿阳城头上的苻坚遥望对岸,心里发虚,把八公山上的草木都看成了晋军,所谓草木皆兵。他不能理解,整天沉浸于清谈之中的东晋,怎么还有这样一支军队?


    在淝水之战中,于后方坐镇的是谢安,前方的统帅是其弟谢石,但具体指挥官是其侄谢玄。谢玄所依靠的,是刘牢之等率领的八万北府兵。北府兵由郗鉴首创于京口,以北方流民和淮河健儿为班底,战士精悍,训练有素,将领出色,实为东晋之屏障。秦军的前线统帅是苻坚的弟弟苻融。东晋和前秦两军对峙于淝水两岸,晋军人少,只能求速战,谢玄派使者下战书于苻坚,要求秦军后退一下,以让晋军渡河,随后两军决战。苻坚竟答应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想不等晋军完全上岸,即进行冲杀,打对手以措手不及,于是下令秦军小撤。


    悲剧随之发生。苻坚没想到撤退令一下,再想控制这支由各族组成的军队就难了。谢玄率近万名铁骑强渡淝水,从后面猛击秦军。此时,朱序趁机带人高呼:“秦军已大败!”(在此之前,朱序原为东晋梁州刺史,镇襄阳。苻坚在襄阳俘获了朱序,朱序为报杀母之仇,便假意投降了前秦。苻坚想不战而取胜晋军,就派朱序前往晋军营中劝降。朱序趁出使晋营之机,将前秦的兵力情况透露给了谢玄。)崩溃中,秦军统帅苻融死于乱军中。至此,多米诺骨牌已经收不住了,东晋骑兵穷追不舍,以致秦军听到风声鹤唳,都以为是晋军来袭。苻坚躲过一劫,逃回洛阳,鲜卑人慕容垂和羌人姚苌趁机崛起,北方再次陷入分裂与混战中。苻坚的抱负终未实现,而东晋的谢氏家族的荣耀却到了顶点。名士韩伯看到谢家华服丽车轰鸣于道,曾这样叹息:“这跟王莽有什么区别呢?”韩伯多多少少带点醋味的话,反映了当时谢家之盛。


    谢玄的得胜战报传至京城建康时,丞相谢安正在跟人下围棋。看完书信后,谢安默然无言,把信件放在一边,继续慢悠悠地下着棋。客人知是前线急报,于是问战局如何,谢安并不抬头,二指夹着一枚棋子,徐徐答道:“孩子们已经大破苻坚。”意色举止,不异于常。谢安在最应该激动的时候,神色无异于常,这是典型的魏晋式雅量。这种酷酷的平静于千年后被称引。正像我所说的那样,魏晋式雅量有特定的含义,并非该喜而不喜,而是该喜而不露喜悦之色(悲怒同理)。谢安显然是具有这种雅量的典型人物。早些年,谢安隐居东山时,与孙绰、王羲之等人乘船出海,风浪突起,孙、王等人惊慌失色,而谢安坐于船头,表情平静,处之泰然。于是众人皆服,认为其雅量足以镇安朝野。由此可见,雅量是一种精神风格,是一种精神境界。在感情最容易爆发的高潮点(大悲、大喜、大惊或大怒时),能游刃有余地控制自己的感情,深含潜藏自己的感情。至?说下完棋后谢安难以平复心中的兴奋,在门槛处折履之齿,那我们就不去管它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52


   疯狂的驾车手


  
  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饮自若。



    竹林七贤中的大哥阮籍,是河南陈留人,生活在曹魏末年。阮籍一生,有四个特长,那就是喝酒、嚎叫、写诗、驾车狂奔。他做过魏国的步兵校尉,在政治上,一度有很高的心气,曾登广武古战场,发出了千年一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按照《阮籍传》的说法:“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    魏晋易代的那个时期,政治环境危险,掌握魏国政权的司马家实施高压政治,不合作的名士少有安然者。嵇康之死是个典型的例子。在这种背景下,阮籍的态度是,在政治上,不以司马家为对手,但也不主动参与司马家的政事,所以司马昭有这样的印象:“ 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正因如此,即使阮籍放浪形骸,任性不羁,经常做出一些违背儒家礼法的事,最终也能为司马昭所容忍:“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饮自若。”  甚至还受到司马昭的庇护:“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但是,阮籍的内心呢?


    步兵校尉缺,厨中有贮酒数百斛,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阮籍嗜酒如此!为什么?东晋的另一个酒鬼王忱说:“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这个说法是很到位的。所谓胸中垒块,我以为郁积的是对时政的怨气,但也不仅仅如此,甚至还有因个人抱负在时光中渐渐自我消磨而生出的兀自悲叹,以及人生中多少事身不由己的扼腕叹息。按照东晋孙盛在《魏氏春秋》中的记载:“阮籍常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独自驾车遇穷途而哭,因为前面没有路了。孤独如此,孤独如此!所以说,在人生的很多时候,无望比绝望更可怕。这种悲愤与哀怨,谁又能理解?


    在阮籍那立意隐晦的八十二首《咏怀诗》中,我们也可以读出一个诗人的悲伤的情怀:“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以诗咏怀,不同于建安诗歌,其叙事和抒情更为私密化,阮籍发此先声。所以我说,以对后世文人的影响而言,阮籍的作用是远远大于嵇康的。


    晋朝建立之前的公元263年,诗人孤独地死去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54


    一个人的狂啸


    阮步兵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问之,仡然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导气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口+酋)然有声,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



    阮籍有一个爱好,喜欢长啸,在数百步之外,都能清楚地听到。


    当时,苏门山中有隐者莫知姓名,称为苏门真人,被砍樵者共传说。阮籍好奇,便独自驾车前往,至于山下,弃车攀山,好在苏门山不是很高,海拔不到二百米,没过多久就远远望见峰顶处有一个人抱膝而坐。阮籍登顶,上前与那人席地对坐,却见那人面无表情,有点木乃伊的意思。阮籍是何等人物,见过酷的,但没见过比自己还酷的,于是就前与之论上古玄远之道,而那人寂然无语,只是呆呆地望着阮籍。阮籍随后又问其儒家名教,以及修身养性之术,其人依旧不答,眼珠凝视阮籍,一动不动。后来,阮籍不再说话,也与那人对视。时间一分一妙地过着,直至山间升起暮色。阮籍再凝神向对面望去,那人仍无表情,仿佛山间僵尸。在某个瞬间,实在吓了阮籍一跳。忽有所悟,于是阮籍对之长啸。这时候那人突然笑了:“你可以再啸一次。”阮籍于是又啸了一番,随后兴尽下山,行至半山腰,忽闻山上传来清远之声,响彻山林,回头望去,啸者正是那苏门真人。


    苏门真人即魏晋时期的著名隐士孙登。苏门山位于现在的河南辉县境内,下有百泉湖,风景旖旎。历史上的孙登是个神人,性无喜怒,一度隐居苏门山。有人为试其性,将其扔到百泉湖中,想将其激怒,但孙登在湖中游了一会儿(多亏会游泳),便爬上岸来,笑着离去。东晋孙盛在《魏氏春秋》中说:“孙登者,不知何许人。无家,于汲郡北山土窟住。夏则编草为裳,冬则被发自覆。好读《易》,鼓一弦琴,见者皆亲乐之。”


    魏晋多隐士。按照公孙罗的说法,所谓隐士,分为三种:“一者求于道术,绝弃喧嚣,以居山林;二者无被征召,废于业行,真隐人;三者求名誉,诈在山林,望大官职,召即出仕,非隐人也,徼名而已。”这里的孙登,应该接近第一类。在某种意义上,他类似唐朝诗僧寒山,过着坐看云起云落的日子。有人说,高逸山林,终不是大隐,因为大隐隐于市。其实有时候说来,倒也未必,因为从本质上说,隐士与环境是相依托的。在闹市中有清净淡泊之心,仅仅说明你的心性不错,而与隐士没什么关系。“隐”当然是一种生活态度,但还是一种生活方式,一如孙登。


    具体到本条,未解魏晋精神之真谛者,往往认为故事中的“啸”仅仅是个人的一种爱好,跟王济喜欢听驴叫、司马昱喜欢看老鼠爬一样没什么区别;孙登不与阮籍交谈,也仅仅是隐士奇行的表现。或者说,“啸”是道家的一种养生之道。其实没那么简单。这则故事实际上从侧面道出了魏晋时期的一种观点:言不尽意,即人们赖以交流的言谈话语,实际上是不能完全穷尽地表达人的思想及其本意的。既然言不尽意,那便不如不说。阮籍在后来琢磨出了孙登沉默的缘由:两个人坐于群山之顶,四周林木莽然,天人合一,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些什么才能讲清楚此刻的感受呢?言不尽意而啸尽意,那就用响彻山林的啸声吧,它自能抵达玄远幽深之境,而两啸相应,所谓神明之交。这样的更高层次的对话不是更适合此时的背景吗?回去之后,阮籍遂托孙登而明己志,作《大人先生传》:啸中有道也!如果更进一步说,魏晋之啸,又与当时司马家诛杀名士的残酷局势有关,既然在史上阮籍被称为口不论人好坏,颓然自保,那么这倾山长啸也就是化解心中郁结和悲愤的一种方式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55


    思旧赋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向子期即魏晋时期的玄学家向秀,也是河南武陟人,官至散骑常侍。作为竹林七贤之一,向秀自幼喜好老庄之学,在当时是数一数二的庄子研究者。向秀对《庄子》一书的大部分进行了新的注解(只余《秋水》、《至乐》两篇,后被郭象补注完成),上承何宴、王弼、夏侯玄,于魏晋玄学上起到了一个过渡作用,所谓“发明奇趣,振起玄风”。


