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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何申先生小文 [打印本页]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17
标题: 何申先生小文

    著名作家。1951年出生于天津。1976年毕业于河北大学中文系。


    1984年后历任承德地区文化局局长,中共承德地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承德日报社社长、党委书记,高级政工师。全国第九届人大代表,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199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与作家关仁山、谈歌被文坛称做河北“三驾马车”。


    著有长篇小说《梨花湾的女人》、《多彩的乡村》,中篇小说集《七品县令和办公室主任》、《年前年后》、《信访办主任》等。
曾获1993年度庄重文文学奖。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20


伴“文物”如伴虎

何申



    想出这个标题,连我自己念着都拗口。一位搞收藏的朋友说这标题好呀,准确得很!他有个乾隆官窑大盘,挺值钱,怕丢,坐下毛病了,常梦中惊醒,有天夜里见屋里黑影一闪,以为来贼,抓东西就砸,媳妇喊是我上厕所。好悬!媳妇说看来我要不砸碎那盘子,你非砸死我!他说要那么着,还是先砸死我吧。


    笑谈,小门小户的,能有几件上等级的物件,紧张一把,倒也是个乐子。可真让人心惊的,是在文物部门供职且负责,一旦文物丢失古建筑着火,那就不是一般的责仼了。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这就见到了:前些时,承德外八庙的普陀宗乘庙(小布达拉宫)东罡殿失火。东罡殿是座二层藏式小楼,里面有些佛像,还有卖东西的。可能是电暖器引发的,抢救及时,损失不大。转天我隔着院门缝看,楼主体没事,只是窗口熏黑了。但一见报,就免了外八庙管理处正副主任的职,文物局分管局长也被停职。过些时日,都以为这事过去了,但这两天市里又免了文物局局长的职,新局长是原安全生产局局长。


    所以,咱看着那些庙大门红气象万千的,在他们眼里,那就是老虎嘴,稍微大意,就毁了前程,有的乃至丢了身家性命。


    这也有实例,说来就跟侦探小说一般:时间是2002年10月28日,地点是香港金钟道万豪酒店,一场名为“皇室信仰:乾隆朝之佛教宝物”专场拍卖会正在举行。突然,佳士得拍卖公司拍卖的清乾隆粉彩描金无量寿佛坐像与乾隆时期银坛城这两件物品,引起有关专家的注意:不对呀!从物品上标有的字样看,该是故宫藏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情况紧急,国家文物局立即核查证实——这两件文物现存于承德外八庙,均为国家定级馆藏珍贵文物。同年11月28日,承德市公安局正式立案,定名 “11-28” 特大盗窃走私文物案。而这大案的主角,就是时任外八庙管理处文保处主任的李某。


    乍听李某犯事,谁都不敢信。咋着?在街上但见到这小子,他都骑辆破自行车,背个布兜子,少言寡语,太老实巴交了。就这货,还敢偷文物?再者,他业务不错,1981年当兵回来,工作认真,又去复旦学习文物专业,是单位的业务尖子。可就是这么个蔫土匪,就干出惊天大案,时称“中国第一文物监守自盗案”。谁能想象得到,他就用那个“大布兜”,这些年悄悄装走了包括五件国家一级文物在内的259件文物。这个案子到2010年终了结,文物尚在,他却不在了,给毙了。但从中我方得知,仅外八庙馆藏文物就有七千多件,随手捎出任何一件,就值个几万的。估计这李某也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图不义之财,而再往下就欲罢不能了,想洗手不干都不行,下家急等着你出货呢。


   别的地级市,都是财政、税务等部门引人羡慕,在承德名气最大的是文物局。这么说吧,老城区三分之二的面积都圈在避暑山庄里,再加上外八庙,等于这座城里的绝大部分地盘,都在文物局的治下。不光是来客人找门票(现在不行了),还有大量的工作岗位,经营摊位,有额外收入的承包景点,全是这里的头头说了算。连单位所在地都无人可比:在离宫的墙内,跟皇上在一个院办公。


   看似显赫,实则不然,就说一年四季,除了夏天雨大,余下时间只要一个火星儿掉进园里,就大祸临头了。结果呢?这里的头头就干得格外的累与纠结:这位局长是因失火被免,他的前任,受贿太多,进去了;再往前还有个得癌症下去的。还有一个局长,我去他办公室,见大办公桌不当不正斜摆着,他说找人看了,得这么摆得才行。可结果他也没行,官场上一路下滑。再到后来就有人议论是大门开得不对,开在了龙腰上(宫墙)。可能还有其他原因,就堵门还墙,改与幼儿园走一个大门。倒是门前车水马龙人丁兴旺的,都以为顺当过来了,没承想来了这么一把火,把人烧蒙了也烧明白了:面对文物古建,你就得敬畏,一点邪意也不能生,一点大意也不能有。如同古时伴君如伴虎,谁敢在老虎面前打盹?


   不敢,那就对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22


“游鱼”与“搋块儿”


    “游鱼”与“搋块儿”这两个词,现在年轻人可能都不知是什么意思。1966年运动起来以后,看似轰轰烈烈无人不投入,其实转过年来,像中学生,绝大部分就呆在家里了。学校革委会着急,没人,搞什么运动?就批判,说这是“逍遥派”,说你们是一群“游鱼”,不关心国家大事,只顾自己闲游。


    “鱼群”庞大,我是其中一条。但当时正在十六七长身体,不可能总在屋里闷着,大家就在操场或胡同、花园等处,自制或借用些娱乐器械,三五成群地锻炼身体。也没人教,主要是做些双杠、单杆、吊环等最简单的动作,力争在短时间内把胸大肌等如蒸馒头“搋面”般“搋”出来。“搋块儿”,就这意思。


    当时,凡是初中男生,几乎没谁不练过几下。你想,正经的书不让读了,闲书就《欧阳海之歌》那两本,戏曲才有个《红灯记》,旁的都给灭了,弄得人百无聊赖不说,还时不时有武斗死人。思来想去,年月是越来越凶险了,不练练,一旦有危险都没法自卫。结果,危险呀自卫呀多没用上,练来练去,都给下乡插队用上了。从知青在乡下的情况看,身体条件最好、最能干活的,当数咱天津知青。


    西安道二池旁复兴花园,进门右手有一小娱乐场,本来是给小孩玩的,让我们大孩子占了。吊桥,摇晃走过,从铁管滑下,这铁管成了“捯杆”,用双手攀上去,练臂力。一旁有简易单杠,一高两低三根。先练引体向上,后来都能做出些杠上翻上翻下的准高难动作。最好的器械,是用铁管组成的,都是七八十厘米见方的铁格子,高宽各四层,一间房那么高,到现在也不知该叫什么。那东西本是给半大孩子钻、攀玩的,由于两管距离如双杠,正好练曲臂支撑,这个动作最练胸大肌。我是练得晚的,人家一次能撑三四十,我顶多二十个,练到后来,我一次撑过六十。


    每天下午来,有个指标,一百或二百,撑一次歇一会儿。坐在杠上,生脸变熟脸,也就认识了。那时认识就是问你哪学校的,家住哪,就行了,不问姓名。如我住长沙路又有点胖,就是长沙路胖子,还有西安道瘦子、圆茅房大眼、潼关道裤带(裤带断过)等,特别好记。


    练又有文练、野练之分,我们让人一看就是老实的,不出大声不耍横。有一小伙长得特好,那模样就跟现在韩剧里男主角一样。父母都是教授,钢琴抄家抄走了,他出来搋块儿,估计有想法,但不说;野练的是走大街上让人都躲着的,施瓦辛格、史泰龙似的肌肉,来了,一次撑一百个,把我们吓跑了。其实人家也未见得不友善,只是我们胆怯。


    “游鱼”与“搋块儿”的时间,大约有小两年。其间“游鱼”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特别是干部,多少人都在家生炉子做饭带孩子,还生孩子,那批孩子成长期正值改革前后,生活有对比,自己知道努力,又是好年龄,抓住机遇,有的日后就成了明星。我们这拨儿不行,“块儿”是搋出来了,机遇不知搋哪去了。


    瘦子“搋块儿”,不明显。我稍胖,练不出刀刻斧凿的肌腱,但总体效果好。再加上游泳,不到一年,宽膀细腰就像个大小伙子了,浑身有劲没处使,什么买菜买粮买票,但凡挤的活我都冲锋陷阵。我爸说你要这么下去,可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我觉得我爸说得有道理,就让二姐给我弄书看,我二姐在文化局办公室,管着局里的图书。不能借别人,但下班捎回几本很容易。那一阵,她拿什么我就看什么,除中国古典,甚至还看《莎士比亚戏剧选译》,“搋块儿”时偷偷讲哈姆雷特,都特爱听。勾引得旁人也讲他看的书,互通有无。等到下乡时,我箱底藏了一套《三国演义》,四十五年了,如今还在我的书橱里,算得上“镇橱之宝”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24


“皇家”美女


   上世纪60年代初,尽管“瓜菜代”,又值长身体的年龄,腹中需求旺盛,但一走在黄家花园街上东瞅西望,也就淡忘了。到了1964年,经济形势好转,以西安道、山西路十字路口为中心的黄家花园,即复为繁华之处。我家住长沙路,还有五大道靠近河北路的人家,日常买些什么一般都到黄家花园来。


   黄家花园有个“小百货公司”,在山西路上,面东临街一溜门店,生意极好。柜台与收款台上空,有一条条呈放射状铁线“滑轨”:四下售货员把小票和钱布票线票等往小板上一夹,喊声收款了,用手或尺猛推(甩),那板儿嗖的一下就顺着铁丝滑向中心收款台。有的距离远,动力不足半道停了,会有顾客伸手帮着推一下,没见谁伸手给拽下来。后来变成电动的,半空中钱和票来来往往。日后我在景区一坐上缆车,就想起商店里这原生态的运载工具,那应该是缆车的设计原型。


   为了“度荒”,那几年政策宽松,加上年景好转,吃的用的多了,有些洋东西老东西也出来。西安道上有委托店,我净进去看,什么外国钟表,金银首饰。临街大玻璃窗,隔三差五就有新奇的物件亮相,有次摆了一辆崭新的英国产的“凤头”牌自行车,引爆眼球。那时谁家有辆飞鸽、永久车子就不错了,比自家孩子还亲,住三楼还天天往屋里扛。“凤头”车后轴有变速装置,走起来嗒嗒响往前蹿,显得鹤立鸡群。玻璃窗外的人看那车,就跟现在人前些年看奔驰宝马一般,心里可能都想,自己这辈子恐怕有不了这样一辆自行车。


   骑不骑凤头没关系,黄家花园的人都挺知足的:早上买得着豆浆馃子,我上学花一两粮票五分钱吃锅巴菜,一毛喝馄饨,还是排骨汤。三分钱一根冰棍,五分钱小豆的,多半截儿红小豆,饭量小的,吃两三根能顶一顿饭。刨冰一毛一碟,吃到最后喝冰水,酸甜,喝完冰得脑袋发木。人称“大合(作)社”即菜市场,卖菜肉鱼什么的,大木桶有时还有活螃蟹,哗哗的往上爬再掉下去。大家都知道日子会一点点好起来,说实话,真没有人想再搞一次革命呀——把凤头当成资本主义砸了?把早点铺说成修正主义改向阳食堂?这都哪对哪呀,抽风呀?可后来却都干了。


   当时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是“大合(作)社”临街是糕点店,我上初中,天天从它门前过。有一阵这店的生意特别好,而且主要是有两截柜台特别好,买者又多是青年男子。一开始我不知这是为什么,后来一个同学书包里总有槽子糕,我说你家够有钱呀。他说有嘛钱,都是他哥为看这里的一个女售货员,天天来买点心,工资月月不够花,把他妈气坏了,说这店里出了狐狸精。


   至于吗?有天我妈让我去买点心,看清了,真不假,那女的二十来岁,高个儿,大眼睛,头发乌黑波浪,面似凝脂,待顾客热情又不失稳重。跟那些大娘大妈卖货的站在一起,用鹤立鸡群都不合适,只能是仙女与狼外婆。她的绰号是“皇家美女”,“皇家”在这儿其实是谐音,即黄家花园的大美女。就这等模样,一看就不是出自一般人家,分明是“资产阶级小姐”。1963年强调阶级斗争,转年又“四清”,家庭出身就成了考学、工作的重要条件。她要长得丑反倒好,这么招人眼,那就得接受考验。她的柜台前总有人排队,旁人干闲着还不领情。后来就不见她卖糕点,去卖带鱼了。那些小伙又去买带鱼、臭带鱼,出来一个个浑身腥味。


   再后来“皇家美女”不见了。我问同学是不是成了你嫂子。同学说可怜我哥呀,白买了那些点心和带鱼。美女,让一个路过的军官给带走了。这事,和普希金的小说《老驿站长》特相似。可以理解,在那个年代,美女虽出身不好,但同样希望自己能生活得更好些。而我再去买槽子糕,就不再抬头,拿了就走。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27


父母老年得子


作者:何申

    过去,老年得子是一件特大喜事。特别前面都是女孩,眼瞅着自家那红乎乎的香火头没人往下传,要灭,着急呀!突然呱唧生个大胖小子,那绝对比天上掉个大元宝都美。咱天津老城里人重礼义,一定去娘娘宫烧香,给娃娃大哥换新衣裳,总之得感谢天地感谢众神还要感谢……


    我是我家唯一的男孩,你说我感谢谁?我谁都得感谢,往下得一个一个说。我上面是五个姐姐,一巴掌,五朵金花。现在她们都老了,年轻时可不得了,一个赛一个,左右邻居都夸。但我小时候没感觉,总想这要是有五个哥哥多好,看这条街上谁敢欺负我!后来,大了明白了事理,吓了一跳,多亏有这五个姐姐,要是五个哥哥,这世上有没有我,还得两说着。道理呢,很简单,一家五个野小子,一个比一个能吃,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即便那年月没有节育手段,可再生第六个小子,肯定就不受待见,说不定一生下来就送人了。


    再者,我妈生我时都43岁了。那年月女人老得快,老藤结瓜稀里哗啦,她身体本不咋好,你想我哪能壮实。赶上那阵家里日子还挺艰难,多一张嘴就是多一份负担。这要是家里有五个小子,我一旦闹病,小命难保,没准就丢野地里喂狗了。不过也省事,省了日后跟孩子打架、上学留校、再上山下乡给贫下中农添麻烦。或许有人说那还少了个作家呢,这个不用担心,其实中国最不缺作家,人家白云六天憋出七个字,不是照样写了《月子·一》又写《月子·二》嘛!