    向秀开始的时候隐而不出,与嵇康友善,堪称后者最好的哥们儿,兄弟俩或一起在大树下光着膀子打铁,或一个弹琴,另一个坐在草地上和掌倾听。后来,向秀被拉入竹林,与其他六人共作逍遥游。嵇康被司马昭斩杀后,士人震动。向秀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决定出仕入洛阳。路过嵇康旧居时,想起故人以及往昔的竹林之游,顿觉咫尺天涯。那是一个归鸟也已疲倦的黄昏吧,远处晚霞崩裂,暮色将临大地,突有牧歌和着笛声响起,孩子们已踏上了回家的路。远眺洛阳,近睹嵇宅,向秀热泪盈眶。后来,便有了那篇著名的《思旧赋》,沉痛悲郁,动容千古。在序中,向秀这样写道:“余与嵇康、吕安居至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音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


    这是一个亲历者的美好而又痛苦的追忆。


    对于向秀的出仕,很多人认为是司马家高压政治下的被迫举动。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呢。向秀不是一个极端的人,他主张自然与儒教的合一,认为天性即逍遥,而君臣之道也是天性之一。他对君臣世界并不抱以反感,只是一度对洛阳的局势感到失望,司马家严酷的心让他惊悸。嵇康死后,士人与司马家的不合作实际上已不能再形成气候,此时曹魏政权转移到司马家已成必然。在这种情况下,向秀决定到洛阳走一遭。


    在大将军府,司马昭接见了向秀。对于杀嵇康,司马昭后来是后悔的,觉得自己做过了。在一丝愧疚中,他见了嵇康生前最好的朋友。自然,他不会把这种愧疚流露出来,于是踞席而坐,望着向秀:“我听说先生有箕山之志,欲隐居泉林,为什么又出现在我面前?”古时尧欲将帝位传与巢父、许由,后者冷笑而去,隐于箕山。向秀望着司马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路人皆知的司马昭。这位大将军冷峻巍然,仪表果然不凡;同时,他又想到,正是此人下令斩了自己的朋友,一时间心绪难平。司马昭盯着向秀。后者把头偏向一旁:“巢父、许由自是狂狷之士,不值得去羡慕。您就说给我什么职位吧!”司马默然,默然中是叹赏。后来,向秀做了散骑常侍。


    向秀最后还是踏上了通往洛阳之路,但为官后无心于宫阙之下,因为面对茫茫尘世,他有一种无所依傍的痛苦。这种痛苦是复杂的,甚至是没有来头的,并不仅仅是因为嵇康之死,更不是因为他由隐而仕走过了这座小桥,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痛苦,或许是因为人生的无常,或许是因为对生命本身的悲观。因为,那个时代,所有的忧伤其实都是不具体的。于是,我们总能听到洛阳的叹息,在一声叹息中,向秀给我们留下一个不知所终的背影。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57


    邈若山河


    王濬冲为尚书令,著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王戎此叹,令人感慨万千,一个时代就此远去了,正如其所言:“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邈若山河。


    王戎少即以聪慧著称,受到钟会的赏识,后以弱冠之年造访阮籍,阮一见而倾心,对王说:“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遂与阮成忘年交,拉其参与竹林之游,为七贤中年龄最小者。但后来,王戎并不被那几位待见,还多受阮籍、嵇康的嘲讽。正如我前面所说,他也许受到了某种伤害,但最终王戎有宽迈胸怀,并没往心里去;而且,也有自知之明,如上所说:“竹林之游,亦预其末。”一度有这样的交游,能参与其中,王戎已经很知足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能脱俗如阮、嵇。而后人多以吝啬、庸俗诋毁王戎,并以其在八王之乱中坠厕自保为笑料,却不愿意认真地看他一眼。于我看来,王戎活得很真实,其实这是个实在人,我想也是个好哥们儿,内心也有属于自己的痛苦。在嵇康和阮籍相继死后,身材短小、其貌不扬的王戎踏上通往洛阳之路,评论者如此不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岁月流逝,风云无常,黄公酒垆下过,睹物思人,你我若有情,谁能无此忧伤?所以我说,魏晋时期的独特魅力之一,即在于人们发现了自己的内心情怀,原来它可以那样欢愉,也可以如此忧伤:“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听此言而遥想当年情形,泪水总会潸然而落。那酒垆就在眼前,而当年的往事如山河之远。人生在世,岂止竹林!由古而今,于你我之世界,又有多少物是人非的感慨,浸在我们残酷的命运征途中。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6:58


   人生贵适意


    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见机。



    西晋中期,江东名士贺循北赴洛阳接受任命,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张翰本不与之相识,闻琴声清远,于是便上得船来,与贺共语,一见如故,聊起来没完。问贺:“你要去哪?”贺答:“入洛赴命,正路过这里。”张还没聊够,于是便说:“我也要去洛阳办点事,我们正好同路。”于是跟家里招呼也没打,便与贺循同船去了洛阳。张翰不愧被称作“江东步兵”,其纵情使性如此。


    到了洛阳后,张翰见到了自己的老乡先期入洛为官的顾荣,两人同游洛水,有一段日子过得倒也快活。但那仅是生命中的一个瞬间。后赵王司马伦诛贾后,又废晋惠帝,自立为帝。齐王司马冏起兵攻洛阳,司马伦败死,冏以大司马之职掌控朝政,征召名士以装饰门庭,顾荣和张翰都被征入其帐下。局势越来越紧迫。在危局下,张翰对顾荣说:“天下纷纷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进退良难。吾本山林中人,无望于时久矣。”


    一天,秋风乍起,张翰跟身边的北方同事说:“这个季节,江南尽是美食,你们可吃过我们吴中的菰菜羹和鲈鱼脍?”


    左右皆摇头,齐声问:“什么味儿?”在此之前,他们听陆机提到过一种叫莼羹的食物。当时,陆机去拜访王济,后者以羊酪款待陆机,并说:“江东有什么好吃的能与其匹敌呢?”陆机说:“自有千里莼羹。”而菰菜羹又为何物呢?


    现在,张翰嘿嘿一笑:“什么味?不可轻言!”


    张翰突然伤感异常地说:“人生在世,贵在适意,怎么能够为了当官而跑到数千里之外呢?”便作《思吴江歌》一曲:“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鱼肥。三千里兮安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他是思念起了家乡吗?反正后人是把“菰菜羹、鲈鱼脍”视为怀乡的代名词了。他是淡却功名吗?宋朝苏轼有诗云:“浮世功名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机早,只为莼鲈也称贤。”这里的莼鲈当然也可变为菰鲈。


    无论如何,在一阵窃窃私语中,张翰走了。当天晚上,他就叫人准备车辆启程返回江南了。当时,外部诸王虎视洛阳,八王之乱已经开始,永嘉之乱正在到来,中原处于崩乱的前夜。张翰走后,所说的那句话在北方同事中传了很久,连齐王司马冏也啧啧称赞。张翰跑后不久,晋惠帝太安元年(公元302年),长沙王司马乂便举兵灭了齐王司马冏,齐王部下多死难,张翰逃过一劫,时人遂称之机警。我觉得张翰不仅机警,而且洒落,连逃跑都很有名士风度,为我们留下一个菰菜羹、鲈鱼脍的段子。


    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那句话:人生贵在适意!此话即使是放在千年之后也不过时。人生多受缚,生存之外,多为名与利。为其搏命时,不得自由;功成名就时,更不得自由。张翰已踏上了回家之路,你呢?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7:10


  疯狂的螃蟹


    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人们常说:某某某在某领域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螃蟹看上去吓人呼啦的,第一个吃它的人定有绝大的勇气。但尝到甜头后,人们便一发而不可收了,因为这东西太好吃了,以至于我所生活的城市有这样的民谚:“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实际上,不仅仅是现在,早在魏晋时期,人们对螃蟹就情有独钟了。


    毕茂世即毕卓,河南新蔡人,生活在西晋和东晋之交,是当时的“八达”之一,为温峤所赏,请为平南长史。毕卓为人放旷,尤好喝酒,曾为吏部郎,因喝酒误事而被罢官;又曾于夜间盗酒以醉。毕卓是那个年代的一个典型,我的意思是说,像他这样一个人,既未建立功业,也未有文章流传于世,依旧能够在正史上有传。这是否与他曾说过的一句话有关系呢?“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飘在酒池中,便足了此一生。”在《毕卓传》中,这段话有更完整的记载:“卓尝谓人曰:‘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毕卓的人生态度在一些人看来真是要命。还有点别的吗?这不是个吃货嘛!当然,道理不仅仅是两个螃蟹腿儿那么简单。说到螃蟹,毕卓真是爱吃螃蟹,而且爱得深沉,牙齿是那么温柔。因此可以说他是真的爱生活,爱得实在。毕卓的话与张翰的话一样,持剑直取儒家的人生价值观,最后将其颠覆。功业自有千秋之名,可是把自己绑在军政的车轮上,一生而奔忙,何如发现那生命属于自己,而应最大限度地去亲近它、拥抱它、感受它?比如,在苍茫江河上,独驾小舟一只,看秋风芦花落,正是螃蟹肥美时,于是一口螃蟹一口酒,让那只生命之船一点点淡出历史的画卷。我想这是活法之一种,与消极与否没什么关系。


    在那个时代,我想毕卓还是有条件完成自己以上心愿的。但千年以后就难点了,我们总无法如毕卓那般洒脱,船上的日子总归有限。一年中可以有几天,做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包客,心远天高去远方。但是后来呢?你总要回头,回到压力十足的城市中。再品毕卓之语,只能让我们空生悲叹。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17

   东晋的雪夜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说到能代表魏晋风度的人物,于曹魏时代,自然首推阮籍和嵇康;于东晋时代,谁可争锋?王徽之。关于王徽之“雪夜访戴”的故事,无疑是整个《世说新语》里最著名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超越了阮籍和嵇康的故事。魏晋风度中的核心部分“任诞放旷”和“率性而为”在这里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徽之字子猷,山东琅邪人,生于浙江会稽,为王羲之第五子。王羲之有七个儿子,最著名的无疑是王徽之和他的弟弟王献之。王献之靠书法留名千古,而王徽之的大名则靠的是几则潇洒到极致的故事。王徽之是在会稽长大的,平生有四好:酒、琴、色、竹。尤其是对后者,到了死了都要爱的地步。一次,他去拜访一个隐士,而隐士去旅行了,于是他住进了人家的庭院,随后便令人种上竹子。有人问:“不过是暂住,为什么还那么麻烦地种上竹子呢?”王啸咏良久,指着眼前的竹子说:“何可一日无此君?”


      既然出自王家,自然不必为做官发愁。早些年,他曾在桓温幕中工作,蓬头散带,不理公事;又为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段子更多了。一次,桓冲问他在哪个部门工作,王徽之回答:“不太清楚,只是时而见牵马者来,也许是管马的部门。”桓冲又问他管多少马,他回答:“我不过问关于马的事,又怎么能知道它的数目呢?”又问:“这些日子有没有马死了?又死了多少?”回答:“未知生,焉知死!”后来,有一天,王徽之跟桓冲出行,正值暴雨,徽之便下马钻进桓冲的车里,后者吃了一惊,而徽之说:“大下雨天的,您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坐在车里!”


      一天清晨,桓冲来到王徽之的办公室,催他进入工作状态,他没搭理自己的上司,而是临窗远眺,用手扳撑着腮帮子,徐徐道:“看那西山的早晨,似有一股清爽之气。”  他在想什么?我想,那是生命中的一次愣神儿吧。桓冲拿自己的部下没办法,王徽之也没再为难他的上司,不久后就离任了。晋废帝海西公太和年间,王徽之转为黄门侍郎,来到了京城建康。这是皇帝身边的一个闲差,整天没什么事干。尽管如此,王徽之还是很快厌倦了这种生活,于是他辞职东返会稽。路过吴郡时,一个士人家的竹林吸引了他。在此之前,主人知道王徽之将到,于是将寓所打扫一新,坐在厅中等待。没想到,徽之直接去了竹林,玩赏良久。主人有些失望,但还等着他来打个招呼,徽之竟欲直接离去,主人非常郁闷,叫人把大门关上,不让他出去。这时候徽之才抚掌大笑,回来和主人攀谈。


    回到会稽山阴后,王徽之过起了彻底自由的生活,这段生活是完全属于徽之一个人的——行到水穷,坐看云起,闲听庭院里的落花声。一个冬天的傍晚,山阴下起了大雪,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山川林木,不一会儿天地之间就一片洁白了。大雪苍茫,山河入梦,我们的主人公正在小憩,但是不要着急,他快要醒来了,因为他急着上厕所。于是,他真的就醒来了。去完厕所后,他命侍从把酒温了,随后拉开门,一股清寒的气流扑面而来。庭院中空气特别新鲜,那雪下得正急,仿佛要压断大树和山峦。王徽之遥望暮色中的世界,一阵欣喜。这东晋的傍晚,天色昏沉,而大地一片皎洁,美得让人心碎。宁静,惬意,空灵,澄澈,高情远致,万物同此寂静,那是一个人的广袤的精神世界吗?所有关于人的心灵的美与自由,在这茫茫雪夜中被体会到极致。于大雪中,王徽之咏左思《招隐诗》:“杖策招隐士,荒涂横古今。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白雪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沉。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啸歌,灌木自悲吟……”雪夜清洁,高歌纵起,王徽之饮酒弹琴,把这个晚上弄得熠熠生辉。突然弦止歌停,他想到了艺术家戴逵戴安道。当时,戴逵正在剡县隐居。王徽之想着想着,眼珠一转……后来,就发生了我们熟知的那则故事。


    经过一夜的行船,黎明时王徽之终于看到了戴逵在江边的寓所。下船后,王徽之来到了宅门前,但那一巴掌好像跟历史有所默契,终于没拍下去。后有人问其故,他回答:“我是乘着兴去的,兴尽了便返回,为什么就一定得见到戴逵呢?”当王徽之再次站到船头时,起风了,而雪还在下。滔滔江水清冷澄澈,涤荡着一个人的灵魂。船头上的王徽之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孤独。这孤独是没有来头的。王徽之隐约记得,在永和九年时,父亲带他和弟弟献之一起参加了兰亭聚会。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兰亭的溪流边,数十位名士欢然而坐,曲水流觞,饮酒赋诗,渐渐地大家从欢愉到伤感,悲叹起光阴的流逝以及人生的渺小与无常。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人生的意义究竟何在。而现在,仿佛大雪中的路人,他更迷惘了。在这个无所依傍的早晨,他要去哪儿?又能去哪儿?


    故事淋漓尽致地展现了魏晋名士的?怀。在此生的光阴中,唯重情,来去由情,为真纯之情,又是高逸之情。兴之所来,兴之所去,全凭一个“情”字。我不愿意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我的每一刻全为我的内心而活着。我所投入的是过程本身,而不是过程之外的结果,所以戴逵家那门敲不敲已经不再重要。这是一种何样美丽的情致!而王徽之死后,这样的故事也就永远没有了。那是晋孝武帝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前一年,谢安已死;这一年,弟弟王献之又亡。徽之独悲伤,于弟弟的灵前拨动琴弦而不成调,人琴俱亡!人琴俱亡!没过多久,王徽之也死去了。在生前,徽之把“魏晋风度”推向了最后的高潮。此后虽有谢灵运的纵情不羁,但他毕竟不是一个纯粹的晋人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19

  
   梅花三弄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魏晋时人从容由性,不被世俗所累。所做之事,在后人看来不可思议。


    王徽之行船至京城建康的青溪边,尚未登岸,这时候遇见桓伊乘车由岸上经过。桓伊字子野,来自桓氏家族,参与过淝水大战,桓冲死后,继任江州刺史。桓伊为人清简高雅,不仅于军政方面有建树,而且还是一位流行音乐家:“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桓伊精音乐,尤善吹笛,著名古曲《梅花引》(即《梅花三弄》)即由桓伊创作,初为笛曲,后人改编为古琴曲。


    王徽之和桓伊相遇于建康青溪岸边,当是东晋孝武帝太元八年(公元383年)淝水战后。该战结束后不久,江州刺史桓冲即死,朝廷以桓伊代之,其时王徽之为桓冲的骑兵参军,冲死后,徽之在弟弟中书令王献之的安排下,转赴建康任黄门侍郎,而桓伊则启程赴江州上任。此次相遇有此背景。此时桓伊因淝水之战,功名及身,甚为显赫,封永修县侯。但王徽之不管那一套。在此之前,他看到有锦车路过,问朋友,岸上是何人。


    朋友说:“是桓冲桓子野。”


    王徽之素闻其名,知其是当世第一音乐高人,超一流的笛子演奏家,于是同样喜爱音乐的他便跟朋友说:“你给我带个话过去,说王徽之素闻其名,请他为我吹一曲。”


    朋友深感为难:“这样不太好吧。您自是高门大族,但桓子野也不是一般人哪!在淝水之战中,与谢家子弟大破苻坚百万兵,功名赫赫,怎会停下车来随便给人吹笛子玩儿。”


    王徽之笑道:“君自可前去传话,其他便不用管了。”


    朋友疑惑地看着王徽之,深为好奇,便上岸拦住了桓伊的车队,把意思跟桓伊说了。


    桓伊问:“船上是哪位?”


    朋友道:“会稽王徽之。”


    桓伊听后,侧目于船,直视良久。王徽之那位朋友以为人家怒了,便吓得一路小跑回到了船上。此时,徽之已登船头,那位朋友还在惶惑间,岸上已有悠扬的笛声传来了。王徽之临风而立,闭目把玩,欣赏不已。朋友回头望去,只见桓伊坐在胡床上,两手抚笛,横至嘴边,面色悠然地吹着,是为其原创曲子《梅花引》,深情忧伤,一如那青溪水流淌在人心间。吹完后,桓伊上车而去,王徽之亦不挽留相叙,客主不交一言。


    这样的事儿也只有魏晋时才会有。


    坐在船里,跷着二郎腿,让人传话给岸上路过的并不认识的人:你不是笛子吹得不错吗?给我吹一曲!这是王徽之无理在先。于常理而言,位高权重的桓伊有足够的理由不搭理这样的要求,但妙就妙在桓伊也不按常理出牌。说起桓伊,也是性情中人,在《世说新语》中有这样记载:“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安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一个提出了无理要求,一个从容应允,弃约定俗成之礼,只由心中性情,这正是魏晋名士所追求的。现在,我们以为人家都神经兮兮的,可仔细一想,那才是一种只关涉心灵率真的大境界!有人欲听我曲,我即为其吹奏,曲终擦肩而行,何必交一言?世俗如你我,时刻为生活中的程序和规矩所羁绊,那些繁文缛节消耗掉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点真性情。学学桓子野,学学王徽之,或仅仅是把东晋青溪岸边的那一幕留于心,在生命枯燥时把玩一下,感受率真的泉水漫过心田。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24


    一生穿几双鞋


    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着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


    祖士少即闻鸡起舞的那位祖逖的弟弟祖约,阮遥集即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之子阮孚,那个鲜卑女生的混血儿。说到阮孚,跟他爸一样,也嗜酒如命,西晋时为散骑常侍,曾摘下帽子上的貂饰去换美酒,所谓“金貂换酒”。后永嘉南渡,阮孚为安东参军,位列江左“八达”之一。除了爱喝酒外,这位混血儿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鞋子了,“恒自经营”,比如把收藏的鞋子都编上号,从1号到N号,什么样的鞋子最酷,什么样的鞋子最舒服,鞋子怎么保养;或者说,市面上又出什么新款了,阮孚往往闻风而动。可以想象,在穿鞋方面,他是那个时代的潮流引领者。