    谢天谢地,就因为有了五个姐姐,再有了我,家里就像保护眼珠子一样,砸锅卖铁也要保住这千顷地的一棵苗。咱天津人热心肠啊,连我们全胡同的街坊邻居,都跟着爱护。说来太是感人了。


    当初城里叫过城厢区,东马路上有个往西的路口叫二道街,二道街往里走不远有个小胡同叫“解元里”。这个胡同可有点历史了,据记载,早年这个胡同名极不雅,叫裤裆胡同,后来这里出了学子叫张彭龄的,在清光绪元年(1875)乡试中考了第一名,称之“解元”,从此改名解元里,文雅了,但我小时胡同里很少有人知道解元为何意,岁月更替,平民百姓为生计忙碌,实在顾不上柴米油盐之外的事了。


    解元里南北走向,南口是二道街,里面左右有九个院,然后就到头了,实巷,俗称死胡同。我家住七号,七号有六户人家,是个大杂院。这个“杂”特别体现在有好几家从外地过来的:我家来自东北,对面屋郝大叔是山东的,还有孔家是山西的,还有河北的。只有住南房的张娘、李娘两家是老天津卫。若干年后,在老城里快拆到解元里时我和三姐去过一趟,只见院里又隔成若干小院,原先的老户多数已搬走,后来这里就凤凰涅槃,变成新城的一片什么地方了。


    话说回来,当初这大院里,是我的天堂。何娘的老儿子,跟各家自己的老儿子一样。谁家有好吃的,都想着给何娘的老儿子送点。张娘的女儿和我一般大,张娘比我妈岁数要小,干净利索,家里的窗台都镶着带花纹的小瓷砖,擦得光亮,宛若摆了真的花草。张娘爱抱我,嘴里喊着宝贝,然后就拿好吃的。


    我在这院里一直长到八岁,从没见过邻里之间生气,更没有抬杠拌嘴的。夏天大热时,晚上各家就在院里搭铺睡,把我乐得不行,到处窜。我小时有点浑,在胡同里玩着玩着不知怎么就跟人打起来。我一个人,人家都是哥几个,按说我该吃亏,但只要有大人见了,马上就拦住对方,然后喊:“何娘,你老儿子又打架了!”等于保护了我。


    现在想起来,那条小胡同,还有七号院,人与人之间,是那么温馨!后来我曾在鼓楼周边走过,一想六十年前的往事,眼泪不由得就要淌下来。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30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4 00:24 编辑

   小小少年


    1964年考初中前,学校把六年级班级打乱,按平时成绩分甲乙丙仨班,目的明确:一、确保升学率,二、力争多考入名校。我们班五十多人,分到甲班的女生十人,男生二人,有我一个。目标十六中和男一中。


    当时已熬过“低指标”,经济复苏民心安稳,连我一个小小少年都能感觉出来。我爸在渤海无线电厂是新产品试验小组组长,早出晚归。大姐大姐夫在和平区委,二姐二姐夫在天津市委,三姐三姐夫在天津工学院,四姐在商业领域,四姐夫在市博物馆,五姐念书。我,功课一点不费劲,有大把的精力去玩。也不光是我,大家都觉得生活内涵已由五十年代的激情、简单、不着调,渐渐变得沉稳而又有点情调了。更何况,天津人本来就特别热爱生活。


    电影院,无疑是最吸引人的地方。片子也不都是一味打仗的,国外进口片在艺术馆等电影院放,越剧版《红楼梦》放三小时,把我都看睡着了。一些老戏也挖掘出来演。先前都穿布衣布鞋球鞋,这会儿也有穿皮夹克大皮鞋在街上嘎嘎走。劝业场惠中饭店与和平路交口,最早出了擦皮鞋的,看的人远比皮鞋多。擦鞋的美,显手艺,刷子布巾擦得叭叭响,鞋面贼亮光滑,蚊子都站不住,再看,半盒鸵鸟牌鞋油下去了。人们心态平和,不想凭什么你吃烤鸭,我喝馄饨,你穿皮鞋,我穿球鞋。要想就想我好好干多挣钱,好日子不远了。若问想不想再折腾一回,肯定说前几年的罪还没受够?快饶了老百姓吧……


    我常去儿童电影院看电影,五分钱一张票。赶上新片,买票比低指标月初去粮店买粮还挤。售票处木板上掏一半圆小洞,麻秆胳膊也只能伸进去两三条,小手捏着钱喊:两张两点二十的!三张四点五十的!再满头大汗挤出来,自豪得如打了胜仗。为嘛我们这代人特别能吃苦,跟这都有关,看场电影都得玩命!当然,玩命之后的欢乐,是现在年轻人不可想象的。


    楼下伙伴小宝大我一岁,胆大,净我俩一块儿去看电影。去干部俱乐部看《兵临城下》首演,散场了天大黑,一辆辆小汽车从身边过,小宝想起电影里的情节说:“这里可能就有国民党的大官。”坏啦,身后一大人就一路跟着我们,从佟楼跟到马场道,跟到成都道,小半夜,到了把小宝拉到派出所。派出所找来小宝他妈,他妈周婶见过世面,问那傅作义是不是国民党大官?把他们都问哑巴了。到了也不知那位老左是谁,都左到偷听俩小孩的悄悄话了,太可怕了,胜过“东厂”!   我妈说得挺准,她说打闹胡子(东北方言“土匪”)她就品出个理——但凡日子好一阵子,就该瞎折腾了……可那时,谁信哪!


    有一天六年级的班主任在操场上叫住我,问:国家建设需要有一批学生去甘肃建设兵团,你响应号召不?我毫无思想准备,只好说:这事得回家问我妈。


    老师说:别问了。他走了,又诈另一个同学去了。


    罢了,孩子诚实,终究斗不过狡猾的大人。评语中思想进步不进步,老师就是这么得来的。考完了离校了,也没见哪一个同学去甘肃。然此风未绝且愈演愈烈,以至后来逼得人人都学说假话:下乡了,明明盼着快点返城,还信誓旦旦说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这会儿想想,老脸都发烧。这等做法,可得杜绝,否则这个社会就不会有诚信。


    话说回来,自我感觉考得不错,报男一中,发榜,也不公布分,分哪去哪:34中。过二年运动起了,在街上见到从我们楼搬走的一个男孩。他小我一岁,全家从农村来,出身贫农无疑,但功课底子薄。这时他胳膊戴着男一中红卫兵袖标,再想我们班56个同学,才出了一个红卫兵,我就有点明白升学的主要标准是什么了。


    不过,只要环境还没有大变,小小少年,烦恼还是少。1966年盛夏前的黄家花园,还是绿树成荫熙熙攘攘,一派祥和景象。许多和我一样的孩子,还都在编织着自己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梦……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36


民园笛声


    1959年放暑假,终于不用每天上学了。本来我想痛痛快快玩一气,谁知搬家了。我不知搬到哪里,就觉得离城里好远。一开始我跟着走,后来太累,就钻进车上的大缸里。东北人冬天要腌酸菜,所以过日子必须有口缸。腌了也不都是自己吃,天津人也爱吃,每年差不多有一半都送给了邻居。


    搬到和平区的黄家花园,感觉这边环境比城里要干净整洁得多,街上人也少。只是我一下子不习惯,住大院一天到晚过节似的,一家的热闹事,也是全院的热闹事。住楼不行,只有楼道一两盏昏黄的灯是共用,其余的话都在自家屋里说。


    梦中还在城里,醒来人到民园。九月一日新学年,我进民园小学上二年级。这个学校后来叫长沙路小学,地址在成都道与民园体育场中间。我坐在教室里,顿时发蒙,人家讲的,我有点听不懂。比如上音乐课,在南马路小学压根就没讲过音符1234567。一开始我还奇怪,这七个数怎么能唱呢?还好,都是全班同学一齐唱,估计也不光我一个滥竽充数的,慢慢也就对付过去。


    那年是新中国成立十年大庆,节前一派喜气洋洋。学校、个人家不必说,连街上都整得干干净净,墙和树干齐胸下刷成白色,赏心悦目。大人们都忙,好晚才从单位回来。学校里处处是歌舞声。我五姐和我一个学校,上五年级,她和同学跳舞蹈。我嗓门大,被选进合唱队,天天站成排,准备国庆节的演出。就几首歌,也不发歌词曲谱,老师一句我们一句,还分部唱,挺像那么回事的。快到日子了,彩排,要求男孩子白上衣蓝裤子白球鞋,女孩花裙子,这就成了问题,特别是白上衣,能有一半人没有。我就没有,一个秃小子,可地弹球拍毛片再上树爬墙,家长还给你做白上衣?你能穿出白色来吗?


    正好,那些天我借了几本小人书,就想回家躺窗边床上看,好好过把瘾。我说没白上衣,我不唱了。老师发火说你敢,你嗓门大一个顶好几个,不能不唱。然后又说你唱的是《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接班人怎么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我说好吧,能不能当上接班人,那就看我妈了。老师又要发火,我说本来嘛,我妈要是给我弄了白上衣,我就唱。


    要说那年月精神状态确实好,有时都好大劲了,可就是要啥缺啥。我妈还真不错,把这难题解决了,用我四姐穿过的白上衣改了一下。穿到学校有同学嘲笑,说你这是女式的,领子是圆的。真得佩服人家,长知识。往下就开始演,先在常德道一个礼堂,再去少年宫什么地方,唱起来没完,白球鞋都不白了,上台前用白粉笔赶紧涂几下,挺管用。


    还停课在民园体育场组字,一个挨一个坐在看台上,手里有几块彩色牌子,有人在下面指挥:一声哨,举什么颜色,又一声哨,再举什么颜色的。不能走神,更不能动,说这样组成的字才好看。但最终组成的是什么字,我们是一概不知道。民园的看台水泥麻面,晒一中午,下午去了一坐,烫屁股。那也要硬往下坐,煲得直放屁。坐两三个钟头,胖子还能坚持,瘦子龇牙咧嘴,硌得尾巴骨疼。


    盼呀盼,到了十月一,早上挂国旗。楼里的国旗放在我家,我爸很郑重地从箱子里取出,插上竹竿,成75度角悬挂在楼门口。每个楼门口都挂,一眼望去,整条街都是红的。二年级学生太小,不参加游行。中午大人都回来,我就去稻香村打啤酒买熟肉,然后和我爸我姐夫们坐一个桌上吃喝,听他们说这说那。别看我小,我跟他们是一个系列。我妈我姐姐她们端碗捞面,娘几个在另一边乐和。


    对啦,当时我们的男音乐老师会吹笛子,让男生每人买一支,教了几次,然后一个一个上台吹。结果,全班就我一个人让他选中,进了全校的少年笛子队。这下可麻烦了,一直到六年级,我始终是这个队的骨干,到处跟着演出,几乎所有寒暑假都玩不了几天。那时营养跟不上,练半天,光得出气,完事一站起来都迷糊。等上了中学,老师问谁会吹笛子,我吓得一声不吭。打那就没再正式吹过,但现在拿起来,还能吹,而且别人一听准说:原先吹过。


    那时,民园小学的笛子队,全市里独一份。在东马路少年宫演出,二三十人,吹得像一个人吹的,有一个滥竽充数的都不行,不简单。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38


二池碧波



   二池,就是西安道和长沙路把角的第二游泳池。上世纪六十年代,和平区一、二、三池,二池条件最好。一池小,三池我有天中午去,见池里一人也没有,心中大喜,纵身而入,然后咣地就感觉脑门子撞墙一般,赶紧爬起来,水面刚及膝盖,浅池!好悬,大青包好长时间才消下去,再不去了。


   夏天游泳,对一般人来说就为凉快。但1963年以后,渐渐就提升到革命与否的高度,凡革命者得到“大风大浪里经受考验和锻炼”。要“大风大浪”就得去海边,去北戴河不易,那咋办?只好自己兴风作浪了:列大队推着大标语还背着枪在海河里顺流扑腾一气;还组织万人横渡水上公园西湖等等。说是激发反帝反修斗志,实际等于上班游泳,会水都愿意参加。历史证明,凡搞大轰隆的事,说是大多数人都拥护,其实呢,天天唱歌有说有笑,不干活工资照发,傻子才反对。


   那时天津市区周边大水坑甚多,都是窑场挖土挖出的深坑。没有哪个水面前立牌告诫禁止游泳这里危险,海河一到夏天就跟煮饺子似的。断不了就有溺水的,远看河边有块破席子,下面就是冤魂一条。旁人跟没看见一样照游不误,特像《动物世界》角马群面对同类遭难而继续吃草。毕竟天津夏天太热,当时连电扇都少见,难得到水里凉快一下,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二池离我家近,又安全,我就在这游。一张票五分,游一个小时。内中浅池深池各一个,深池人少,但得考试:踩水三十秒,连续游一百米。合格,在游泳证上盖章,存衣时给条红带,系脖上,就可以出入深池了。一开始很羡慕人家系红带的,练了一阵自己也过关了。又羡慕人家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然后就练双杠单杠还专拣中午去游,身上沾水太阳一晒,皮肤就由白变红再黑里发亮,有点皮实健壮的样子了。


   二池的水是循环的,有一个大水塔不断地把水抽出,雪白的浪花在半空中绽开,再流淌下来在太阳光下晒、消毒。浅池是长五十米宽二十五米的标准比赛用池,瓷砖雪白一池碧波,经常有国家级的比赛在这里举行。电影《水上春秋》里好多场景就是在这拍的。穆祥雄是天津人,获世界冠军,也激发了天津人对游泳的热爱。


   盛夏里二池还开夜场,二毛钱一张票,是青年男女的专场。谈着恋爱还锻炼了身体,比现在吃喝完找个包厢关门吼强多了。二池旁边的复兴花园有转椅铁索桥单杠,还有铁棍组成的攀笼,正好替代双杠练双肩支撑,俗称“揣块儿”,上初中后我每天的目标是二百个,练一夏天胸大肌就鼓起来,再加上游泳,练的结果都给上山下乡打了基础,身强力壮,下乡头一年就挣满分。


   二池的碧波映射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到冬天二池在泳池前的空地还铺冰场。大冷天站在我家三楼阳台能看见冰场一个角,灯光闪烁人如飞燕,歌曲有张振富耿连凤的《逛新城》。人家父女走得欢,我心里直发痒。那时自己有冰鞋的极少,我滑过两次,租鞋,挺贵,不好意思找家里要钱,就很自觉地不再去了。


   黄家花园这一带楼房密集,唯有二池和复兴花园有难得的一池碧水一片绿地。仰面躺在水中,天空好蓝好大。有时真想过将来长大会干什么去哪里,但说什么也想不到会去塞北。


   到塞北,村边有一条小河,流到山根处形成深潭,夏天中午一些男社员和半大孩都去那洗澡,我们自然不放过,穿游泳裤衩,他们见了都笑:洗澡还穿裤头。但这一点上,男知青都不愿意接受“再教育”。那时讲知识分子要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够彻底的吧,其实连短裤都没改造了。一来二去,除了孩子还光腚,大点的也都穿个裤头下水了,说:还是这么文明,光天化日的。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42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3 01:44 编辑



墙子河边


    1960年我上小学二年级,我最常去玩的地方之一,就是墙子河。那时墙子河两边有上海道和南京路(再早叫红墙道),日后挖没了河,三合一,就有了今天的南京路。上海道窄,临河垂柳院门半掩。南京路有公交车——“3路”,傍着河堤缓缓地开。长街人稀,坡岸碧绿,晩风送爽,夕阳林梢。走在今天的南京路上的年轻人,很难想象,当初这里还曾有过这么一道风景线。


    当时墙子河水可不臭,挺清亮的。教堂河边园清池,有名的大澡堂子,好几层楼,越往上洗越贵。地震后都挤一楼洗,好跑。园清池往外放水,冬天那一段河面不结冰,腾腾冒白气。教堂前面滨江道桥是铁的,夏天从河岸树荫走到那儿,定去路口把角儿制人造冰的厂子看热闹。大块的白冰从窗口唰地滑出来,冒凉气,用铁钩一钩,叭一声落地,砸出不少碎冰块。小孩们拣了啃、嚼,梆硬,叭又一声,牙崩去一角。那冰吃了不闹肚子,是凉开水制的,直接做刨冰卖。


    墙子河上的桥名随着道名,营口桥、长沙桥、山西桥、河北桥、湖北桥等都是一个造型,单孔,水泥结构,坚实厚重美观。车道居中,人行道在两侧高出一尺,安全,车开不上来。由于两岸地势不均,从南京路上看,有些河段就是地上河,故堤岸高大宽展,树木由此也就有生长空间。那时孩子玩的都是原生态:弹弓打鸟,竿粘蜻蜓,隔河开仗,比谁水漂打得多。大人也去溜达,晩上则是搞对象的好地方。大家相安无事,挺祥和的。


    可过了一两年不行了,“瓜菜代”了,吃不饱,也顾不上环境卫生,河水说臭就臭了。还不错,河边一早一晚变成“黑市”,自由市场。虽然价格贵,但终能买到些商店买不到的东西。我们小孩再去河边,肚子里缺油水,也没劲玩。一股香味飘来,炸荷包蛋,好馋人,只能看,心想什么时候能管够造一顿呀!