    尽管阮孚的奇特爱好遭到了老婆的反对(毕竟家里哪哪都是鞋了),但小阮还是乐此不疲。与此相比,祖约好财,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两个人都为物所累,一时间人们难以评判谁高谁低。后有人拜访祖约,祖正在打理珍宝,见有人来,忙将珍宝藏起,有些未来得及弄走,便以身体遮挡,表情有些不自然。同是此人,又去造访阮孚,小阮当时正在为自己收藏的鞋子打蜡,看到有客前来,神情淡定,一边望着打蜡后闪亮的鞋子,一边叹道:“不知道人这一生能穿多少双鞋!”从容自得。于是祖阮二人高低始分。


    祖约与阮孚各有所爱。爱财者如祖约,见有人造访,匆忙把珍宝藏起来,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他本人觉得财迷本身是件丢脸的事,二是大凡财迷者,多是吝啬者,他用身子遮挡住未来得及收起来的那些珍宝,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爱鞋者如阮孚,举鞋把玩,丝毫不避客人,虽累于物,但物不累于心:一生能穿几双鞋?除了展现了对鞋子的喜爱外,还流露了对生命和光阴本身的叹息,率真高远的名士情怀尽显。当然,爱财无罪,以本条看,若没钱,阮孚又怎可满足遍收天下之鞋的欲望?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25



    谢安VS王羲之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费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魏晋名士主要的生活内容是清谈玄理,这也是被后世诟病的原因。放着工作不干,天天凑到一起瞎聊,清谈误国啊!西晋末年王衍本人的结局更是加重了人们的这一看法。他身居高位,整日组织人们清谈,永嘉中率军十万全部覆灭,本人也死于石勒之手,中原纷崩离析,进而天下大乱,三百年战火不熄。


    具体到本条,王羲之本人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清谈爱好者,虽然他一度为支遁的奇妙玄理所折服,跟刘惔、许询、谢安等人关系也都不错。弃官之前,王羲之的思想中有玄儒双修的味道。这在他与谢安携手登冶城时清楚地表现出来。此城为吴国造战鼓的地方。当时,望着眼前的无限江山,谢安悠然远想,露出超脱尘世的志趣;王羲之则感慨万千,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谢安:“人世茫茫,林泉高致,醉卧清谈,这样度过也当不负此生。”


    王羲之:“我听说古时大禹勤于国事,以致手脚都长了胼子;周文王处理机要,往往忙到半夜,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当下是多事之秋,四郊多垒,战乱不息,这是士大夫的耻辱!值此时刻,每个人都应想着怎么为国家出力。可是,现在从建康到会稽,朋友们整天忙着清谈,以致荒废了政事,这恐怕是不合时宜的吧。”


    谢安不动声色,依旧远眺江山:“我只知道秦朝经历了两代皇帝就完蛋了,难道也是因为清谈的原因吗?老兄啊,你别犯病了。”


    在逻辑上,谢安的话没问题。秦朝二世而亡,因其暴政而失去了人民。现在,东晋政府结合自身的特点和当前天下的形势,采取的是无为而治的施政方针,与民宽松,能不管的就不管,难道不好吗?谢安的潜台词也是没问题的。东晋一代,上层名士们虽以清谈为生活的主要内容,但并未与下面形成尖锐矛盾,至于后来有孙恩、卢循,但那并不是一次纯粹的农民起义,且扰民害民甚重。王羲之终于没能说过未来的丞相谢安。


    魏晋时期,王谢豪门并称,但其具体家风仍有不同。这种不同通过以上对答在无意中透露了出来。仅说东晋一代,王家从王导、王敦开始,虽然讲求的也是名士风流、清谈玄理,但归其本质,其家族的心灵建构是儒(尘世进取之心)大于道(老庄放达之情),从东晋到南朝,王家在朝廷上居要职的人要比谢家多得多,始终与最高权力者保持着关系;而谢家实际上从西晋末期的谢鲲那里,就已经把这个家族的门风确定了下来,经谢尚、谢奕,到谢万、谢安,再到后?的谢灵运,其心灵是以老庄的放达之情为根本的,投身仕途只是高门之下自然而然的事,或者说仅仅为了保持门第荣耀的延续。也就是说,王家子弟走仕途多是主动的,谢家则是被动的,而且从历史的现实来看,谢家在政治漩涡中远没有王家游刃有余。及至南朝,儒家重建,君主的绝对权威恢复,皇帝们再也不允许那些纵情使性的家伙们耍酷了,谢家子弟一时难以适应,最后才有了谢灵运、谢朓等人的悲剧。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27
      所谓女人


    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奉倩曰:“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裴令闻之,曰:“此乃是兴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语。”


    荀奉倩即荀粲,曹操手下的谋士荀彧之子,娶曹操大将曹洪之女为妻。荀粲多情、痴情,曹女则美艳而有女人味儿,夫妻俩如胶似漆,到什么程度呢?一个冬天,曹女发烧,浑身烫热,于是荀粲穿着单衣,跑到寒风凛冽的庭院里,把自己冻冷,回来贴在老婆身上帮其散热。先不说这方法是否科学有效,只凭荀粲这心意就已经令人感动了。有这样的丈夫,美艳的曹女还有什么其他渴求呢?


    后来,曹女先于荀粲而死,后者心碎欲绝,有朋友劝他不必太难过,荀粲说:“佳人难再得!佳人难再得!顾逝者不能有倾城之异,然未可易遇也!”  一句“佳人难再得”,充满无限伤感。没过多久,荀粲也离开了人间,死时不到三十岁,时人称之“以燕婉自丧”,也就是说是为女人而死的。在此之前,荀粲曾说过一句震烁古今的话:“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


    荀粲出身名门,性格孤傲而有个性。在中国古代强调三从四德的社会里,荀粲的那句话自然震倒并激怒了一大片人。而在我看来,荀粲爱色,并不意味着沉溺于色,放纵于色,而仅仅是对美的一种极度的欣赏;换句话说,荀粲是超越了封建礼教的束缚而去审视女人的,还女人以新的形象和姿态。


    裴楷听说荀粲的那句话后,认为那是他兴头上的话,而非深思熟虑后的盛德之言,所以希望后人不要误解。其实不必裴楷来打圆场,荀粲的话每个人都可以去体会。抛去魏晋时期思想解放层面上的意义不说,仅那句话本身,便已经是生活中的真相之一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29


    卿卿我我


    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曰:“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遂恒听之。



    我们所熟知的成语,很多来自《世说新语》,且看下面这个亲切的爱情故事。


    王安丰即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他老婆常称戎为“卿”。有一天晚上,以抠门儿著称的王戎又和老婆关起门在灯下算账,算着算着,账单有些对不上了,老婆就对王戎说:“卿啊……”


    王戎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说:“你一个女人家家的,老称自己的丈夫为卿,多没礼貌呀,不合乎礼法,我建议你以后别这样叫了。”


    王家老婆娇嗔道:“亲你爱你,才叫你卿;我不叫卿,谁叫你卿?”


    王戎把手中的账本一丢:“说得好啊!”然后把老婆揽入怀中。


    王家夫妇皆吝啬,但这一幕却着实动人,所谓幸福的爱情生活,也不过如此吧。魏晋名士,以喜怒不形于色为最高境界;而那个时代的新女性,则以敢爱敢恨、真情流露百分百而著称。她们身上散发出的率真、洒脱和热情,并不输给当时的名士们,于是那个时代便更为亲切可感而熠熠生辉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35


    女人之坏


    王浑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


    王浑,山西太原人,拜征东大将军,在晋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与王濬、杜预一起兵发东吴,统一全国。其子王武子也就是王济,不必多说,当为西晋时奢豪、放旷第一人,坐下来能清谈,上马能射箭,而且哥们儿长得也帅,为人潇洒,是当时洛阳城里的硬派美男,属于宝贝级别的人物。别着急,还有比王济更宝贝的。谁?他妈!


    王济的妈,也就是王浑的老婆钟琰,更不是等闲之辈,出自豪门没的说,她是著名书法家钟繇的曾孙女,卫玠的姥姥,心眼多,很鬼马,人长得特别漂亮,气质就更别提了,按照史上的记载,这姐姐是西晋第一美女。出自高贵门第,就是有大家闺秀之风,不服不行。比如,有一天,王浑跟钟琰在庭院里消夏,儿子王济从前庭走过,带着把斧头,正要去砍他姐夫和峤的李子树。望着儿子潇洒的背影,王浑对老婆说:“咱俩生了这样一个儿子,我很欣慰啊!”


    钟琰“呵呵”一笑:“假如当初我嫁给你弟弟参军王伦,生出来的儿子一定超过王济!”


    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猜测王浑当时的反应了。不过,这话要是放在今天,场面不但幽默不起来,轻则二人离婚,重则出人命。还好,当时是魏晋时期,老婆说得出口,丈夫也能把那话接住,而且接得还挺稳,相必这就是魏晋名士的雅量吧。对于钟少妇的这句话,晚清李慈铭在《世说新语笺疏》中大为激动,认为:“此即倡家荡妇,亦惭出此言!岂有京陵盛阀,太傅名家,乃复出此秽语?”李先生急了,但钟女士和她的丈夫没急。王浑后来活到了七十四岁,儿子王济都已经死了,他还健康快乐地活着。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39


   最初的炒作


    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訾,思意不惬。后示张公,张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思乃询求于皇甫谧,谧见之嗟叹,遂为作叙。于是先相非贰者,莫不敛衽赞述焉。



    左思字太冲,山东临淄人。左思出身寒门,人长得奇丑,这样一个青年,在魏晋那个讲究出身和容貌的时代算是没活路了。而且,少年时代的左思,还特别笨,吃嘛嘛香,学嘛嘛不行,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个智障。无论是学书法,还是练古琴,没一样过关的。最后,在绝望中,他选择了写作,似乎以为这碗饭好吃,写了篇《齐都赋》,竟用了整一年的时间!虽没什么天赋,但挡不住他这次要跟文学死磕。


    泰始八年(公元272年),晋武帝征集天下美女,左思的妹妹被选入宫,于是左思有机会来到首都洛阳,后担任秘书郎,也就是皇家图书馆馆员。初到首都,左思惊呼:太大了!太大了!洛阳真是太大了,比我们临淄大多了!有人说,见过什么啊?确实,左思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怪不得人家小左,要怪就怪当时的洛阳太奢华壮丽了。在洛阳的日子,左思是很孤独的。是啊,谁会搭理一个来自寒门的丑八怪呢?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伤害左思自尊的事。当时,潘岳以貌美著称,上街时,洛阳的姑娘们翘首企盼于两侧,投之以鲜花和水果;而左思上街,连洛阳的老太婆都冲他吐口水,小孩则拿着石子砸他。可以想象,左思是多么痛苦:我不就长得难看点吗?在这种情势下,为了能在洛阳有个发言权,至少别再让老太婆们欺负了,左思以时间为赌注,开始了一个冒险计划。他要穷其精力,写出一部旷世名著,灭一灭洛阳人的威风。著名的《三都赋》有可能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开始构思的。据说该赋连构思带写作,左思整整用了十年光阴。


     十年浩瀚,一个丑陋的青年变成了更丑陋的中年。在十年创作中,左思倾尽心血,严谨考察,引经据典,精益求精,终于在太康二年(公元281年)春完成此篇描写吴国、蜀国和魏国三国首都的鸿篇大赋。但是没什么反响,而且,还受到了一些讽刺。在此之前,名士陆机从江南入洛阳,听说左思正在写《三都赋》,抚掌大笑,在给弟弟陆云的书信中傲慢地说道:“这儿有个乡巴佬儿在写什么《三都赋》,等他写完了,可以用它盖酒瓮啦。”呵呵,我想当时左思死的心都有。但左思没有自杀。苦心人,天不负。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见到了一位好心人,好心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这篇东西我看完了,虽然很棒,但由于你人微言轻,所以要想走红洛阳,仍然很难。不过,还是有办法的……”


    左思:“什么办法?说啊!”左思实在是急了,一个人有几个十年啊!


    好心人:“找个大腕儿给你写个序,推荐一下你。”


    左思:“大腕儿?”


    好心人:“是的。这叫炒作。”


    左思似有所悟:“找谁呢?您?”


    好心人:“非也,我看找皇甫谧最好。”


    左思:“为什么?”


    好心人:“皇甫谧是东汉名将皇甫嵩的曾孙,皇甫嵩是镇压黄巾起义的第一号人物,据说当年曹操和刘备都跟他混过,可到了皇甫谧这辈,家道已经中落,他又遭受病魔袭击,导致半身有点不遂,并一度想自杀。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活了下来,饱览群书,苦读不辍,到现在不但成为文学大师、史学大师,还成了天下闻名的医学大师,著有《针灸甲乙经》,这可是咱华夏第一部中医针灸著作啊!皇甫谧有过一段特别艰苦的个人奋斗史,所以能理解你现在的痛苦,会对你有一种认同感,所以找他最为恰当。”


    左思:“说得太好了!我也听说过这皇甫大师,他好像有个著名的段子,就是曾向我们的皇帝借过书。”


    好心人点点头。其实,当时左思还想问一句:您现在也是名士啊,小时候也很穷困,为什么您不给我写序呢?正像你们猜测的那样,好心人就是西晋大臣张华。经张华的点拨,左思找到了名士皇甫谧,后者还真给《三都赋》作了序言。如张华所预言,这《三都赋》真的一下子就火了起来。此赋结构宏大,语言美丽,内容充实,贴近时事,被认为超越了班固的《两都赋》和张衡的《二京赋》,以致首都的士人们争相传阅。火到什么程度呢?火到为此诞生了一个著名的成语:洛阳纸贵。正是凭借着《三都赋》的东风,左思一举打入了洛阳的名士圈子,在元康年间还参与了贾谧的文学集团“二十四友”的活动。后及贾谧被诛,左思感慨万千,无所适从,最终看透世态炎凉,再也无意在圈子里混了,便卷着铺盖卷到了冀州,远离了是非之地,在那里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岁月。


    《三都赋》是左思的代表作,但他最好的文学作品却是《咏史》八首,其中最著名的是“郁郁涧底松”:“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好一个郁郁涧底松!好一个白首不见招!这当是发自左思内心的诗篇。魏晋时期,仕途为世家大族把持,出身寒门的人无发展的机会,对此左思有着深刻的体会。这是一个有才华的难看的好青年发自内心的愤愤之音。古人出书,也请名人作序,以此来炒作,本来想打趣一下左思,但再读《咏史》,便伤感异常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41

   无功受禄


    元帝皇子生,普赐群臣。殷洪乔谢曰:“皇子诞育,普天同庆。臣无勋焉,而猥颁厚赉。”中宗笑曰:“此事岂可使卿有勋邪?”


    此条应为《世说新语》中最幽默的,现在读来仍让人捧腹。


    故事的幽默之处在于殷洪乔即殷羡的认真严肃劲。一日,晋元帝司马睿喜得皇子,于是大摆宴席,赏赐全臣。这很正常啊,皇帝得了儿子,高兴嘛。大臣殷羡一激动,没坐住,想跟皇帝客气两句,于是说:“皇子诞生,普天同庆,作为大臣,我无功受禄,感到惭愧。”


    晋元帝当时就被气笑了:“这等事,岂能让你有功!”


    在座的大臣们哈哈大笑。可以想象,说完之后殷羡也明白过来了,弄了个大红脸。是啊,皇后生孩子,要是有你殷羡的功劳,这孩子算你的还是算皇帝的?


    初看此条,我们会觉得这殷羡弄巧成拙,令人爆笑。笑过之后,我们会感到一丝难以说出的温馨。遥想中古魏晋时期,君臣关系还是如此朴实,大臣有此“非分之想”、“大逆之罪”,皇帝只是一笑了之。要是换到明清时代,尤其是清朝,文字狱横行,殷羡这一句话,被满门抄斩,也未可知。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44


    封杀史


   庾道季诧谢公曰:“裴郎云:‘谢安谓裴郎乃可不恶,何得为复饮酒?’裴郎又云:‘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臯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隽逸。’”谢公云:“都无此二语,裴自为此辞耳!”庾意甚不以为好,因陈东亭《经酒垆下赋》,读毕,都不下赏裁,直云:“君乃复作裴氏学!”于此《语林》遂废。今时有者,皆是先写,无复谢语。



    根据南北朝时檀道鸾所著《续晋阳秋》记载,裴启的《语林》写于晋哀帝隆和年间(隆和元年为公元362年),该书记载了魏晋时期名士们的言谈、容止和轶闻,开了志人笔记之风,比诞生于南北朝时期的《世说新语》早了半个多世纪。《语林》写成后,“大为远近所传。时流年少,无不传写……”可以算得上是当时的畅销书了。


    在《语林》中,记载了谢安的一条言行,但后来被谢安矢口否认,以沉静、从容著称的谢安甚至为此大怒。事情是这样的,一天,谢安的同事庾道季拉着谢安的手说:“谢丞相,裴启说您跟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的风神已佳,为什么还喝酒呢?裴启还说:谢安评价支遁,就好比九方臯相马,不重外表,只观风神。”谢安一听就怒了:“我从没说过这两句话,它们都是姓裴的自己编的!”庾道季一愣,随后又拿出了王珣的《经酒垆下赋》展示给谢安,后者读过未发一字评论,而是告诉庾道季:“你也要学裴启吗?”实际上,庾道季本是想告诉谢安,裴启写的也未必都是无中生有,比如在《语林》中就记载了王珣作《经酒垆下赋》之事。但没想到,谢安更加不快了。


    谢安之怒,在根儿上并不是因为裴启,只能说裴启当了替罪羊。谢安之所以拿《语林》发火,事实上与王珣交恶有关。王珣是王导之孙,东晋书法家,官至尚书令,封东亭侯。他长期为桓温部下,深得信赖。桓温去世后,王又做新钻营,谢安以其弄权术而恶之。及至执政,谢安有意打压包括王珣在内的琅邪王家,并支持弟弟谢万的女儿与王珣离婚。其实,王珣没有谢安想象的那么糟糕。说到王珣善于钻营,那不过是王家于仕途上的主动进取罢了。只允许你谢家有自己的门风,不允许王家有?谢安去世时,王珣正在会稽,但还是连夜奔赴建康吊唁,却为谢安属下所阻,告诉他:“我们的老领导谢丞相,生前从来不想见您这位客人!” 话说得够绝。王珣不为所动,径直走去于灵前哭吊,然后竟自出门而去。由此可见王珣并非恶人。


    在《语林》中,裴启用非常欣赏的笔调记叙了王珣作《经酒垆下赋》的事,并在文后附载了该文,称其“甚有才情”。《经酒垆下赋》记叙了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位居高官后经黄公酒垆,追忆年轻时与阮籍、嵇康一起喝酒的故事。也就是说王珣的这篇作品是歌颂王家先人的。而且,谢安认为王戎的此条故事也不属实,是东晋好事者虚构的(未必如此)。这所有的一切,引起了谢安的不快,遂废其书。


    即使谢安真的没说过那两句话,《语林》之罪也不至于被废。而因与王家交恶,而恨见《语林》中记载《经酒垆下赋》,已是无此雅量的问题了。封杀裴启的《语林》,成为谢安一生的瑕疵。《语林》虽被废,但并未完全散失,其中很多条目直接为《世说新语》所采用,也见于他人的引文中,让我们在今天仍能得窥其貌。我很欣慰。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19:55


   身轻好向君前死


    孙秀既恨石崇不与绿珠,又憾潘岳昔遇之不以礼。后秀为中书令。岳省内见之,因唤曰:“孙令,忆畴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于是始知必不免。后收石崇、欧阳坚石,同日收岳。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后至,石谓潘曰:“安仁,卿亦复尔邪?”潘曰:“可谓‘白首同所归’。”



    晋惠帝永康元年即4世纪的第一年——公元300年,洛阳发生了一系列事件。一月,专政的贾后在族人贾谧的支持下,诱贾的好友、诗人潘岳参与机密,废黜了聪明的太子司马遹。被封为赵王的司马懿第九子司马伦,在谋主孙秀的怂恿下,趁机发动政变,诛杀贾后集团,并斩杀了大臣张华、裴頠,掌握了朝廷大权。几天后,已被任命为中书令的孙秀的手下出现在洛阳郊区金谷园的大门前,向石崇索要他身边的美丽舞女绿珠。此时,因受贾谧的牵扯,石崇被免官赋闲在家了。我相信,那一刻他感到了耻辱。


    孙秀?一个不知怎么就从底层爬上来的小人,对名士们有着无法言说的自卑与仇恨,曾与潘岳有交往,而被后者怠慢。但是,现在孙秀成了整个晋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一天,在中书省的官邸,潘岳看到了他,于是从身后跑了两步,跟上来:“孙令!孙令!还记得我们以前的交往吗?”