    有个小要饭的定是饿极了,抓块摊上的点心,边跑边往嘴里塞。一个胳臂戴红箍的追上就是一脚,还要踢,众人说算啦算了怪可怜的,我们起哄喊大人打小孩不要脸。那家伙还不依不饶,指着我们说:你们也不是好东西早晩蹲芭篱子。


    芭篱子是嘛?问人,人家说是监狱。这王八蛋他咒咱们。我们中间有高年级的,不服。天擦黑,“红箍”在桥根临水处拉屎。嘿,说咱们“蹲”,他在那儿蹲着呢!我们一人抓一块土坷垃,在桥上喊一二三,一齐朝下扔,就听水声骂声乍起,然后就憋口气猛跑,散伙,十多天内不敢再来。


    后来我上34中,一开始走山西桥过保定道。但保定道松寿里有一拨小子截道欺负人,就改走河北桥。学习雷锋后,放学过桥是上坡,就做好事,帮着推三轮。三轮车是当时城市里主要运输工具,满载平路还行,上坡太费劲,谁在后边帮着推一下,轻松不少。上了桥人家是真感谢呀。咱肚子更饿,但心里高兴。别看这等小事,就养成我们这代人一辈子崇尚助人为乐。为什么老了爱上当受骗,跟这都有关系。路边有学生模样的求助,说回家路费丢了,那可得帮一把。过好几天又见到,问你咋又丢了?还给。回家挨儿女数叨,也不长记性!


    等到1966年夏天,有一阵我不去河边了,有人跳河自杀泡得好大,吓人。我还奇怪,这河水不深,怎么就能淹死人呢?那年秋天学校组织学生劳动挖河,水放光,弄清了:淤泥太多太臭,人下去不淹死,熏也熏死了。看来不是运动逼得人没了活路,是不会一头扎到这河里来的。


    挖时说加小心可能有好东西,真有,瓷器,还有银元,布包着,一卷子二十多块。地点在桥边,肯定是谁一看要抄家,这东西留着是祸害,快扔。挖出来一擦,银白雪亮,袁大头原来胖乎乎还挺好看的。赶紧上缴,也不知落谁手里。接着再挖,咣,碰着硬的了,喊又挖着了!呼啦都围过来,说是金元宝吧,这么大个!


    好不容易从泥里挖出来,死沉死沉,抬上岸,用水冲干净,大伙一看全跑了:炮弹!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47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4 00:25 编辑



“串”而不“联”



    “大串联”始于1966年夏末。洪水般的学生在神州大地可劲一通乱串,搅得各行各业秩序大乱。初冬,为哄学生回家,有关方面说明年春天再搞一次。当时连我都不信,就这等“免费旅游”,肯定空前绝后。就这一次,人家可能早就后悔了,怎么可能还让你来第二次!


    “大串联”开始只是红卫兵的特权,各地的红卫兵去北京,在天安门得到伟人接见,然后到一些院校去“取经”,抄大字报,回来“联合起来”向什么路线斗争。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放开都让去了。我们一组六个人,要说出身都不好,倒也不是。可要说出身好,一个都不是。这就注定我们不能采取特别革命的显眼的方式如“徒步串联”,而是随大流黄花鱼溜边“串”下去。至于回来咋“联”,压根就没想。


    和许多学生一样,第一个目标是韶山。从天津出发奔北京时,还得用车票,凭介绍信取。在车上见一些东北学生打着旗,沿铁路丢盔弃甲朝北京方向跋涉,心里又佩服又好笑。到北京看天安门,晚上再回北京站,傻眼了,广场上是人粥。半夜队伍动起来,领着往胡同里跑。这招太损,再进站都没劲往上挤了,那也得上。上去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到长沙三十多个钟头,还活得了吗?只好又挤下来,采取新战略,在站台里等着。又来一列,没等外边的跑进来,我们先爬上车。窗高个小,爬进去扣子都没了,但好歹有座,一竿子到了长沙。下车买扣子,去邮局找针线(缝包裹的)缝上,白线,用钢笔染染。


    到韶山,人山人海,也没有讲解,出来有两个东北学生对话:“哎哟妈呀,房子这么多,四(是)贫农吗?”“废话,不四贫农能领导革命!”旁边人说:“闭嘴,你俩四贫嘴。”


    去岳麓山下第一师范抄大字报,上面写的都是当地的事,跟咱有啥关系。却见山上风光优美,就爬山观景,又摘橘子分给同学。坏了,有一位窝里反,说你们游山玩水我要揭发。没法就分裂成俩小组,各走各的。那个组据说抄了一路。我们三人连笔和本都挤丢了,什么大字报,再没瞅一眼。


    从长沙经株洲到上海,住外滩,一看楼里那叫个气派,往下望黄浦江景致美丽,钟声悦耳,心想这要都成了革命对象,也太可惜了。然后就上街逛外滩、南京路,还看了万吨水压机,也不像照片上那么大。对上海印象很好,只是胡同口的露天小便池,北方学生用着不习惯,尿完写上:在此小便可耻。


    从上海到南京,看雨花台和中山陵,还想看原总统府。问当地人,当地革命群众真厉害,凛然作答:没有!才想起不能这么问,也不敢找了。


    天冷了,回北京,从浦口挤上火车行李车厢,人挨人,和一群东北姑娘紧密接触,姑娘浑身不知道是什么味。两天两夜熏到北京丰台下车,赶上第七次(头一天)接见不让进城。后半夜进去住在西四北四小学,才躺下被叫起院里排队,一人发两个大菜包子出发,天亮了,街上全是学生往长安街上走,我们坐在北京饭店路边等待接见。兴奋不已,翘首西望,说来了,前面就有人站起,后面怕看不见也站,结果不是。如此反反复复,有人喊:要革命就坐着,不革命的就站。那也有“不革命”的还站着。


    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下午两点多,又虚惊几次,都疲倦了,车队忽然疾驶而来。我反应还算快,跳起来扒着前边人的肩头看见了,不少人才站起来时,车队都过去了,有的就哭,哭也晩了。然后就满街都是人在走,地上不少鞋绊脚。


    往下北京很冷了。吃饭是只收粮票不要钱,但顿顿一碗米饭一碗熬白菜,不管饱。又没有换洗的衣服,虱子越抓越多。想想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也该回家了。就坐部队的军车回天津。上午走,到金钢桥晚上七点。乘4路到黄家花园,进家我妈问有虱子吗?我说太多了。我妈说快脱了用开水烫。等吃了饭,我还想说说一路见闻,我妈说累了睡吧。我问我爸呢。说你爸进学习班了还没回来。我心里堵堵的,心想不如不回来了,外边好歹还能散心。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49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3 17:19 编辑





遥望津门



    1968年冬最高指示下来,天津赶在年前就走了几批知青,有到承德也是河北省最北部围场县的,随后就传出那儿撒尿得带棍儿(冻了好敲)。这当然不至于,不过零下二三十摄氏度滴水成冰绝非虚言。转年正月,下乡出了高潮,不论你家里什么情况,只要是中学生,一概走人。有些家里想早晚得走,早走早省心,不少哥哥带弟弟,姐姐带妹妹呼啦啦地走,所以有的知青下乡时才十四五岁,基本属于小学生。


    我们这一大批人,是标准的“插队落户”:“插队”,人家村里本来就愁人多,知青偏又“加个儿”,硬往里插;“落户”,社员说,就愁粮少,现在又多一户。所以,从心里讲是不欢迎的。像我们十人分到一个大队,五个生产队谁都不要,当我们的面抓阄。抓着女知青的咧嘴乐,抓着男的说手气不好。开始住社员家,后来腾库房找闲房,让自己过。到秋天粮站断供,上场院分粮,年底从工分里扣除,和社员没两样。去赶集,老汉问我家里几口人?答两口。说公母俩呀。笑:俩公的。开个玩笑,这要是一公一母,说不定转年就得分三个人的口粮了。这叫嘛?这才叫“插队落户”!


    这种形式如一两滴水掉进水缸里,身不由己,很快你就被融没了。上世纪80年代,我下乡到围场县路过一个村,冬天,社员蹲在当街土堆上晒太阳。其中就有一位落在那的老知青,浑身是土,两眼发直,大棉袄下站着两个鼻涕过河的男孩。他家原是天津大资本家,下乡后按照“脱胎换骨”的标准去努力,早早“倒插门”进了老贫农家,自己也变成新时代的老农。


    这不怪他,因为直到1970年底,才出了一个新词“选调”(参加工作)。知青们看到希望,社员也高看一眼。在这之前可不一样,我们以为这辈子就落这儿了,有的女知青家长都过来要给女儿找个“好人家”;社员则觉得这帮家伙不是啥好东西,把城里弄乱了,才下放到乡下接受再教育。有个别人态度很不友好,特别是对男知青不好。但对女知青好,认为是给分来俩媳妇,胆大的就下手,都闹出事来。等到1970年夏,有的地方闹大了,上层震动,下了文件,才有工作组下村检查,问有什么要求。我们说生产队口粮一年360斤吃不饱。往下就有了政策,粮站给补到504斤。别看就这点口粮,知青的腰板一下子就硬了不少。


    话说回来,当年我们从天津到秦皇岛,再坐卡车北上出关,到公社是夜里,一片漆黑。住大车店,小油灯还给打翻了。第二天早上朝四下一望,我的娘!铁桶般的大山围得那叫一个严实。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各大队的车都来了,装了行李,就一拨一拨各走各的。进村时不得了,但凡能动的都出来了,以为是组织欢迎,其实是看新鲜,山村里难得见生人。品头论足,女知青哪个长得俊,哪个丑。男的哪个下巴大,哪个像猴儿。我戴一顶黄棉帽子,耷拉俩耳朵,就说我像被俘的国军。他们看我们不顺眼,我们看他们也难受:这都是哪个朝代的人呀?棉衣棉裤的颜色染得像地图,女人头发在脑后翘着像鸡尾,说话没有儿化音,二说成饿,由此产生极独特的口音……


    但相处下来,就发现这里的人相当厚道,特别是都和房东相处得像一家人。日后,好多知青都有自己的“堡垒户”,粮食往那一放,收工就吃现成饭了。时间长了,每天干活吃饭睡觉,反复无穷,心也就静下来。有一阵子,我甚至都觉得我好像就是从这村里长大的。只是在春耕时,一个人拉石磙子轧地,垄长长,沟漫漫,走啊走,面对西南方时,见山峦叠嶂,忽然想起那个方向的远处,还有我的津门故里,还有我的年迈双亲。看看四下无人,才敢落下几滴泪来……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50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3 01:52 编辑



“打饼”雀香



  1969年初我下乡插队,箱子里上面放一套“毛选”四卷,箱底藏一套《三国演义》。“毛选”是当众读,《三国演义》是偷着看。实话实说,前者记住了重要篇目,名段能背诵若干;后者则能在地头、饲养室给社员连着说“三国”。


  一来二去,大队知道我肚子里有点“墨水”,就让我当通讯员,给县广播站和报社写稿。这活计可不错,大队干部说一声:把那件事写写。好咧,我就可以一天不下地,穿得干净些在家或在大队部写,给记10分工。两天,20分工。三天,人家说:“你懒媳妇拉线屎还写起没完呀!”由于上稿率高,转年春末,公社建广播站,就抽了我去,一天给5毛钱“误工补贴”。当时,还没有知青“选调”一说,众弟兄全在队里苦熬岁月,我一下“脱产”吃住在公社,全县独一份,谁见谁羡慕。


  那年月山区穷社员日子苦,我插队的地方更穷更苦:一年四季,能稀粥不断喝,就是好生活了。粥是小米、高粱米粥,稀到什么程度?盛粥时,“盆里照着碗”;喝粥时,“碗里照见人”。所以,我到公社后跟干部在伙房吃饭,能吃高粱米干饭不说,隔几天还能吃顿白面,那就是社员过年的日子了。


  当时公社脱产干部,每人每月30斤粮食定量中,有6斤为白面。这6斤,就足以让他和家人自豪,让社员羡慕得发狂。公社伙房的柴禾从集上买,有个老汉每个集带一傻儿子各挑一担柴送来。有一次傻儿子见到公社干部吃饼,就不走说:“雀香的,想吃。”“雀香”雀音念“桥”,“很”、“太”的意思。老汉咣咣给了儿子两脚,骂:“想吃?吃你娘个干巴咂儿!养你这么个东西,这辈子甭想吃上打饼!”