    孙秀疾步不停,不曾回头:“那些情景,一直在我心里藏着,哪有一天能忘记!”


    潘岳遂止步不前,愣了一会儿,他自知身死已是难免。除了想起自己曾歧视过孙秀外,他又想起在贾谧的诱使下,自己曾参与废黜太子一事,不仅虚汗满面。再说石崇,在打发走孙秀的手下后,有些怅然若失。


    那一夜,洛阳明月高照,石崇和潘岳都失眠了。


    事情首先坏在石崇的外甥欧阳建身上。欧阳建因作《言尽意论》而在玄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当时,司马伦专权,孙秀打击异己,欧阳建遂与潘岳互通消息,请淮南王司马允起兵,后允失败。欧阳建被灭三族。孙秀既然当时没得到绿珠,自然不会放过欧阳建的舅舅石崇。在被拘捕前,石崇望着绿珠说:“祸由君起,奈何?”  这里面没有抱怨,只是无奈。绿珠最终也没有负了石崇:“妾当效死君前,不令贼人得逞。”  遂一跃而起,坠下金谷园中的高楼,仿佛暮春时节的落英。


    在石崇走上洛阳法场的那一天,历史上最著名的美男子潘岳也被捕了。我在想象,他临刑洛阳东市时,围观市民,那些当年往潘岳车中扔水果以表达爱慕之情的姑娘们都老了吧?这一年,潘岳已经五十三岁了,头发也已经白了。当时,石崇首先被押赴法场,此时他不知道潘岳也已被捕。当他看到从远处被押解而来的潘岳时,长叹一声:“安仁!你也像我这样吗?”潘岳默然良久:“可谓 ‘白首同所归’。”


    潘岳的话让石崇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春天。那是晋惠帝元康六年,石崇在金谷园别墅给朋友王诩送行赴长安,当时名士云集,贾谧的 “二十四友” 基本上都到齐了:潘岳、左思、陆机、陆云、欧阳建、刘琨、欧阳建……这是西晋最负盛名的一次聚会,与东晋的兰亭聚会(王羲之实际上有模仿金谷聚会的意思)并称双壁。金谷园在洛阳附近的金谷涧,石崇投入巨资,依山傍水地在这里修建了一所花园式别墅,园中遍种修竹、果树,又有山石、溪水,还养了一群群仙鹤与马鹿,以及各种牲畜,而那一座座精美华丽的楼阁亭榭则正在花树掩映中。当时,大家吟诗放歌,又有石崇爱姬绿珠为大家起舞助兴,葱翠美丽的金谷园中升起无限悠情。后来,石崇把大家的诗篇合在一起命名为《金谷诗集》,自己作了《金谷诗序》:


    余以元康六年,从太仆卿出为使持节监青、徐诸军事,征虏将军。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中,去城十里,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金田十顷,羊二百口,鸡猪鹅鸭之类,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时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当还长安,余与众贤共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


    众人都写了诗,其中潘岳的那首《金谷诗》是这样写的:


    王生和鼎实,石子镇海沂。亲友各言迈,中心怅有违。何以叙离思,携手游郊畿。朝发晋京阳,夕次金谷湄。回溪萦曲阻,峻阪路威夷。绿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滥泉龙鳞澜,激波连珠挥。前庭树沙棠,后园植乌椑。灵囿繁石榴,茂林列芳梨。饮至临华沼,迁坐登隆坻。玄醴染朱颜,便愬杯行迟。扬桴抚灵鼓,箫管清且悲。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


    司马伦之乱,西晋名士损失惨重:张华、裴頠、石崇、潘岳、欧阳建等人皆被杀。而那个时代的悲伤、动荡和杀戮的大幕才刚刚拉开,而且一演就是三百年。大家都死了,绿珠也随清风而去!一个平凡的小姑娘,跟随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一起殉葬了那个时代。


      绿珠姓梁,广西白州人,能歌善舞,当年石崇出使越南,遂得而北归。石崇与绿珠的关系,并不是美色逢狼那么简单,我宁愿相信里面有点爱情的成分,甚至还不少。五百多年后,晚唐诗人杜牧来到洛阳金谷园故地,曾经繁华的魏晋故园早已经荒芜,诗人遥想往事,感慨万千:“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又过了几百年,明清之际的诗人吴伟业又有诗云:“ 金谷妆成爱细腰!避风台上五姝娇。身轻好向君前死,一树浓花到地消……”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20:00

   华亭鹤唳


    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我先说另外一件事。西晋末年,八王之乱中,在邺城,成都王司马颖幕府中的人们聚会,席间司马颖的眼前红人卢志问著名诗人陆机:“陆逊、陆抗是你什么人?”


    陆机脸色大变,说:“正如你和卢毓、卢珽的关系一样!”


    当时,陆云也在,听了哥哥的回答,弟弟有些坐不住了,散场后拉着哥哥的袍子说:“何至于到这种地步?因此把跟卢志的关系搞僵,也许得不偿失;再说了,可能他是真的不知道。” 陆机严肃地对弟弟说:“我们的父亲、祖父是三国时代的风云人物,祖父在彝陵之战破刘备大军七十万,父亲也为我东吴栋梁,满门英豪,名传海内,谁人不知?他卢志胆敢无礼,作此狂言!”


    据记载,陆云为人,文弱可爱;哥哥陆机则声作钟响,言多慷慨,脾气很大。无论如何,这次聚会不欢而散。陆家兄弟走了,卢志也铁青着脸走了。在古代尤其是魏晋时,当子弟之面直呼其父亲、祖父的名字是大不敬。所以,陆机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另外,最重要的是,陆机觉得卢志是明知故问,是当时北方人对南方人一贯的轻蔑,所以这更激怒了他。陆机兄弟当时没有想到,就此为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关于“二陆”的故事,总是令人伤感。吴国灭亡后,作为江东第一大族的后人,陆机带着弟弟隐居于华亭,也就是现在的上海,闭门读书十年。后来带着弟弟一起北上洛阳,开始了仕途奔走,为的是延续陆家的荣誉。当时,南方人要想一帆风顺于仕途,是何等艰难!不仅需要一步一步来,还需要忍受洛阳士人的轻蔑。陆家兄弟初入洛阳,去拜见大臣张华,询问其都应该走访一下谁,张华令其二人拜见刘道真。去了刘府,道真初无他言,过了半天,问道:“听说你们东吴有一种长柄葫芦,你们有没有带种子来?” 当时,刘道真顶多算洛阳的二流人物,面对的是江东一流才俊,而以此言相怠慢,令陆家兄弟蒙羞。洛阳很大,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认识他们,兄弟俩只好忍气吞声。他们无容身之地,只好住在一个参佐的单位里。那单位是三间瓦屋,陆云住东头,陆机住西头。还好,张华是个不错的人,不像其他的洛阳名士那样傲慢凌人,对陆家兄弟多有照顾。一次,陆云陆士龙前来张府拜访,正逢名士荀隐荀鸣鹤在。张华知陆机的才华与锋芒,此次则有意一试其弟陆云,便叫二人对答,不许作常语。陆云说:“云间陆士龙。”荀隐答:“日下荀鸣鹤。”陆云说:“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矢?” 荀答曰:“本谓云龙骙骙,乃是山鹿野麋;兽微弩强,是以发迟。” 张华抚掌大笑。


    陆家兄弟因张华的推荐,渐渐名满洛阳,后有“陆(机)才如海,潘(岳)才如江”的说法。但是,在陆机看来,他们被认可仅仅是文学才华上的,而他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他来自陆家,他要恢复陆家的荣誉。此时,八王之乱起,包括顾荣、张翰等在内的江东名士纷纷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顾荣曾一度劝陆机跟他同返江东,但被拒绝。在陆机看来,正好利用各王为政一方,招募名士充实幕府的机会,让自己有一番作为。弟弟陆云虽觉得这样太冒险,但最后还是听了哥哥的话。


     晋惠帝太安二年即303年,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年,陆机被成都王司马颖任命为大都督,进兵洛阳,征讨长沙王司马乂。陆机意气风发,此时他对司马颖满是感恩。早在几年前,他险些死于齐王司马冏之手,是司马颖救了他,以其为平原内史。现在,他终于可以像陆家先人一样领军作战了,这是他的一个梦想。在高兴的同时,他又很忧愁,因为帐中的北方人,多不服从自己。他虽出身吴国第一大族,但毕竟吴亡了,在军中连一个小小的叫孟超的也敢当面对陆机说:“貉奴,能做都督不?”陆机是痛苦的,他在当时自是可以一拳把那叫孟超的打倒在地,但问题是当时几乎所有的北方人都对南方人心存轻视。这仗是没法打了。由于帐内不合,导致行军延误,加之陆机本人虽被冠以“太康之英”的名号,于文学上首屈一指,但于军事上并没有祖父陆逊的天赋。在河桥之战中,陆机丧师惨败,随后北方幕僚向司马颖进谗言,卢志更是落井下石,道其谋反在前,司马颖遂诛杀了陆机、陆云兄弟。