  他说的“打饼”,就是大铁锅烙饼。饼烙好,要抓几张立着磕,用手拍“打”,以使饼心离层。因本地不产麦,面极少,缺乏做面食的实践。蒸馒头发面使碱,麻烦。捞面条,不少面融于汤,浪费。一来二去,这个地方就觉得“打饼”省事又好吃。打时面里抹油撒盐,烙时锅里多放点油,两面烙黄,外焦里嫩,其实就是今天饭馆里的家常饼。


  老汉为何踢儿子?全因为公社干部吃饼的场面太“奢侈”,让社员心里难以承受:除了冬天,但凡天气好些,公社干部吃饭特别是午饭都在院里、在树荫下或蹲着或站着吃。吃饼时就不做菜了,配小米粥。比较帅的“吃姿”,是一手掐着饼嚼,一手端粥。左一口,右一口,八丈远看着都能觉出那是香得不得了。之前有一次我往公社送稿子,正赶上饭顿,文教助理边吃边让我翻稿给他看。近在咫尺,他那里满嘴油汪汪,我这里饥肠辘辘,一下子我就明白了陈胜吴广为何起义了。还好,那饼二两一张,不大,助理伸了几下细脖,就吃没了。时间若再长些,我可能就坚持不住了。伙房打饼有数,一人两张,他那天吃一张,跟旁人说:“老娘下个月过生日。”


  这话您可能就听不懂了。老何懂:他娘过生日,他最起码得带几斤白面回去孝敬老娘。公社干部是一个大粮本,统一从粮站买回存在伙房。如果这个月你吃3斤细粮,就可以交面钱从伙房称走3斤白面。如果想把6斤面全拿回家,伙房打饼时,你得提前说我不吃。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时当地人串亲戚,妇女挎的小筐里有一个长方纸包。一开始不知是何物,房东家收了一包(礼),打开看,就是白面,都变灰色了,打糨子都不黏,说不定转了多少道手了。日后知青带去了挂面,山里人都惊呆了:天底下还有这么溜光锃亮的面条,这东西能吃吗?有几年,挂面是山里礼品中的佳品,送两斤挂面,赶上后来送两瓶茅台了。


  公社伙房就一位老师傅,岁数搁现在看不大,50多岁,在当时就觉得挺老了。隔几天打一次饼,是他最忙的活儿。不像熬粥焖饭,下了米一点火得了。早先是妇联主任帮厨,这位老姐是“铁姑娘”出身,手重脚沉腚大,不是踢瓶子就是撞锅台,有一次一屁股差点把老师傅撞大锅里去。把老头吓坏了,正好我到公社,就让我帮厨了。我在家常看我妈做饭,这点活儿不算个啥,很快就从烧火升到主厨,我“打”出来的饼,比老师傅做的还好吃。咋回事呢?我舍得放油。


  又到集日,又赶上伙房打饼,老汉和儿子又来送柴,这回老汉没让他儿子进院。那天老师傅心口疼,是我一个人干的,把我忙傻了,一人俩饼,分到最后我自己剩一个,还不能问谁多一个。拎着饼到门口,心里憋气,顺手撕了小半块给傻子,傻子一口塞到嘴里,又伸手要。我说,“还给你,我傻呀。”旁边一群孩子喊:“你傻你傻,把饼给他?”我赌气:“我愿意,我愿意!”一扬手就全给了傻子。往回走看看手上的油,心说我忙半天,敢情一口没吃上:“我是不是真有点傻了?”


  人在大山沟里待长了,就发傻。真的,不信你试试。









  梁上“主任”



  那时我所在的公社很简陋,就两排老式木结构房子,一排十来间。前排是办公室什么的,后排东头是伙房,房山堆柴禾,西头是电话室,当中几间是宿舍,全部一间屋半间炕式的。广播站设在电话室里,女电话员小翠(化名)在那住。公社秘书是个老同志,镶俩大金牙,管具体事,他让我住中间一个屋,炕上有一卷行李,全是土,看来不常住人。


  一下子住进公社,好像现在乍住星级饭店,兴奋,有点失眠。后来想睡了,又睡不着。咋回事呢?这房子和我在乡下的房子一样,也没扎顶棚,俗称通脊的屋顶,两边有啥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当时扎顶棚类似精装修,很少有人扎。两屋之间的隔断墙,好的是土坯,多数是秫秸把子或荆笆,抹层泥,再糊报纸,一点也不隔音。人站在炕上,个高的,能从柁上瞅见隔壁屋里。按说这是又不安全又不隐私,但当时山里就这条件。社员家两间屋的大炕,炕当中加一木隔段(还有挂一布帘),就算俩屋,公婆睡炕头,儿子媳妇睡炕梢,一个屋地一个尿盆(尿多的有功,生产队收尿积肥,给工分),再正常不过。


  公社干部那时白天都下乡,晚上回来,吃完饭,也没电视,如果不开会,在院里闲扯一阵,就早早进自己屋睡下。睡下即躺下,未见得就睡着,常常隔着墙还聊,还瞎逗。几个男女除了小翠和我未婚,他们都有了家小在乡下。几个男的主要是逗妇女主任,说:“铁主任,咋不吭声呀?黑灯瞎火又想谁呀?”铁主任说:“老娘想你呢,小子,过来吧。”“那你别插门。”“给你留着呢。再不来我可睡了。”当然,都是嘴上英雄。时间长了,往往是大金牙喊睡啦明天还要早起有事,就都住口。隔一会儿,打呼的咬牙的放屁的,半夜出去跑肚拉稀屋里尿盆哗哗响的,啥动静都有。偶尔还有来家属的,那屋是真不想出动静,但越不想越容易出,咣当,把油灯碰倒了。家属小声骂:“你瞅瞅你个死鬼,睡觉得了。”旁边立刻有人说:“没事,嫂子,我们睡觉像死猪,啥都没听见。”你想乐又不敢乐,你说这能睡得消停吗?




  也不是总这么热闹,有一位副主任只要他在,整趟屋子都没声。他姓什么我都忘了,我们背地都叫他“梁”主任。梁是兽医站兽医,30多岁,瘦高,胳膊细长,天生兽医的材料:大牲口爱得梗阻,得手伸进去掏,小短胳膊不行,细长最好,大家说梁从粪门伸进,手从马嘴里出来,还攥着公章。这是糟践他,他是“造反派”,当了副主任,大权在握,一本正经,看谁都像相牲口,用老百姓话说:这家伙特难性。


  他的房间挨着电话室。小翠虽是农村姑娘,但是百里挑一挑上来的。她眉眼俊俏,加上不下地不受累,细皮嫩肉的谁见谁爱。也不光小翠,当时几乎所有公社的女电话员都这类型。不过,小翠这孩子挺好,白天我俩在一屋,我写稿,她值机,从来不多说一句。吃了晚饭天一黑,我广播时,她就不在屋,等我播完,她来我走,彼此之间规规矩矩。要说我那时的年龄,老乡讲正是儿马蛋子发情的阶段,难免偶尔生点“贼心”,但还是以没“贼胆”为主,于是就规范了行为,成为正人君子。其实跟贼子距离很近。


  有一天晚上有月光,也不知村里有什么工作,院里剩下我俩。我要走,小翠抱一包点心,关上门很紧张地说:“大哥,今晚你别走了,我给你……”事来突然,说实话我不是不动心,扎根农村一辈子,娶媳妇是必须的,谁不想找个好看的,但是,咱真不敢动心呀。我忙说:“大妹子,大哥家里还有老父老母,没登记,这错误,犯不起呀。”小翠臊得捂脸说:“你想哪去了,是给你这个吃的。”“是点心?这个还行。”小翠指了一下房柁,说:“大哥你是好人,今晩你睡这吧,求你啦,就说我娘得了急病。”


  原来为这事!这不是吃饼,我不傻,我明白。当时不少公社领导都跟电话员有一腿。我想:这是英雄救美?还是太岁头上动土?还是……没等我想出个所以,小翠突然上前,猛地亲了我一口,然后就消失在夜色中。


  完啦,就这一口,彻底把咱亲晕,拿下!长这么大也没有过这待遇。胡思乱想呀,从牛郎织女天仙配,到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全想到了,一大包点心也全造进去,忘了喝水,噎够呛。想想即将开始的战斗,在屋地先练练也消消食。我练过两天摔跤——是先给他个背口袋,还是大别子?要不就来个黑虎掏心……哎哟,掏心不能练了,烧心,点心吃多了。


  小半夜时月光如水,有人敲门,我一下紧张了,没吱声。那人就进了隔壁屋,随后,房柁上就冒出个人脑袋。真吓人呀!那时公社头头都佩枪,三号驳壳,这要是砰的一下可咋办……什么背口袋大别子黑虎掏心,到这时全使不上了,只能头朝里假装睡着用被蒙着头。那位还挺利索,几下子就爬过来,半跪在炕边,嘴里说着什么,张着俩胳膊就扑过来。没办法,我只能条件反射地一脚蹬去。也在于他毫无提防,咣的一下面板似的仰面朝天摔下去,把脸盆都砸瘪了,疼得直哼哼,生是爬不起来了。我点着油灯说:“主任,怎么是您?还以为进了贼。小翠她娘得了急病……”他说:“走,走错门了。”我扶他站起来,一摸他的腰,万幸,没带枪。他回屋,我也跑了,在伙房里猫到天亮,人多了才露面。


  后来小翠告诉我这家伙隔着墙骚扰她好久了,那天是先给她送点心,说晩上要跟她谈革命理想,小翠害怕,又不敢惹他,没办法,就想起了我。这事没闹大,但也传出去,大家背地就称那位副主任为“梁主任”。


  我那一脚后果严重,梁主任小细胳膊骨折。他对人说是牲口踢的。他报复我,说我和小翠如何如何,但都没人信,也就拉倒了。数年后我工作了,急着找对象又找不着时,曾给小翠写过信。她没回信,只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是两大包点心。我跟光棍同事探讨这是什么意思,大家抓起点心说吃。我也抢着吃,顾不上喝水,吃得直伸脖,吃完也明白了:咱不是赵匡胤,咱就当自己是个吃货。于是心也就平静下来,不再为那个吻思绪澎湃。


  很多年里,我从不写此事。前阵儿打听,梁主任早没了。小翠后来上师范,毕业后跟对象去了美国,很多年也没音信。于是,我就写,她要看见了,也没事,不就是一个吻吗,在美国,相当于握手。







  “敌台”惊魂



  在公社我的主业是广播站工作人员,写稿、播音、执机,有时晚间兼电话员。广播站新建,县里来技术人员,南方人,大学生,姓白,叫白学什么,学核物理的,当电工使,我们都叫他白学,他自己也认可,说大学就是白学了嘛。


  白学住公社好几天,让木工做一大木板,往上安灯呀闸呀线呀,名称“配电盘”。我和白学挺说得来,净一起聊“三国”、“水浒”,比着赛背隋唐好汉名次。结果完工了他走了,但配电盘上哪连着哪儿,我都没弄明白。好在公社的电也不是常电,有个小柴油发电机,晚上噔噔响一个多钟头,电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鬼火一般。正念半道,电压低了,喇叭里我那声就像人死前咽气,嗷的一下就要没音儿。但我知道总闸在哪,忙说本广播站今天的节目到此全部结束,然后一拉总闸,完事。


  这期间,我已经写东西了。那时不叫写小说,小说是修正主义的,革命人民要写“革命故事”。县文化馆搞培训我去了两天,一听比瞎子说书还悬,全得胡编:要把生活写成大海一样,人人在海里经风雨见世面。也不怕淹着呛着,比孙悟空能耐还大;而人与人之间,要写成你死我活斗呀斗,永远不停息。我们有点不理解,胆大的说:“老地主再用不几天也就都斗死斗光了,咋还不停息?”说:“他还有子子孙孙呀!”


  敢情地主里也有愚公型的?我心想要这么着,革命成功之日那可就遥遥无期了,啥时能到共产主义呀。但我还是想写一篇,不能白去一趟县里。有一天小翠他爸来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社员。我又点烟又倒水,问他你家是贫农吧?他说是。我说你父亲当年没少跟有钱人斗争吧。他摇摇头说:“没斗过,他原来是有钱人。”“那咋成了贫农?”“我爹抽大烟,光复后把家抽毁了,要着吃了,就成了贫农。”他是真实在,说真话。


  一打听果然如此,定成分以解放之前3年家里经济情况为准。就有人先前穷的叮当响,省吃俭用,正好在那3年买了些地又雇过几个扛活的,一下够上标准,就成了地主。当然,这不具有代表性。但在这大山沟里,上面的政策再好,落实起来有时也是一本糊涂账。这事弄得我有些发蒙了,总想跟谁交流,又不敢,“故事”也就编不出来。


  到了三伏大热时,有天晚上,小翠回家,我执电话机。所谓执机,就是看着一个小型手摇式交换台,上连县里总台,下连全公社18个大队。振动牌一掉,是有电话来,插上连接头,推刀闸问清要哪里,再插所要的地方,按刀闸摇电机接通,双方开始通话。如果开全公社电话会,就把所有大队都接上,刀闸全部推上,然后用一台三用收音机连上交换台,使用“扩音功能”键,代替扩大器和麦克,就可以直接对着讲。各大队把小喇叭接电话上,一屋人全能听清。


  说的有点绕,但必须说清。那天是全公社战备电话会,武装部长讲话,我把这一切弄妥,点名,18个大队全齐,说开会,部长就开讲。他讲,我戴耳机监听(等于和大队一同收听)。部长是坐地下椅子上讲,我靠在炕上听。这会儿我又想,我看过不少中外小说,包括不少名作,要是照那么写,我还真有的可写,但眼下这不着调的“故事”可怎么写……


  忽然,我听耳机里有了音乐声——I5-1-I7-6-I7-1-l2—11-5-I……是那种报时的钟音,然后就有男播音员说:“莫斯科广播电台,现在对中国听众广播,莫斯科广播电台……”反复说。我的妈呀,敌台!这还了得!我喊:“哪来的?哪来的!”我还以为是哪个大队的收音机收的,通过电话或喇叭反传进来。这时,就听各大队也都喊这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我看了一眼武装部长面前的三用收音机,脑子猛地转过来,来不及下炕,只能一头扑过去,拽下连通交换台的线路插头,顿时,三用收音机传出那男播音员的声音……


  大祸临头!那年月偷听一下敌台都得抓起来,把敌台给播出去了,这还了得!才有个通报下发,兄弟县一个广播员为这事判了6年,好日子完啦……


  偏梁主任那晩在公社,毫不留情,立马给县里打电话。天没亮,公安局的吉普车呼呼就到了。我被关在一间屋里不许出来,小翠想给我塞个黏豆包都没让。上午门开了,有人进来做笔录。我还行,以较冷静,说:“按说明书,三相收音机使用扩音功能,就不再收音。因此,扩音的同时又收音,是机器出了问题。”梁主任说:“全是机器的毛病,你就没责任?”我一看要坏事,索性豁出去了,就扬脸瞅房子的房柁:“责任嘛,晚上……”    梁主任马上打断:“行了行了,你好好反省吧。”


  这时又有人过来,我一看心里顿时踏实了,是白学。白学瞅我一眼,啥也没说,但我都明白。过一会他们全走了,门又从外锁上。天很热,屋里更热,快到中午,伙房打饼的香味传来。我敲窗户:“咋也给口水喝呀!”


  门锁一响,大金牙站门外说:“你小子还想喝水。”又瞪我一眼:“听着,经查,事故是机器故障所致。你,马上回村里去吧。”我太明白了,这是放我一条生路呀!赶紧卷巴行李,一溜烟窜出公社,上了大道,一口气走出八里。那情景,真如书中形容败军之将“惶惶如丧家之犬,匆匆如落网之鱼”。直到了我插队的村头,找个井台,喝了一肚子凉水,才打住心慌。然后,想想大金牙、小翠、白学、铁主任、伙房师傅……我朝公社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立刻就有社员逗我:“公社干部,咋回来了?”我绷着脸说:“有新任务。”心里想:让人家撵回来,屁新任务!没关进去,你烧高香吧。回到我的“家”,满屋灰尘,老鼠在炕上做窝。顾不上收拾,找出些高粱米,都长虫了,用水洗两遍,赶紧烧火做饭。晚上躺炕上,看着屋顶熟悉的檩子椽子,还有一处漏了,透着月光,我问自己:我先前在公社待过?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54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3 17:20 编辑



气大不养家


     女儿在文联当办公室主任,兼戏曲家协会秘书长,年初操办票友上央视戏曲频道“一鸣惊人”,已从周冠军夺到月冠军,还将争年冠军。别人当我面都夸她能干,我则注意到她的“弱处”:做事或与人打交道,坚持己见不退让,难免就多费口舌多受累。


     我就琢磨,现在干工作特别执着的,少。不涉及到自己利益,为公事不退让的,也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则日见增多。女儿不落俗流,愿干事,能干成事,带几十人进京吃住排练,自己也跑龙套,这要是知难而退的,工资一分不少,谁没事找这累受!所以话到嘴边,我又给变了一下,说:往后当然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如果遇见让你生气的事,切记“气大不养家”这句话。


     结果我一下子俗气了,归到了“养家”上。可这也是实情,周瑜气大,把自己气死了,东吴还在,家里小乔却成了“苦荞”。当然,真实的周瑜不是那么回事,人家没那么大气性。不过,生活中因气得病的大有人在。


   我的一个朋友会书画,能写作,练拳脚,懂易经,都该到“大师”一级了,他自己有时都开玩笑,说我咋全都行呢。按说他是最该长寿的,谁料他从发病到西去,前后不到一年。原因也简单,老爷子去世,哥们姐们争一套房子,他窝了一口气。他肯定明白不能生气,一人才合不到十万块钱,犯不上。但或许是大师心重,又好面子,没能宣泄出来,最终也没调整好。


  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这话没错,人活着是要有志向有志气,但这和“气大”是有所不同的。当年我到山里插队之初,就见过好几起两口子因不点小事生气,女的抱起卤水罐子就喝。这都是气性大的。据说这里面的分寸是:当人面明喝的,多是不想死,目的主要是吓人。卤水不是氰化物,沾边就死,发现及时能救过来。农村抢救的土法是灌屎汤子,让她呕吐。场面极其惨烈,臭气熏天,杀猪似的按着,撬开牙关往嘴里倒。既然如此,为何还铤而走险?原来一旦喝了没死,日后她就牛了:这位气性可大,惹不起,遇事得让着她。别人偷生产队棒子,队长敢骂。是她?队长一想算了,怕她回头抱罐子找上门来;而真正想死的,是蔫喝,半夜喝,喝完了穿戴齐整又躺炕上挨着,等发现不对劲,早晩了。生命很可贵,不可胡乱来。不管是明喝还是蔫喝,都不该喝。村里有一明喝的妇女,抢救过来,落了毛病,胃坏了,她反思说:还是年轻,没经验,口儿大了。


  现今气性特大的,有一类是站在楼上寻死觅活,弄得满条街的人都仰脸观看。说来这是“明跳”,有点吓唬人的成分。但人心向善,都不忍心出个万一,于是就得想方设法营救,有时弄不好,要跳的没咋着,救人的却丧了命。最近安徽一个女生要轻生,老师找到学生后进行劝导。劝说中,女学生突然情绪失控,冲上身边窗台,老师从身后拉,不料双双坠落,女学生仅受伤骨折,而老师不幸身亡。


  这是因为学生气性大、想不开,结果把老师给害了。这个因果关系本来不成立,却成了真事。当地欲追授该老师“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这是完全应该的,其精神也该弘扬。然一个很优秀的教师,就这么着说没就没了,无论如何也让人无法接受。


  据专家分析,大凡“明喝”、“明跳”等,都有一种“死给别人看的”心理,人越多,你越劝,他越上劲。我听一写诗朋友说,当初他炒股赔个血本无归,一时想不开,在小铺灌下一斤白酒,就想从临街的商场楼上跳下去,跳之前还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下,念了首自己写的诗。不料喝多了头晕眼花,找错了楼梯,到顶上一看,是仓库,不临街,没人。他有点扫兴,就坐那抽烟,后来,一阵凉风吹来,打个哆嗦,再想抽,烟没了,就低头找烟头儿,找到楼梯口,想想还是下去买一盒,于是下楼,买烟,点着,回家。第二天清醒了,自言自语:多亏没人搭理呀……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56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3 17:20 编辑



1974年的“恋情”



  正在热映的影片《山楂树之恋》,让我想到1974年的恋爱观(城市版)。较之“文革”以来乃至“文革”之前,到那时已发生了太大的变化。经历着那场史无前例大折腾,虽然把人折腾得举止癫狂满嘴胡言,但在搞对象上却变得十分务实了:既懂手中无“权”之苦,又赞“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论断英明。


  关关雎鸠,男子一河沟。看看都那么高,踹踹都那么壮。然窈窕淑女,到底爱哪个?却大有讲究。首选者,当属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军人。而军人之中,如有似《山楂树之恋》中的“老三”(倘为军人,父亲又官复原职)者,必为抢手极品。实在不行,穿四个兜(干部)的,亦可在入选之列。其他,你就是浑身上下十八个兜,也得在后边排着,一时半会儿且轮不上。


  这是有道理的:身为军人,肯定出身好,无论今日部队、来日地方,起码干政工管人。再若其父辈是老革命,就更好,根红苗正,入党转干上学分配等诸难事便迎刃而解。其时,我在大学念书,班中有现役军人十余,半数为部队首长子弟。且不论其中有风流倜傥者,就那一身潇洒无尘的绿军装,就足以让女同学芳心萌动。明摆着,没有青梅竹马,全为风起云涌,姻缘红线都难料,过这村没这店。于是班中漂亮女生,多与之交好。遗憾的是,三载春秋,昏晓传情,到头来却是一对也未成。日后谜底揭晓,为人家所爱者,借用《红楼梦》里的话,尽是“对头亲”(门当户对)女子。当然,也见过不讲门第而成恋人的,但需平民家的女子出落得分外漂亮,既有《山楂树之恋》电影里静秋的脸,还要有衣服挡不住、峰峦在招手的诱人身材。


  “文革”前地方官员的生活与平民多隔离,显得神秘。“文革”来,他们落难民间。到1974年时,许多人重返权位,各种方便随之而来,平民百姓也就看到了手中有权在物资稀缺时代的富裕生活。于是,谁谁是革委会主任的儿子等等,也成了闪光的名片。一农家女从贫宣队走出来,面目姣好知情达理,成了某领导不着调儿子的对象,随之她的生活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别人还在乡下,她进城了。别人当工人,她当干部了。别人住平房,她住楼了。后来别人家的男同志学新本领,她男人学会喝酒耍钱了。但这是极个别现象,多数是入得豪门跟着享福。如此,哪个女孩不愿找个比自己条件好的对象。若《山楂树之恋》的老三家庭情况比静秋还糟,你家糊信封,我家糊火柴盒,老三再喜欢静秋,静秋也不会答应。


  在1974年乃至随后若干年里,男性恋爱大军里,“级别”最低的人是:家庭出身不好,主要亲属有“历史问题”,工作单位没油水,本人社会交往差,不能走后门买紧俏商品等等。那时,司机尤其是拉货的,最吃香。一车煤,一袋大米(大麻袋),两筐苹果,十斤鸡蛋。再难伺候的丈母娘,也立马摆平。姑娘不同意?敢!那白面书生扛得动这袋大米吗!我同意啦!


  当然,也不是都这样,很多“级别”低的也能搞上对象,只是其过程比人家艰难一些。比如我工作后多次递申请,也积极表现,但尚未加入党组织。为此,交友条件一下子就降了许多。还算不错,我爱人是团员,我俩谈成了。日后我入了党干得不错,写东西还有点名气。多年后有次喝酒,一女士喝高了说:当初你要是党员,咱俩没准就成了。我毫无记忆。她说曾有人向她提起过我和另一个人,一说我不是党员,立刻PASS,跟另一位见面并谈成结婚。这我哪知道。但碍于情面,当场也不能不说点什么,借着酒劲说:真的,当初我要是党员多好。她就笑,接连跟我碰杯。有人悄悄告诉我:她早离婚了,现在单身。我酒劲顿醒,没话找话说:那会儿不是党员,也不错……


  这是看了《山楂树之恋》后的感受之一。往下可能还有二三,再说说当年最纯真的爱情是什么样。放心,绝对纯洁干净,比山楂树还山楂树。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1:59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3 17:20 编辑



相亲结婚生子




         很少有的天天晚上盯着看,50集电视剧《咱们结婚吧》一集未落。看罢感慨万千:敢情这会儿一桩寻常婚事竟折腾到这分上。尽管是文艺作品,也源于生活。50集有点长,可分上中下,分别为《咱们恋爱吧》、《咱们结婚吧》、《咱们生孩子吧》。


    父母为儿女找对象,光天化日,相互通报条件,货比三家,看似有些庸俗,我看却挺好。直来直去,省得谈上了再刺探情报般勾对方说出实情。再就是底牌好亮无需讳言,往下就看缘分。不像我年轻时,搞对象跟审干、当兵政审似的,两个硬项,一是家庭出身,二是政治面貌。像我老何,大学生,身高1.76米,体重64公斤,宽膀细腰,文能成诗撰文写隶书曹全碑,武能扛二百斤麻包双手使锄,打靶10枪从掉不下95环。就这样,一介绍对象,别的人家都没得可说,但一深究那两条,咱就败下阵来。当然,老何也没打光棍,后来遇见现在的老伴,她不问那两条,我也不问她,就成了。只是之前因此屡屡碰壁,叫人怪伤心的。


    像本电视剧里的果然、杨桃等,可得感谢新时代,搁当初,你俩就是好得超过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旦一方政治上有“硬伤”,就很难走到一起。而且,当时结婚得单位开证明。我去开,先过支部关,书记问她家怎么个情况。我说不知道。支书说你还不是党员,你是要进步还是要媳妇?我问让说实话还是说假话?说实话。那好,我要了好几年进步也没进了步,容我缓缓,这会儿要媳妇吧。


    可能是一看咱老大不小孤身一人月月饭票都不够吃,终放了一马。然后还得再过单位盖公章的关。想一想,搞对象,容易吗!


    结婚的场面,本剧中是洋式的。十多年前我女儿结婚,就办得挺热闹,先穿婚纱后穿中式红装。而这那对于我们那一代人来说,则是不敢想的。上世纪七十年末八十年代初,谁家要准备办婚事,得提前半年做饭不敢放油,攒着。当时天津每人每月半斤,河北三两,为此民间都出了打油诗——“为什么扣我二两油?”1978年初我妈告诉有十斤豆油,可以做一桌席,年前我才办了喜事。


    虽然说那时讲究革命化,结婚互赠红宝书,但毕竟也学了点历史,就暗想古时候结婚还骑马坐轿,如果那是水深火热,我倒宁愿水里火里走一遭。最可乐的是送镜子,四周全是四海翻腾五洲风雷的画面,就当中那点地方能照人,却非用红漆写两行字,祝贺谁谁成为革命伴侣,斗私批修,革命到底等等。弄得天天照镜子还得找角度,不是眼睛让斗字挡了,就是耳朵让批字遮了。若俩人一块照,新郎一准藏在非洲后面去。当时贺礼多为暖瓶脸盆枕巾还有痰盂,到夜里想用了,一看痰盂上印有红旗啥的,这哪敢使,再使出政治问题,憋着吧。


    本剧中用很大篇幅写要孩子。这事在现在成了大事,为此还全家一齐上阵。依我看这是为剧情热闹,过于夸张了。除了个别的因身体有毛病怀孕困难,对绝大多数年轻人来说,就如蔡明演小品所言“这很方便”,不至于专程从北京飞到上海去。谁家的公鸡不打鸣,哪家的母鸡不下蛋。水到渠成,应该是人类繁衍最自然的过程。


    领了结婚证就住在一起,这是时代的进步。当初不行,不在众人面前走个形式,是绝对不敢凑一块的。否则组织肯定出面:这影响多不好。说我们有证了。说有证了也不行。至于说家长很自豪地对众人说女儿怀孕了,这在当时这妈一准是疯了,存心要毁了小两口。


    当年妇产院里,有一病房专门为未婚先育者而设,护士态度极差。生我女儿时,别的房间没床,情急下进了这屋。护士爱答不理说三道四没鼻子没脸。忍了两天我弄清急了:我们可是领了证的正式夫妻!护士出去一趟,回来脸色就变了。转天出院,我送她一句:你干护士可惜了,该做政工。


    就让生一个,反正我们也不来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02:01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3 17:21 编辑



       水 饭


    我到塞北插队的头一年夏天,干旱,天热得人不想吃饭。有一天房东大婶说咱豁出来吃一顿小米水饭吧。现在人可能不理解为什么还要“豁出来”,原因是口粮少,一顿小米水饭,相当于全家人喝两顿粥的粮食。不来客人不逢节日,社员家谁也轻易舍不得为填饱肚子而如此奢侈。


    做小米水饭,前面的步骤跟焖小米干饭一样,用大锅宽水煮米。因干饭还要“焖”,而水饭无须,故要煮熟,但又不能煮成粥样,用笊篱捞出尽力控净米汤,然后立刻放进凉水里。凉水是刚从井里打来的,俗称“井拔凉水”。很形象,水筲真是从深井里一尺尺绞拔上来的,拔凉拔凉的。已经涨开身的小米被凉水一激,立刻痩身、散团,一粒粒呈浅黄色如鱼子在水中沉浮。吃时,用小瓢往碗里盛,连米带水,米不热,水不凉。佐菜是大葱蘸酱、咸菜瓜子,当然,最好是炒盐豆。但那时到了夏天,各家很少有黄豆了,即便有也舍不得炒,一旦传出谁家吃小米水饭炒盐豆,那就会成全村妇女的嘲笑对象——这家人也忒不会过日子了!