    “慷慨惟平生,俯仰独悲伤!”这是陆机的诗。他死时,唯一的遗憾是连累了弟弟陆云。及上刑场,陆机望着弟弟,热泪盈眶。一向柔弱的弟弟没有哭,而是劝慰哥哥:“跟随哥哥一起赴死,我已经很满足了。”陆机无语,仰天长叹:“ 江东华亭那美丽的鹤鸣,我们兄弟还能听到吗?”   二陆之死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二人之死,彻底终结了江东士人在中原为官的欲望。陆机、陆云兄弟的身影早已被封沉于历史的长河,但是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仍能感受到陆机的呼吸,因为他留下了一幅叫《平复帖》的书法作品,它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书法真迹,在历史的长河中漂流,躲战火,越灾难,能保存流传至今,实在是令人惊叹。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去北京故宫博物院看看陆机的《平复帖》吧,感受一下那遥远的魏晋时期的气息,感受一下陆机兄弟的悲伤的呼吸。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20:14


    美丽颂


    卫洗马初欲渡江,形神惨悴,语左右云:“见此芒芒,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



    卫玠字叔宝,山西夏县人,西晋后期第一美男子,又被称为中兴第一名士。他的祖父就是诛杀钟会和邓艾的西晋重臣卫瓘。卫玠五岁时,卫瓘说:“这孩子真是可爱,当是奇异之才,只是我已老,不能看他长大了!”后来,卫瓘等人死于八王之乱中的楚王司马玮之手。卫玠因当时正待在大夫那看病,和母亲逃过一劫。


    卫玠官至太子洗马,在政治上是个边缘人物,却不妨碍他成为洛阳最耀眼的明星。依照魏晋时期的审美标准而言,这是一个完美的人,他的身上集中了所有美好的要素。先说俊秀的仪表。卫玠的皮肤是魏晋时期名士中最白皙的,晶莹如玉。他的容貌比另一个美男子潘岳更漂亮,很多人都不敢同他走在一块儿。卫玠的舅舅王济本来就英俊洒脱,但人们一提到他的外甥,这位舅舅便说:“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作为大众情人,卫公子喜欢坐着小羊车漫行于大街上,洛阳的姑娘们喜欢死了。后来,乐广的女儿有幸嫁给卫玠,引来全体洛阳美女的叹息。再说洒脱的风神。魏晋时期讲求仪表,更重风神,卫玠言谈举止优雅脱俗,由于从小体弱多病,所谓“不堪罗绮”,也就是说那身子骨连绸缎都经受不住。相当于一个男版林黛玉,这样说可能缺了点,但当时人们确实是这么看的。正因为他病病唧唧的,所以才更具魅力呀!羸弱的身体让卫玠有着天生的忧郁气质,伤感的嘴巴一张就能打动一个时代。第三善于清谈玄理。卫玠能说,但由于身子虚,在母亲的叮嘱下,平时不随便说话,很多的时候保持缄默,可只要一开口,立马就能把四座之人毙了。当时,王衍的弟弟王澄已经算是大王级别的了,但每闻卫玠清谈,动辄叹息绝倒。关于卫玠在当时名士中的地位,用当时一句流传很广的话可以佐证:“王家三子(王济、王玄、王澄),不如卫家一儿!”


    永嘉时代,胡族入侵,中原大乱,四海南奔,卫玠是在永嘉四年(公元310年)离开洛阳的。渡江时,面对茫茫江水,想起家国之变,人生无常,卫公子不禁神色凄惨:“人生在世,只要有些情感,谁又能派遣得了这种忧伤呢!”宗白华先生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深情如江边之卫玠,实是不虚。过江之后,卫玠来到豫章王敦的地盘,遇到了谢家的第一位名士谢鲲,二人彻夜长谈,王敦反而被冷落一旁,尽管如此,老王还是插了一句话:“不意永嘉之中,复闻正始之音。阿平(王澄)若在,当复绝倒!”卫玠本来身体就羸弱,这连夜长谈,还真搞出了病来,卧床几天。卫玠终于没有在豫章待住了,因为他感觉这个王敦不是个好鸟,有乱臣凶相。于是,聪明的卫公子找了一天,匆匆告别了谢鲲,踏上前往江东建康之路。此时,东晋政权还未建立,司马睿与王导正在网罗名士,一听卫玠来了,都很高兴,建康民众更是倾城观看这位中原第一名士,由于人多如墙,使马上的卫玠行进缓慢,终于到王导府邸,又被王导拉着彻夜长谈,加之从豫章到建康这一路劳顿,所以来到建康没两天,卫玠就病倒,不久后竟死去了,时人唏嘘不已,称:“看杀卫玠!”


    卫玠死时只有二十七岁。这个年龄似乎是青年才俊的一个生死线。古今中外,很多才华横溢的人都是在这一年死去的。在这生命中万花怒放的时候,令人惋惜地死去,也使得卫玠成为后来东晋名士第一偶像的重要原因:他永远年轻。比如刘惔,在时人中只宾服许询等少数几人,在亡者中只推崇卫玠。在东晋时,又出了两个美男,一个是名士王濛,另一个名叫杜乂,曾有人夸奖王濛长得帅气,于是便有人说,你觉得他帅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杜乂。杜乂如何?王羲之曾这样盛赞他:“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可见杜乂是东晋第一帅男,于是又有好事者问:“他是否比得上卫玠?”此言一出,就恼怒了很多人,其中一位是谢鲲的儿子谢尚:“说什么呢?他怎么能够跟卫玠相提并论呢?说句不客气的话,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从洛阳到建康的距离吧!还能放不少人呢!”刘惔则以为,二人的差距不仅仅在相貌上,更重要的是在风神上。卫玠之洒脱、飘逸和骄傲,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卫玠太美丽了,以致都有点女相了,所以也可以说他是当下流行的中性审美的渊源。在当时,从洛阳到建康,他的FANS人数众多,卫公子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人们的尖叫。但说到底,卫玠之所以在魏晋时期受到人们青睐,还是与那个时代的心灵的觉醒有关:向外发现了山水之美,向内发现了人的个性之美。这种个性之美又包含着人对精神自由的向往,对仪态与气质的追求,以及对美好本身的眷恋。而卫玠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当然,你也可以说他没什么突出贡献,仅仅依靠个人的美丽就获得了生前身后名,被《晋书》立传记载。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说被我们记忆的就一定是那些刀光剑影下的容颜?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20:16


   王濛之死


    王长史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及亡,刘尹临殡,以犀柄麈尾著柩中,因恸绝。


    无论如何,生命是美好的。魏晋之人发现了这一点。这并不搞笑,因为在此之前,对于生命本身,人们似乎没什么想法,很混沌。知晓了这一点,再看这样的镜头,便断然生动了:名士王濛病情加重,于深夜中卧在床上,借着床头的灯光,取拂尘观看,良久而叹:“像我这样的人,竟然活不到四十岁!”  王濛之死,有可能是给支遁气的。在《世说新语》里,有这样的记载:支遁从会稽来京城建康,入驻东安寺,王濛与其清谈,自述数百语,以为是名理奇藻,但支遁听后慢慢地说:“与君一别多年,没想到您对玄学的见解一点也没有长进。”王大惭而退。这个支和尚也是,总拿这句话噎人,不是数落王坦之,就是嘲讽王濛,什么人呀。


    王濛何许人也!与刘惔齐名的王濛哪受得了这份打击,加上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一着急,一生气,死了。你说人家王濛招谁惹谁了,他与刘惔齐名,但人比刘惔厚道多了。支遁还曾跟王羲之这样在背后悄悄评论王濛:“王长史确实能说,一说就是好几百句,但无非都是些仁德之音,而不见锋芒,不能屈服对方。”王羲之回答:“人家王长史也没打算屈服对方。”


    王濛死后,他生前最好的朋友刘惔来吊唁,带来了一支犀牛柄的拂尘,精美漂亮,将其放入棺中,长伴挚友,一哭而绝。不久后,刘惔也去世了,同样是在三十几岁的年纪。说到这儿,得提一下,在《世说新语》里,刘惔、王濛往往携手出场,可见二人之友谊。王濛曾这样说过:“刘惔知我,胜我自知。”刘惔则这样评价王濛:“本性通达,自然有节。”论其二人才华,刘惔要高出一些,或者说不是一个风格,一个清简孤拔,一个清润圆和。王濛之子曾问其父:“刘惔叔叔的清谈功夫跟您比如何?”王濛回答:“华美的辞藻方面,他不如我;但在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方面,他胜过我。”后来,谢安对王恭说:“刘惔自知,从不说胜过王濛。”王恭哼了哼,说:“我家祖父不是追不上刘惔,只是不去追罢了。”


    不管追得上追不上,王濛和刘惔都死了,都没有活过四十岁。


    魏晋时期的人之所以比前代更为珍视生命,很大原因在于他们发现了生命中的美。它既来自精神的自由,人格的独立,情意的酣畅,也来自山林的秀美,溪涧的清澄,乃至云霞的高洁。这种美,甚至还来自他们自己的形体和气质,你看在魏晋时期,形容一个人的容貌、举止和风神,用的都是绝然鲜亮的语言。这种自觉的生命关照和生命审美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20:18


人琴俱亡


    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来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王徽之和王献之兄弟同死于晋孝武帝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而献之先亡,死时哥哥徽之并不知道,直至两天下来没有听到弟弟的消息,于是猜测献之已死:“他已经不在人世!”说话的时候,神情并不悲伤。随后,驾车奔丧,一路情绪平静,与平时无异。献之好琴,于是徽之入得灵堂后,据榻而坐,叫人拿来弟弟生前的琴,俯身弹奏,竟不成调,于是将琴掷地,方才大哭:“子敬!子敬!”随后悲痛得昏了过去。一个多月后,王徽之也死了。