    小米水饭爽口,晌午下地回来又饥又渴,端起碗连米带水往下灌,小米随水跑,不用嚼。几碗下去,肚子就饱了。下午如果在树阴下干点什么,就尿了一泡又一泡,完事肚子也饿了。如此,谁都想吃稠的,社员常发着狠说,啥时让我可劲造一顿满碗都是米粒的小米水饭,盐豆子嘎嘣嘣也管够。


    除了小米水饭,还有高粱米水饭,也叫秫米水饭。这个关键是什么米,如果是高秆的大黑壳高粱,产量少,焖出干饭又白又嫩,做水饭就好吃,有嚼头;倘若是杂交高粱就不行了,到水里生了嚼不动熟了烂成粥,原因在于粮食本身:人家一棵高粱长一个穗,它长好几个,数量多了,质量就差。我吃过几顿好秫米水饭,每次都撑得下炕费劲。感觉饭就到了嗓子眼,一猫腰就能倒出来。


    当然,夏天最好吃的还是大米绿豆水饭。我老伴小时候跟她大姑生活过几年,讲出来的往事画面是:大姑住热河老城粮市街,门外大柳树,石板街上哒哒走着骡马驮子和大车。小院里很静,有杏树枣树,还有一架葡萄遮出很舒服的阴凉。大姑父外出多年没音信,大姑没孩子,要了她做个伴。伏天里,大姑早早把水烧开放凉,再煮绿豆,煮得豆子伸开腰,下大米,一并煮熟后,放在凉开水里。葡萄架下摆小桌,小菜有咸鸡蛋和咸菜。咸鸡蛋冒油,咸菜切细丝淋香油,娘俩盛了水饭,也不说话,就慢慢吃起来。


    我老伴五岁到她大姑家。十岁那年,那个大姑父不知从哪冒出来,并把家迁往北京。按说应把娘儿俩都带去,但他说京城花费大,不同意。于是我老伴只好又回自家。自家哥们姐们好几个,吃饭如抢饭一般,她就哭,想念和大姑在一起的日子。


    1978年正月,我俩在天津结婚后回承德,在北京倒车时去六铺炕大姑家。大姑那时七十多岁,老头子早没了,跟着大姑父的儿子生活。娘俩见面分外亲切,大姑要炖肉,我老伴说想吃你做的水饭。大冷天的,还真做了,凉水换了温水。临走,她悄悄给大姑30元钱。大姑什么都没说,紧紧攥在手里。当时我的月薪是37元5角。


    打那,就再没见过大姑,我们也没做过大米绿豆水饭。






作者: noodles    时间: 2014-9-23 08:23
这文比较接地气。小时候还去过二池游泳呢,好像现在也有,还没拆呢。
作者: hty11    时间: 2014-9-23 10:49
先谢后看。
作者: picc1234    时间: 2014-9-23 12:04
顶完看
作者: 玉女    时间: 2014-9-23 12:08
我慢慢读
作者: hello0001    时间: 2014-9-23 12:15
这个帖子不错
作者: kingofking2012    时间: 2014-9-23 13:58
看了很感动
作者: 优游鱼    时间: 2014-9-23 14:23
复制下来慢慢看
作者: zxxlb    时间: 2014-9-23 16:32
我现在很浮躁。看着密密麻麻的就......
作者: afaf    时间: 2014-9-23 17:08
不知怎地,现在看到大段的文字就晕
作者: afaf    时间: 2014-9-23 17:08
afaf 发表于 2014-9-23 17:08
不知怎地,现在看到大段的文字就晕

还是心浮气躁啊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17:13
noodles 发表于 2014-9-23 08:23
这文比较接地气。小时候还去过二池游泳呢,好像现在也有,还没拆呢。


现在还有,有时去河东经常路过,里面像荒了十几年一样,估计这几年也得拆了 —— 对面那楼盖起来,对面地皮也值钱。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17:14
hello0001 发表于 2014-9-23 12:15
这个帖子不错


  多谢,兄慢慢看。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17:17
afaf 发表于 2014-9-23 17:08
不知怎地,现在看到大段的文字就晕


  我这也是大轰炸式发帖,人家老头儿从零几年发的小豆腐块,我一口气发上来十几篇,看着自然晕,我昨儿发着都晕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17:56
hty11 发表于 2014-9-23 10:49
先谢后看。


  老哥客气了,都是比较琐碎的小文,说的是老头儿这辈子经历的事,跟说单口相声似的。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19:14
kingofking2012 发表于 2014-9-23 13:58
看了很感动


  king兄能喜欢就好,还没说到老头和小寡妇、先前处的对象种种轶闻,等会儿发上来。

作者: 胖豆    时间: 2014-9-23 19:50
通俗,易懂。比某些玄玄乎乎的作家强老鼻子了
作者: kingofking2012    时间: 2014-9-23 20:33
花斑熊 发表于 2014-9-23 19:14
king兄能喜欢就好,还没说到老头和小寡妇、先前处的对象种种轶闻,等会儿发上来。

熊哥,这个来劲,在线等哦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1:50
kingofking2012 发表于 2014-9-23 20:33
熊哥,这个来劲,在线等哦


    好,我尽快发。

    上礼拜,其实就是前天,我爹突然说想黄金周去西安玩~~~~   这不是玩,这是他喵的玩我,黄金周啊,能把我挤得怀上孩子,别说怎么去了,就是找旅馆都够费劲。  刚才一直在网上折腾,找住的地方,太他喵刺激了,全满员,等我再找找,然后就把小寡妇发上来。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1:51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3 21:53 编辑




    一手好字


    看电视《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很感兴趣,也拿笔考自己。原以为写小说没少用那些犄角旮旯的字,然也不过写出七八个,就败下阵来。于是就佩服那些中学生不简单,如喷嚏的“嚏”字,真就能一笔一画给写出来,字又工整,这在电脑独大的当下,实属不易。我见过几位大学生,打字行,写字?没法看;握笔?大拇指盖住食指,遮没笔尖,惨不忍睹!


    我上小学时,有二年曾开大字(毛笔)课,可惜是体育老师代课,他的理论写字就是画圈,球样。那时要研墨,教室成磨豆腐坊,墨点子乱飞,下课有一半男生长了黑胡儿戴了眼镜(画的),别说,眼镜画得倍儿圆。那体育老师还说不错,误人子弟。


    倒是在家我老爸让我照着字帖写大字,还说你能写一手好字,将来就不愁没有饭吃。还拿我三姐当榜样,我三姐的钢笔字写得又漂亮又快,一路保送,学机电,留校干文秘,就跟她字写得好有关。


    话是那么说,但能写一手好字谈何容易。那年月没有庞中华也没有书法班,就有《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能跟着喊就不错了。你还想学王羲之?不打你个东南西北分不清才怪。


    后来,我三姐“四清”到邢台,五姐分配到江西,再往下老爸上“学习班”,大姐成“黑校长”,二姐上“干校”,四姐下放“东郊”,就差我待命去下乡插队,一时间,念信、写信的仼务就历史性地落在我头上。我妈不识字,但记忆力极好,所有信件都码在一边,说谁的哪封信,一拽,准是。来信了,她盘腿坐好,抽着烟,说念,听一遍,连文字背后的事都能听出来。然后回信,口述,我写,速记一般。这时,就跟写作文不一样了:我妈一说就是好几页,短篇小说,得用横条纸,或十六开白纸,还得密着写,不然信件超重。白纸没个规范,写写就不成行了。我妈能瞅出来说:写乱了是不是?字如人,不乱才好……


    我何尝不知。天下大乱,乱得有今儿没明儿的。有一天,我妈病了躺床上,老爸又去街道“学习”,我不能出去,抓过白纸就抄什么。书是《小英雄雨来的故事》,抄呀抄呀抄,忽然发现字有变化,流畅、成行。歇一会再写,坏啦,又回去了。那时也没人指导,就只能用笨法,趁着热乎劲,找感觉,猛写。整整一个星期,也不知抄了多少遍,到了,我把我的钢笔字彻底变了个样,以至五姐回信,上来就问那信是你写的吗?


    1970年夏天县里开知青会,会将散,“安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安置办公室)老主任找七八个人去抄材料。老主任念过私塾,“水笔字”写得好。他叼着小旱烟袋来回转悠,最终停在我身后说:你的字写得挺好呀,先别走了。结果就留下我一个人“帮忙”,“误工补贴”每天五毛钱。往下,从抄材料又发展到写材料,一来二去,县委报道组、县广播站、文化馆等就都知道我能写,隔三岔五就抽我去帮忙。虽然是短期,但我也就有幸混迹于县城机关干部中,能吃上几顿馒头大米饭。更重要的是开阔了眼界,人一下长大了。后来我的一个同学说:我们还在为谁多吃个饼子干架,你都出去干了大人的事了。细想想,这源头就是从写好字开始。回家见老爸说,真叫您给说中了。老爸难得高兴,说当初我就是写一手好字,才当了掌柜的。说完立马苦笑:早知当掌柜惹这些麻烦,不如不会写字……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命中注定,我这辈子就跟字打交道了。直到2000年前,我写小说都是手写,写长篇一天写一万二千字,上午四千下午五千晚上三千,字在稿纸上跟抄出来一样,最后稍微修改,勾勾补补,原稿就去了出版社,连底都不留。后来使电脑,打五笔,打拼音,最终使汉王笔,选毛笔方式,等于天天在屏幕上写行草。这些年返璞归真,又研习书法,朋友戏言,老何一不留神,又成了书法家。我倒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家,就是喜爱,特别是自己写的词赋,还是自己写出来的好。


    最近在室外悬挂最大的字,是京承、承秦高速路旁的若干巨型广告“京北草原,大汗行宫”八个大字。那是我的一位卖酒的朋友为他的朋友求的。有人以为我的润笔费少不了,实际上当初把字给了,就落了一句话:想喝酒来拿!偏偏我对酒喜爱有限。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1:56


    没心没肺



    我的外孙大林子,今年小学毕业。前些时归来兴奋异常,说毕业典礼上女同学都哭个稀里哗啦,男生则高兴得手舞足蹈,老师说我们是些没心没肺的家伙!我问他,要离开学校留恋不?大林子说:“留恋?六年啦,可累死我们了,终于要离开了……”一句话表明,虽然六年级,其实还是孩子。


    早年间初小是四年级,完小有五年制的,六年级就是正宗的高小毕业。一般人家能把孩子供读下来,就相当不简单了。我父亲15岁外出“住地方”(东北学买卖当店员)前,才读了三年冬学(农闲读书)。去了掌柜的问念过书吗?答念过三年。不赖,那就帮着记账吧。好家伙,跟招个本科生似的。就凭那三年冬学,我父亲受尽苦累,最终也熬成掌柜的。“文革”把他划到资本家行列,他说幸亏念了三年,革命群众眼睛贼亮,说没想到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这要是念了六年,一场批斗就完了。


    我1964年小学毕业,那时没有升初中一说,得考,考完报三个志愿,再写是否服从分配,跟考大学一个程式。考上就上,考不上再不服从分配,就回家待着。天津市当时新建不少中学,而我们争着去的是十六中(耀华中学)、男一中、女一中、女四中等名校,一旦被什么道什么路中学录取,就很没面子。家长也会数叨:“瞧瞧你姐十六,你哥男一,你呢?考这破学校,将来也就能蹬三轮!”


    太伤自尊了。但当时的家长少有温存的,不动手给你两下子,就算不错了。而且,知道逼你要考个好学校,还都是有点文化的家长,换了家里孩子多,日子紧巴的,没考上?正好:念什么念,找活干,挣钱去吧。


    大城市如此,中小城市更不必说。承德市是原热河省会,说来也是北方重镇,但市区早年也不过有一中二中几个中学,考上实属不易。我老伴家住宫墙下的一条沟(街道名)里,左右邻居我也都熟,闲聊起来才知,好多人学历最高就是小学毕业,有俩“牲口”(爱称),才念到四年级,就因为打架被开除了。问不上初中干什么?答:挑沙子。


    日子困难,你是老大,一帮弟弟妹妹,明明能上中学,想想父母太难,算啦不念了,挣钱养家吧。有的进工厂学徒,有的跟谁学手艺。白铁社、裁缝铺、烧饼炉,“文革”前多是个体,十来岁的孩子,正好跟大人学起。一朋友现在是一级演员,问怎么想起学戏,苦笑:小学毕业,听说戏校管吃管住,能给家里省出一个人开支,就去了。如果是女孩子,个子高些,就去哪个商店卖货,男孩子矮壮,进饭馆先打杂,将来学厨子……


    《城南旧事》里小学生毕业,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俨然一群心忧天下志在报国的热血青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学毕业生,起码也是“懂事”的大孩子;现在的小学毕业生,女孩子发育早,心细心软,想想就要与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分手,眼泪就流下来;男孩子光想考完试要大玩一场,哪里还有心思去动感情?


    不过,我倒觉得男孩子有时没心没肺也挺好。像我家大林子,这小学六年,跟斗把式地下来,平时挨批评挨罚无数,但练出了很强的抗击打能力,还练出了到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考试成绩总比预料的要好许多。我想,将来他走向社会,应该能较快地适应环境,健康成长。


    其实,老师说他们没心没肺,也是喜爱的另一种表示。现在这里小学的班主任一跟就是六年,比家长与孩子接触时间都长,学生哪能真的没心没肺没点感情,只是男孩子性格使然,不会表现出来罢了。大林子期末考试那天还要去做卫生,我说都要毕业了还做?大林子说:这不还没毕业吗,就得做,还得做好。


    遥想五十年前,我班六年换了七个班主任,其中一位壮汉武功盖世,不动手不说话;一位慈祥大妈,整天迷迷糊糊,还教算术;还有一位闽南口音,整堂课他嘴不闲着,我们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幸亏没有毕业合影,没有毕业典礼,估计要是有又有人哭,哈哈,那才真是没心没肺。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1:59




   《落花生》与染色花生米




    听说生吃红皮花生米有益,逛早市,见一中年男子有卖。花生粒很小,但红得诱人,遂高价购二斤。待欲煮时,用水泡,不及两分钟,水色通红,堪比国画颜料。于是有些生气,再往下不由得就想起那篇课文《落花生》。


    “文革”前初一语文第一课,是许地山的《落花生》,至今六十多岁的人,几乎张嘴就能背出开头那段文字:“我家屋后有半亩隙地。母亲说:‘让它荒芜着怪可惜,既然你们那么爱吃花生,就辟来做花生园吧……’”


    我初中时语文女老师年轻时尚,大波浪披肩发,乳白色半高跟船鞋。声音很标准地念“落花生”,全班静静地听,隔一阵讲台后就叭地响一声。坐前排边上的同学发现,这老师习惯将一只脚后跟抬起,鞋大?后跟落下就出这声。后来背地就称这老师 “妥协(脱鞋)主义”。她课讲得很好,许多年后校庆见面,她很自豪地说,看看我的学生成了作家,当年上课净偷看闲书。但我绝不敢说她那个“主义”。


    那时难得吃到花生,所以一念这段儿,好似记住就能吃着,就记牢了。而后面“爹爹”教育子女的话却记得含糊,背课文到这里就爱“打奔儿”。同学们私下里说这爹爹真啰嗦,没看见孩子都急着吃,还说个没完。


    许地山小时候生活在台湾。想必老爸曾以落花生作比喻教育过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于是才写了《落花生》。许地山后留学美国,回国在燕京大学文学院和宗教学院任教,又致力于文学创作。“七七”事变后,他发表文章、演讲,宣传抗日,反对投降,担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香港分会常务理事,为抗日救国奔走呼号,终因劳累过度于1941年病逝。


    《落花生》的意义,在于告诉学童长大要做一个不图虚名不炫耀自己的人。这篇文章很短,但意义不可低估。“文革”中搞“活学活用”,又称“讲用”,其实就是把一些该干的事,在前面套上一段语录,然后往上硬拔高。有一次公社开会,革委会主任引导知青说:干活干到中午,又渴又累,你们为啥能坚持干下去?大家说:队长没说收工,谁敢走。主任说错!你们应该是想到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没解放,所以不能下战场。


    哪对哪呀,那会儿光想早点收工回去喝粥,哪顾得上什么三分之二。如此拔高,让学过《落花生》的我等无地自容。但在那个发疯的年月,渐渐的却让人习以为常。这很可怕。我也曾代表知青小组出去开会,吃饱了也得发言,但我总是想方设法回避“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这词,用“好好接受再教育,当好小学生”这类话替代。因为“扎根”实在不是发自内心的话。


    1970年冬河北省开知青会,大会典型是一个来自北京的女知青,大礼堂里,细声嫩语娓娓动听,尤其有一句“看到节日的礼花,在夜空中骄傲地放着”,着实打动人。但她“扎根一辈子”的誓言,又说得人肝颤。会下就近看她一眼,文净净一小姑娘,腰身不及我们生产队铁姑娘的二分之一,我就断定这稿子肯定是别人写的,不是她心里话。果然,昙花一现,会后知青中就不见这人,“一辈子”变成“一次会”。


    最有意思的是1975年,我在大学中文系念二年级,还有一年毕业。忽然刮来一股“哪来哪去”强风,让表态毕业回村当社员。三年级有一男生还就乘风直上,大会发言披红挂花,“染色花生米”一般真就回村了。众人目瞪口呆,真不知是咱家思想落后,还是他吃错了药。转年轮到我们,尤其我们几个知青学生压力更大。倒不是咱看不起社员,问题是人家社员都能出来招工上学,凭啥让我们当起社员来没完。谢天谢地,临近分配,这股风过去了。有一天,忽然发现头年的“染色哥”来了,一打听笑出眼泪,这哥们反悔了,找学校要求重新分配工作。


    现在的语文课好像没《落花生》这文章了,如果还有,估计也起不了太大作用。眼下“炫富”之风越刮越盛,连一个残次花生米,都要染色包装蒙事,何况大活人。时过境迁,科技发展,将来是不是花生也要改变结果方式:不长在土里,而顶在枝头,红灿灿胜过鲜桃赛过牡丹。由此环境成长起来的“爹爹”或许早改了教育子女的词:时代不同了,花生也不一样。男孩要学谁谁谁,女孩,先学一把郭美美……


     这是不是更可怕?好在这个世界上还是脚踏实地的人多,由此社会才能安宁平稳。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2:04




人生有路书为径



    每次回天津上街,路过黄家花园时,都要在长沙路、西安道走上一遭。那是老何少年生活的地方。


    如今西安道上的大楼原址是小学,早先旁边的胡同叫临河里,胡同口有一家小人书铺,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此外,潼关道口求志里的楼洞下也都有小人书铺,但都不如临河里这家生意好,这家好在总有新书。


    看小人书二分钱一本。当时小豆冰棍三分,剩下一分,跟老头说点好话,老头高兴了,一分也让看一本,但得是页数薄的。老头就是店主,坐在小柜台后,居高临下,不时用“膀胱”(旁光,我们起的词)扫着读者。不是怕丢书,没人偷,翻页都轻轻的,弄破了得赔。他盯的是:你不能看第二遍。这条件说来可够苛刻,但也没法,就那么点个屋子,几条矮木凳,人总是满的,你看起来没完,别人就进不来,他就得少挣。


    既然如此,就都看得格外仔细,恨不得把画面都印在眼里。说来那也是当时小孩的“高消费”,大热天的到下午西红柿才五分钱一堆,但我找母亲要几分钱看小人书,她从不说什么,于是我几乎每天放学都来。二年级,字还认不全,那也去硬看,连字带画倒也能看懂七八分。有一天来了新书,“东周列国系列”《烽火戏诸侯》,人呀马呀画得真好,一遍实在不过瘾,趁老头找钱,赶紧翻回一半再看。


    这也算是个心结吧,等老何工作了有钱了,不光买名著,还收藏连环画,《三国演义》就买两套,心说这回我翻来覆去地看,看了这套看那套,看十遍看谁管?看看自己又乐了,两套是一个版本,一模一样,就送人一套。此外还有《水浒传》、《岳飞传》等等都买。那天我好心拿出来给外孙子看,说这可是好东西。他翻两本就扔一边,还看他的什么《查理九世》。


    黄家花园这地方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应该说是文化环境很不错的地方。电影院、体育场、游泳池,以及很好的中小学。这样的氛围,可能有利于出作家吧。据我所知,冯骥才先生家就住这。最有意思的是,我家住的长沙路上的那套房子,竟然出了三个作家:我、李志邦、李青。


    事情是这样的。1959年春天我家搬去,前面住的是谁并不知道。前些年我和李志邦碰上面,聊小时住哪,他说哪哪儿,我一听这不也是我住的地方嘛。然后就弄清,是他家搬走我家搬进。


    再就是李青,李青是我外甥,现在已走入当红编剧之列。他写工厂、情感方面的作品,如《我们的八十年代》 、《继母后妈》、《媳妇》等,已经写了20多部本子。李青的母亲是我三姐,与我三姐夫都是原天津工学院(位于丁字沽)的干部。李青1960年出生,1964年我三姐去邢台搞“四清”,三姐夫工作忙,李青就来我家,从上幼儿园到小学(西安道一小),都在这边。李青小时也酷爱看小人书,每天去幼儿园必须带一本,而且还得是没看过的,要不就不去。那时谁家里有那么多新书,我妈我四姐可费了劲了,哄来哄去才能哄着去,那幼儿园的房子现在还在。


   以前回天津多是我请大家吃饭,现在李青请。他说现在拍电视剧的钱多花在演员身上了,所以拍的就不理想。至于编剧挣那点钱,你若看了剧本一遍遍改个没完,您就得说,这活可不好干,挣那钱,大不易呀。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2:05


“孙大林”同学



    我的外孙,小名叫大林。行文时我曾写:“我的外孙大林……”天津老友到承德打电话说:“过来吃螃蟹,别忘了让孙大林来……”身份变化比猴脸还快,在别人眼里成孙大圣他弟了。


    话说“孙大林”一晃六年级了,快乐少年一个,追时尚,穿高帮白底球鞋戴宽带大块电子表,还自我解嘲:“其实戴也白戴,这表功能太多,我还没弄明白,瞎戴吧。”


    在学校开大会,校长在台上喊安静,电视镜头可操场摇,最后停在他脸上,他还叨叨叨说呢。从小就因为管不住嘴,没少罚站。


    前年春节电视台做节目,我主持,有一集是他和老师说压岁钱,他可捞着了,小嘴巴巴说起没完,我偷偷踢他一下才打住,不然老师都没时间说了。录后他跟摄像说:“还有段精彩的,能补录吗?”他要说的是:“小孩不容易,你们大人是月薪,我们是‘年薪’。”他的压岁钱、过生日钱等全自己掌控,放在我家。他说放在自家不安全,会被妈妈借走买衣服,借了还不还,大人有时很不讲理。他说:“自己喜爱的东西,说买就买,爽!”但隔一阵清点一下,又喊:“哪位行行好赞助点吧。这钱真不禁花呀!”


    “孙大林”学习还行,成绩不错。但从不严格要求自己,放寒暑假,任何课外班一概不参加。就愿意和同学逛书店逛小摊,撮上一顿,再去谁家聊聊天,玩玩电脑,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他姥姥说,你这样长大了难有大作为。他说你倒是用过功,有啥大作为了。他姥说看你姥爷写字都卖钱,他说:“那好,请有作为的姥爷给我写一百幅字留着。将来困难时,就卖字。”你还别说,他还真有心眼。后来我给别人写时,就有意多写两张存着。隔些日子他还问:“够一百张了吗?抓紧写呀,不要歇着啦。”拿我当摇钱树了!


    “孙大林”是热心肠。上学期期末考英语,为落实一人一桌,他和三年级的一个女孩同桌(不同卷)。大林英语好,很快写个差不多,忽然女孩小声说:“大哥哥,这题怎么做呀?”事后大林说:“一声大哥哥,叫得我心里那个热乎!”于是,他就帮女孩做,“差不多有多半篇子”,结果,人家一题不差,他自己剩下的题忘做了,没得满分。我问那女孩后来谢你了吗,大林说:“谢什么,考完就走了,再没见过面,算啦。就当学雷锋做好事了。”


    “孙大林”同学最不爱背课文。老师问谁会背,有些同学举手,老师说那好,就由你们监督别人背。大林一看有门儿,再问他也举手。老师偏就让他背,三次“打奔儿”,没过关。大林说:“怎么政策还变了?”接着又一次,又没过。大林说:“我是屡战屡败呀,看来只能拿出杀手锏。”按他们班里的行情,他私下给同学一块钱,打几次奔儿,过关;给三块,能提醒;如给五块,不背就过。大林就花一块,过些时,他又给挣回来,这回他真会背了。


    “孙大林”同学非常刚强,自第一天上幼儿园哭过,从那时到现在,我再没见他流过眼泪。从两岁半开始,我们经常带他外出旅游,现在出门到宾馆,对外联系吃饭点菜等事,都由他负责。买东西各花各的钱,钱少了可以借,回来还。有的共同买,先议谁出多少。这两年大林常有违规行为,他的对策是:趁姥爷喝酒时说好话,姥爷会很大方;对姥姥是强行摊派,这东西一百,请姥姥赞助九十。不行,那就八十……他现在很有劲,跟他姥姥一亲热,他姥姥就得躲着。那天在家,他把他妈给撞哭了。


    眼看就要升初中了。我们在新区买的房子,那边新建了中学,住校。我们很高兴,可要解放了。但最终弄清学校建得很远,看来还得在市内上初中。他姥姥跟他商量,这三年,每年在你奶和我家各一学期如何?答:“不行!”“那我们偶尔想外出旅游,你去‘小饭桌’如何?”答:“没门。”


    他姥姥:“哎呀,又得跟你熬三年呀……”


    “孙大林”喊:“忍着!”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2:07


         可怜天下“隔辈”心
                                          
 


  我外孙大林子(乳名)属蛇,12岁,五年级。他说最近一跟他爸上街吃饭,他爸就总有破事,把他一个人留在饭馆里,然后就有生人问小孩你多大了在哪上学等等,弄得他有些紧张。他姥姥我老伴听了勃然大怒,说你那狗爹太不像话,下回他走你也走!大林子说对,月亮走我也走。咋不说太阳?大林子说我家我妈是一把手,是太阳,最近太阳有点忙,顾不上给我们做饭。
  

  说来大林子是比较能“闯”的,上下学早就不用接送,还和同学参加夏令营,让我赞助数百。他给自己买了不少纪念品,给他姥姥花五块买个手帕,我啥也没有。但毕竟还是孩子,咱当“隔辈人”想得就多:有案例,家长看孩子都进了楼口,半道上还被绑架;当妈的在发廊做头发,孩子在一边竟让人领走。当然,这类事不是很多,可让谁家摊上了,就是百分之百没法承受。所以,应告诉年轻的父母,所谓“隔辈人”的“瞎操心”,不仅应该理解,还应该支持。
  

  老话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话永远在理。但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今更该可怜的,我看是“隔辈人”的心。就说学校门口等着接孩子的吧,多一半是“隔辈人”。那活儿看似简单实则不易:风雨无阻不说,成百上千的学生潮水一般呼啦出来,一样校服一样个头,跟企鹅群似的,都一个模样。咱老家伙再头昏脑涨血压高,也得练就一眼望见“小主人”的功夫;要么就“定点站桩”,唐僧似的站在孙猴子指定的位置等着,下雹子下刀子都不走动。一旦接到了,老脸淌汗,老肩背包,逢车开路,遇狗上前,人家要好吃的赶紧付费,见了孩子爸妈,立马退一边让人家一窝子乐和……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爷爷心甘情愿给孙子当孙子的精神,是姥爷出自内心把外孙当姥爷的精神!我看了五千年“爷孙”史,绝对前无古人。为何呢?生活富足,不愁生计,独生子女(的子女),二线,早退,以及好学校多集中在老城区,多种千百年不遇的原因,才绘就了当今“清明上河图”里独有的情景。放在先前,五六十岁还得出去挣钱,孩子一大帮,谁顾得上你;将来新城老城上下学开车几十里,你想帮也帮不上。而眼下正是咱“隔辈人”发挥余热的时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一朋友的儿子一家在美国,孙子还是混血。他先前可自豪了,说儿子住别墅有汽车。这会儿一看我家就有三辆车,再也不说了。有一天看我带大林子吃肯德基,他还挺认真地跟我商量:能否一个月把大林子借给他一天?大林子想吃啥都行。我说你有洋孙子,把他接回来呗。他说可别提了,后悔了,那洋孙子小时还行,现在大了让回来度假都不回。我说你去美国,他说去过,可洋孙子喜欢的都是洋玩意儿,给他讲《三国》《水浒》,他说怎么这么乱,受不了,请不要打扰,拜拜,关门。朋友说这洋孙子可不是东西呢!
  

  我劝他,其实现在大林子他们这一代个性也极强。咱对他们可谓掏出心都行,可他弄个手机在那戳呀戳,叫八遍也不答应。那天我老伴说我们老了你得知道孝顺,大林子说应该是我妈我爸孝顺你们,我再孝顺他们才对吧。我说对个屁,这不是排队,是我们把你从一岁带这么大。大林子说那好吧要我孝顺不难,但有个条件,姥爷的毛笔字现在挺值钱,放到我有儿子时更值钱,姥爷你先给我写一百幅字吧……我真想给他两脚,但舍不得,往下还就隔三岔五写两幅放一边存着。
  

  现在孩子又贼精,大林子敢跟他姥姥使横,跟我一亲热,特别是我喝多时,没别的,一准是要“赞助”,并屡屡得手。这次他姥姥一发火,他还教训他姥姥:你说你这个当妈的怎么给你闺女找的破对象,带孩子吃饭他自己出去,把这么好看的孩子弄丢了咋办?太不像话了!
  

  正说着,他爸来了按门铃,大林子挠挠头自言自语:这事闹的,说曹操曹操到,说人家坏话,都不好意思开门了。等他爸进屋说起这事,他爸说就想锻炼锻炼他,大林子说是啊锻炼一下也挺好,姥姥姥爷你们甭瞎操心,就凭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谁骗得了我!
  