    这绝然是令人动容的一段魏晋往事。徽之索琴而弹,既不成调,不是那琴的问题,而是拨弦之际,悲从中来,又怎能畅然成曲?所谓“人琴俱亡”,是说琴已经伴随着献之而去,也是说徽之的悲痛。魏晋之人,重视人的生命的宝贵。这是对作为个体的人的价值的肯定,是对一个美好的生命的最深情的留恋。这样的故事很多。顾荣平生好琴,及丧,家人以琴置灵床。张翰哭之,不胜其恸,遂上床弹琴,作数曲,最后抚琴悲叹:“顾彦先,你还能再一次欣赏这琴声吗?”言罢又大恸,不执孝子手而出。


    这是中国人性史上的一个飞跃。


    回到王徽之和王献之,兄弟俩是王羲之七个孩子中最著名的,兄弟感情也是最好的。他们两个人的性格有很大不同:二人曾共读书,弟弟献之欣赏井丹高洁,而哥哥徽之则说:“井丹高洁,未若长卿慢世!”哥哥外向,弟弟内向,但弟弟做到了中书令也就是丞相了,而哥哥则弃官归隐会稽,过着天高云淡的自由生活。他们都为历史所记忆:徽之放诞,为东晋第一人,在“雪夜访戴” 的故事中他是如此完美地诠释了魏晋风度; 弟弟和他老爹一起,以书法流芳后世,也赢得了人们的尊敬。


    徽之献之,各得其所;而同年之中,生命共逝,令人唏嘘。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6 20:25


    一个王朝的背影


    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覆面着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曹操南征北战,统一了北中国,虽文武之功浩大,但并没有称帝的欲望,把机会留给了儿子曹丕,后者以禅让的方式终结了汉朝刘家四百年天下。曹家成为时代的幸运儿,又成了时代的最不幸者,因为他们身边有三匹马同槽啃着曹魏江山,直到啃出骨头。


    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可以说是中国古代史上最强势的权臣父子。他们对曹魏政权的连续打击,是如此之狠。第一次打击是司马懿发起的高平陵之变。司马懿,河南温县人,老爷子以能算计著称,曹操时代崭露头角,曹丕时代已受重用,及丕死,明帝曹叡即位,司马懿与陈群、曹真等一起辅佐明帝,迁骠骑大将军、督雍凉二州诸军事,对抗蜀汉诸葛亮的进攻。在明帝时代,有能力对付蜀汉和东吴的,在整个魏国,也只有司马懿。明帝曹叡活着的时候,他还能控制司马懿,后者虽军功显赫,但朝廷上羽翼未丰,还比较乖。但曹叡一死,事情就慢慢地发生变化了。按照曹叡的遗诏,即位的曹芳由曹氏亲王大将军曹爽和司马懿一起辅佐。此时,司马懿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将军曹爽在幕僚的策划下,欲夺司马氏之权,转授没有实权的太傅给他当。权力之争由此拉开序幕。司马懿久在外领兵,在朝廷上的力量不占优,但老谋深算,被削权后称病休养,不问朝政,实则以静制动,寻找机会。行事颇嫩的曹爽渐渐丧失了警惕。正始十年(公元249年),司马懿已经七十岁了。这一年初春,曹爽及其兄弟一起陪同魏主曹芳到洛阳城外的魏明帝墓高平陵拜祭,趁此机会,司马懿率司马师、司马昭,在太尉蒋济等人的支持下,关闭洛阳各门,以皇太后的名义发布诏书,将曹爽兄弟全部罢免,并谎称归洛阳后可得厚待,没经历过什么事的曹爽兄弟顿时傻了,不听桓范(桓温之祖上)之计,老实老实地回到洛阳,随即全部被司马懿处死,杀其党羽名士何宴、邓飏、丁谧等人,随后又平息了各处的反抗。从此开始,曹魏朝野上下的权力转移到司马家这边。


    两年后,司马懿死去。大将军司马师接管了魏国权力。如果说司马懿发动政变后,并未得意忘形,仍注意在朝堂上的礼数,那么到了司马师这里就锋芒毕露了,在魏帝曹芳面前傲慢异常,后者成了汉献帝那样的傀儡。正元元年(公元254年),中书令李丰、张缉欲剪除司马师,以夏侯玄辅政,事败,三人皆死难。以此为契机,司马师对魏国朝野展开大清洗,并废魏帝曹芳为齐王,立曹髦为帝。


    司马师死于公元255年,其弟司马昭以大将军之位继续专权,野心渐露,以致魏帝曹髦这样说:“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   甘露五年(公元260年)夏,曹髦欲反击司马昭,事败被弑于洛阳街头。喋血街头的弑君案,在中国历史上只此一件!随后司马昭立曹奂为帝。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司马昭派钟会、邓艾率军攻蜀,当年冬天成都陷落。在洛阳,司马昭被加封为晋王,赐九锡。咸熙二年(公元265年)秋八月,一代权臣还没来得及当皇帝便死去了。这年冬天,其子司马炎通过禅让的方式从魏帝那里夺取皇位,建立晋朝。


    更多的时候,人们忙着指责这个王朝,因为它统一了三国后不久,国家就又陷入了分裂,长达三百年之久,被称为漫漫中古长夜。谈到覆亡的原因,人们所谈不外乎两点:皇帝淫逸,大臣奢华,名士放纵,清谈误国,没一个好鸟。那什么才算好鸟呢?是康熙和乾隆吗?我觉得,一个王朝是否长久,除了看帝王本人的驾驭能力外,还要看当时的外部形势。西晋灭吴后,全国貌似统一,但实际上危机四伏,其中最大的威胁是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民族迁移与融合问题。打一个比方,当时的西晋,是一个刚刚修建好的屋子,里面的人还没待几天,屋子外面的人就开始喊着号子往里拥了,在这种情况下屋子摇摇欲坠,是没什么办法的事儿。综合各种因素,在当时出现一个稳定的、长久的大一统的王朝是不现实的。虽然晋朝短暂,但其卓尔不群的风格却成为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那一个”,为我们留下一个绝然瑰丽的背影。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11 14:22
渊兮 发表于 2013-9-30 17:14
花花熊,我像看看从魏晋到隋这一段。推荐几本书给我看看


  报告总管,看到留言后找了找,先推荐魏风华的《绝版魏晋》,就是这帖子的正式书籍版。

       还有丁爱博教授的《六朝文明》,就比较正规了,像剑桥史一样,有些乏味,就事论事。

       金性尧老先生主编的《华丽家族的梦魇  两晋南北朝卷 》也不错。

       同样苏小华先生的《北镇势力与北朝政治文化》也可以,他是北师范何老弟子,书我没细看,但从目录和节选来看,值得一读。

       还有类似明朝那些事的《胡霸天下:五胡十六国风云》。

       简单的,像《中国历代王朝兴衰录.三国两晋南北朝》,这是编纂的,流水账。这样的书还有《三国两晋南北朝大事本末.中国历史大讲堂》。

      更通俗的是顾晓绿的《一言难尽:魏晋南北朝历史现场》,感觉和评书差不多了,有些不严谨。  《一本书读懂魏晋南北朝》,有些像小时候看的《上下五千年》,都是以事件段落说当时的重大事件。   纯评书类的比如蔡东潘的书,那就是不著名的西游记了。  {:soso_e120:}


   只是单纯从严谨性排名,第一个《绝版魏晋》不算,里面也有不少小漏洞,从丁爱博教授的书开始排的,并不是说通俗的不好,我就喜欢看通俗演义,而不是剑桥中国史,那个买了几年,还没看完。  公公看一下,是否能用上。  {:soso_e183:}







作者: 渊兮    时间: 2013-10-11 19:15
花斑熊 发表于 2013-10-11 14:22
报告总管,看到留言后找了找,先推荐魏风华的《绝版魏晋》,就是这帖子的正式书籍版。

       还有 ...

好,照花花的书单开读,百家讲坛还没讲这段的,回头咱研究完一起去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11 20:17
渊兮 发表于 2013-10-11 19:15
好,照花花的书单开读,百家讲坛还没讲这段的,回头咱研究完一起去


    到时候咱上台就一个要求,中间插的广告都是猫坛的,让老歪、老V、63老同志、老猫轮番上阵 “ 玉石买卖上猫坛,可靠保险又安全”  ,要是收视率低,就让安安上来,保准能飙升到二十几。  {:soso_e113:}

    估计不会有那一段了,现在都讲和谐啥的,尤其是前任胡上皇,十年太平天子,除了收税,办啥事都萎,真是我们的好常萎。  说五胡十六国、群胡乱华、大分裂?  不可能,最多讲讲唐朝民族大河蟹。

作者: 渊兮    时间: 2013-10-11 20:37
花斑熊 发表于 2013-10-11 20:17
到时候咱上台就一个要求,中间插的广告都是猫坛的,让老歪、老V、63老同志、老猫轮番上阵 “ 玉石买 ...

前宰很不咋地,貌忠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3-10-11 20:50
渊兮 发表于 2013-10-11 20:37
前宰很不咋地,貌忠


  前冢宰啊,我们这儿混道上的饭馆还有挂他画像的,不过有一次一位大爷说,挂他干嘛,咱天津好样的有张志新,他算嘛涅?   前冢宰不是貌似忠厚,而是很能吞钱的,比如说当年李敏姑爷的泰康人寿,冢宰他娘就吃干股,都九十几岁了,还搂钱呢,您说这家,好德行啊。  不过也是,他前任朱镕基是书生误国、嘴上功夫高过社会常识(真要是还有常识,那只能说老家伙心够狠、手够黑),真是一个比一个更没下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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