  话音未落,人蹿楼下去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2:11


    挂羊头和卖鼠肉



     记得在小学上语文课时做填空题,有个新转来同学把“挂羊头,卖▁肉”填成“卖鼠肉”。老师甚为气愤,说最多是卖驴肉马肉,你怎么能想到鼠肉?你爱吃?那同学说:系的(是的),我最爱七(吃)老鼠肉。老师说你吃老鼠吃得舌头都大了。全班同学哄笑。后来才知道是咱见识少,他是随大人从广东过来的,那边吃鼠肉,还是一道美味,堂而皇之出售,无须挂羊头蒙骗。


    “挂羊头,卖狗肉”,意指名不符实,同时也说明出现这句话时,羊肉比狗肉价格贵。但狗肉价再低,也不至于与老鼠肉相伍。前不久媒体报道制贩假羊肉者,案中确有“挂羊头卖鼠肉”之实,至于这个新创的成语能否进入下一版新华词典,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不过,鼠肉确实是能吃的。提起宋朝苏东坡,就想到东坡肉,好像他特爱吃猪肉。其实不然,他也爱吃牛羊肉。但宋朝保护耕牛,不让吃牛肉(梁山好汉似乎专爱吃牛肉),羊肉价就贵起来。等到苏先生贬至海南岛,生活水准大降,“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土人顿顿食薯芋,荐以薰鼠烧蝙蝠”,五天才开一次荤,根本就见不到羊肉,没法子,连鼠肉和蝙蝠肉都吃了。


    据我所知,广东海南那一带吃的老鼠,是生活在田间的田鼠。十多年前我到珠海采风,主人曾驱车百里,在一小镇请我们吃鼠肉,包括红烧、油炸、熏烤三道大菜,价钱老贵,说有祛风湿的功效。那种老鼠是在甘蔗田里吃甘蔗长大的,又称蔗鼠,能成批捕获,和藏身在墙根鼠洞里的不同。即便如此,好像后来也不让出售了。


    此番制假羊肉实属罕见,犯罪嫌疑人从山东购入狐狸、老鼠等动物肉制品,添加明胶、胭脂红、硝盐等冒充羊肉销售。其中狐狸尚有可能是人工饲养的,但没听说有谁养老鼠的。山东也不产甘蔗,那么这些老鼠是吃什么长大的,确实值得一问。


    羊肉古往今来都是好东西。小时候跟父亲看京剧《空城计》,我还显明白,说诸葛亮唱“准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是破绽:十万大军,一人给一个烧饼,都得烤几百炉;羊羔?甭管蒸羊羔还是烤羔羊,一时都来不及。父亲说错了,“羊羔美酒”是一种酒名,这个能备下。后来就搞清,原来这是一种黄酒,用优质黍米、嫩羊肉、鲜水果及名贵中药材陈酿而成,酒呈琥珀色,融酒香、奶香、果香、药香于一体,酸甜适度,风格独特。


    这酒历史悠久好生了得,诸葛亮看来没少喝。到唐代就成贡品,专供皇帝享用。唐玄宗李隆基给杨贵妃过生日时,就特意选“羊羔美酒”以示祝贺。这才有杨贵妃醉后,翩翩起舞,跳起“霓裳羽衣舞”。那会儿要是用了假羊肉,有鼠肉掺入,酿出酒来,杨贵妃喝醉了舞起,一蹿,一跳,一笑,贼眉鼠眼,唐玄宗一准大怒:是谁大胆造假,致爱妃现出鼠相?


    羊肉、牛肉、猪肉、狗肉,滋阴壮阳解馋大补,各有所长,各自有价。为生意者,不在嘴上说得多好,关键在于:挂什么头,卖什么肉。名货相符,童叟不欺。当然,卖“老人头”皮包、钱包、皮鞋,就只能挂个头像标志。即便这样,也有用假“老人头”冒充真“老人头”的,很让买家恼火。


    去年初秋,我在北京开会,腰里系条十块钱的皮带。偶遇一老同学,饭后进一高级商店,他买两条名牌皮带,送我一条作纪念。我一看价钱680元一条,太贵了,说啥也不要。可他都刷卡了,也只能收下。谢罢,心想我这老腰板子还挺有福,后半辈就好生享受吧。孰料才系到春节,这皮带就现出里层外层,里层裂了好几处,就靠外层薄薄地连着。那条十块钱的皮带又扔了,没法,就用透明胶带粘。好家伙,680元的皮带,用2元一卷的透明胶带粘,也多亏天凉,衣服遮着。


    前些时爬山热了,一脱外衣,有人问你这皮带什么牌的,我说名牌。又问什么名牌?我说:冤大头牌!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2:13


皮带和表带    ( 内有传说中的小寡妇 ——熊注 )




    这些天,有一件事让我特别感动,就是《今晚报》的一位热心读者齐国利老兄,从天津给我寄来他保存多年的皮带和表带。他和老伴看了我写的《挂羊头卖鼠肉》一文,文中写我用了“冤大头”名牌皮带,680元一条,时间不长就坏了。


    齐先生随物品写了封信,牛皮纸小信封,落款是天津市京津制革厂,地址京津公路120号,电话6局1843。从电话还是四位数看,这信封可有些年头了。齐先生在信中说,他们厂曾是以生产军工皮革为主的专业化工厂,有几十个品种,如按其产品的规格分类可达数百种,质量一直名列全国第一。上世纪70年代,工厂成立了“家属连”,大娘大婶每天在车间收集牛皮的边角和牛尾巴,利用这些废料做表带,售给本厂职工的价格为0.25元至0.30元。到了80年代,皮带车间又开始用民用革生产皮带,当时最好的皮带,一条售价3.50元。


    看了信再看皮带,长137厘米、宽3.7厘米、厚0.5厘米。虽年深日久,但如同新品。颜色褐红,8个扣眼,电镀铁棍皮带头。我当即系了一下,很舒服,甚结实,纯牛皮,手工制。两只表带,男款、坤式,一黑一白,黑皮有暗格,白皮光滑,这在当年已很精致了。


    千里迢迢,诚心一片,令我感动不已。当即通电话向齐先生表示感谢。齐先生是制革厂的老职工,记忆力极好,对当年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可惜我没在工厂待过,说不出啥。后来和齐先生老伴通话,她插过队,在内蒙古七年,我俩倒有共同语言,说了好一通。她说她插队时很想上大学,可惜没有机会;我说我倒是上了学,却落户他乡。她说你当作家令人羡慕。我说别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贼挨揍,爬格子这活可辛苦了……


    作家与读者,从来都是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有人说我写作品不是为读者写的,其实那不是真心话,要那么着还拿出来发表干什么。我写东西以来,与别的作家一样,也和不少读者有过来往,有的成了很好的朋友,到现在还来往。但也有阴差阳错闹了误会,弄出笑话的,如我三十多岁时,还年轻,东北有位读者给我寄来一大包人参(人工种的红参,邦邦硬),还有信,有文采,半文言,大意是:余自幼酷爱文学,读兄之作,快慰平生。红参薄物,还望笑纳……


   写小说还有人寄人参?很激动,马上回信,也用半文言,写了不少热情鼓励的话。等相互间通了几封信有点像遇了知己时,我爱人问男的女的,把我问住了。后来我就在信里说咱俩别转了,您是男还是女?对方回信,打开信封,先露出张相片,长头发,大眼睛,老俊了。写道(大意):小女命苦,夫君已亡,仰慕兄长,妹当不日登门拜访兄嫂……


   小寡妇!天呀!东北女人,敢想敢干。这要是找上门来,甭说媳妇急,单位都得过问。没法子,我把人参又寄回去,回信道(大意):嫂猛,河东狮吼;兄愚,自身难保。恐伤及妹性命,勿来。真不错,人没来,信从此也打住了。


   还有一事是家里才安电话时,与一位新疆读者通过话。这个是男的。有一天他来电话说,他和他爱人到承德了,我挺高兴说去看他。他说他把钱丢了,让我去时带些钱借给他们买返程票。那时骗子少,但那时挣得也少,我一拿钱媳妇就不干了,说你回趟天津还到处找便宜车,到新疆火车票得多少钱,还两张?这事后来怎么对付过去的,记不清了。说实话,要是一张,咬咬牙还行,两张,真承受不了。想想,这事怪对不住人家的。


    最近的一次是前年,电话里的人对我的情况一清二楚。说开车远路来的,一定要见上一面。见就见,人家大老远来的。后来说他住哪个小旅馆,屇时他手里会拿本什么杂志在胡同口等我。我一听怎么有点像地下工作者接头呢?老伴又吓唬我:给你塞车里拉走,我可没钱赎。弄得我还真不敢去了,没法我找了三位朋友,其中一位二百多斤,说请你们吃饭,饭前顺路看个人。我是这么想,一下绑四个,你车里都塞不下。结果去了,把人家吓一跳,直问:您真是何老?


    四川雅安的一个读者,去年初秋来电话,说给您发去一件猕猴桃。过了十多天,我开车去取,一进屋全是酒味。我还逗说改卖酒了,人家一看单子,说你可来了,都是你的货闹的。打开圆桶一看,四十斤,全烂了。我说不要了,人家说那你也得拉走!


    书归正传,这些年咱天津读者也没少与我有联系,前些时有集报协会的朋友,把我在报上发的作品都汇编成册了。这回齐老兄又寄皮带、表带来。我没什么可答谢的,除了寄本书写幅字回赠,就只能更努力地写,让大家看了开心。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2:15




十个月磨刀     ( 内有大龄文艺女青年故事 —— 熊注)




    “十个月磨刀”的下一句话,我都不敢写进标题,那句是“俩月宰人”!但别害怕,这不是说杀人,而是特指夏季坝上旅游花费高。但当地人却说得实在:“母们(我们,丰宁县口音)一年闲十个月,就靠这俩月挣钱,不宰宁们(你们),母们咋活?”


    客人掏了钱也学着说:“宁们(你们)闲着也没花费。”


    主人:“科(可)不是,宁们不离(来),物品得有人照看吧,马匹得吃草,房子得收拾,宁们可劲祸祸了一夏天,母们得清理吧,哪哪都得花钱……”


    要说早先来坝上,最便宜的是羊。不说羊肉,说羊。人到了现买羊现宰,大锅煮,名“手把羊肉”:大块肉带骨头大盆端上,下手抓一块,狼似的连啃带嚼,再大口喝烧酒。在这地方要的就是这种吃法,这才能吃出味道吃出气氛。你拿双筷子挑挑拣拣,那就等着喝汤吧,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第一次上围场坝上是1984年夏天,那次是笔会,主办者租辆破班车,散架似的响了多半天,才从承德开到围场县。从围场到坝上还有更难走的一段路呢,车坏了,住一宿,转天又摇煤球似的摇小半天,才上了坝。人困车晃,脑袋咣咣撞车帮,净包。但一上坝,白云低垂满目碧绿鲜花遍野,就都被陶醉了,摸着包说值呀。有个特泼辣的大龄女诗人顿时半疯,躺在草地里泪流满脸,直喊我的伊甸园呀。带队的说坏了,她才失恋。我们说这好办,这里的放牛汉子讨老婆挺难的。一听这话,她爬起来蹿上车,喊:讨厌,别以为老娘嫁不出去!


    那时没宾馆,住林场招待所,就是一排低矮的半土坯半砖平房,一头是大伙房。平房阴面是过道,右手是一个个小房间,进屋迎面炕,烧着火。七八月,烧火?真的,有经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棉被拿太阳地儿里晒,晒得棉花包似的,晚上睡着才舒服。完事就出去采花,最多的是金黄色的金莲花,一望无际,此花入药,沏水,消炎。还有干枝梅,小花,粉白,长在沙石地里,折一把回家往哪一戳,也不用浇水,放一年不变样。


    这边玩,那边羊剥了皮下锅,大火煮了小火再炖,手把肉不能煮太烂,一拎骨头肉哗啦都掉了,就成了拆骨肉了,没牙的爱吃。那时还不是经常有电,太阳落山,寒气骤来,点着马灯,吃将起来。青菜只有土豆,饭是莜面窝子,满屋肉香酒香和着烧大灶的木柴味,跟进了聚义厅一般,你想不多喝不多嚼都不行。等到该睡觉了,有哥们发坏,出去把门号(小木牌)给换了,后半夜,大龄女诗人揉着眼就进了别人屋,摸一气喊:我的被呢?拽过一床就要睡,把一屋人都吓醒了,说大姐饶命!她到过道一看,喊:谁这么缺德,把门号换了,我说咋出去一趟,回来被子没了!


    那时一只羊才一百多块钱。去年是一千多,今年两三千了吧。但现在上坝都是柏油路,舒舒服服观着景就上去了。宾馆里有热水,半夜也用不着出去上厕所。过去上错床,是旁人害怕,如今上错床,是你害怕人家乐不得。能避免这等重大损失,别处多花点钱,甚值。再者,有钱难买夏日爽,最美还是自然凉。今年坝上最热闹的时候,有人形容是“车比羊多,人比花多”,虽有夸张,但也道出实情。为了保护住这片宝贵的“华北之肺”,国家和地方投了不少钱,当地老百姓传统的生活方式也变了,比如,为保护草地,羊主要是舍养,成本一下增大了。发展小城镇,为旅游服务,家里吃粮吃菜都得花钱买等等。去年我问一养马的,说你转一圈就收六十,科(可)发了。  他苦笑:那牲口一蹄子把人家卵子给踢坏了,赔了三万,宁说,母们可咋发!


    还是理解万岁吧。京承、承秦高速路边一块块巨型广告“京北草原大汗行宫”,那八个大字是我老何题写的,大家都说写得好有特点。那“汗”字念含,二声。坝上草原凉爽,去了不会出大汗。去了买些蘑菇回来,吃打卤面特好。当然,再贵,上去也得吃羊肉,烤全羊吃不起,那天晚上上街,我说请大家吃烤羊肉串。我还是第一次吃烤羊油烤羊腰子,前者一咬一口油,香。后者,血呲呼啦,朋友说这么吃大补。我忙跟他说你补吧,再把饭吐出来,反倒亏了。那还是吃了饭再吃的,也没多少串,一算账,二百多。到底多少钱一串,一想算啦,不是挺快乐嘛,这就足够了!


    “十个月磨刀”,让他磨。“俩月宰人”,人家钱多吃烤全羊,我钱少就吃羊肉串、羊腰子,又能宰多少。但享受大自然,人人平等。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2:18



   与女儿作 “高邻”




  前两年,女儿在热河老城城南新区买在建高层,有电梯。我们老两口一想,这些年爬楼爬得够够的,说是对身体有好处,可这老楼要是有电梯谁还天天爬,那就纯属吃饱撑的了。我们血糖高,不能多吃,得饿着点,于是决定凑热闹,也买房,住一块。


  “住一块”,这事感觉很好,也简单。后来发现这里面是大有分寸的:或住在同一层,门对门,或住楼上楼下,隔一层,只要在一个楼里,都可称为“住一块”。我们最先设想的是同住一层,把楼道门一关,里面就全是自家的天地了。不光放些东西方便,各屋门白天可以不关,来回走动,就跟在一个大单元里一样。可惜没有合适的户型,最终买了楼上楼下同样面积的两套。他们住上面,成了我们的“高邻”。


  转眼两年多过去,今年年初钥匙到手,春上装修时,看着宽敞的楼道,我心里还挺遗憾的。可待到暑期住进来,感受了一段,才发现这种住法很好。我总结了这么几句话:“楼上楼下,有事电话;各自天地,主权独立;互通有无,出于自愿;女儿偶聊,姑爷少见;大人心静,外孙乱窜;保持距离,安宁久远。”


  当然,各家情况都不一样。我女儿自成家以后,他们就单过。我家老房七楼,不常爬的上一次挺费劲,平日晚间他们开车来接儿子,我们在楼上打个招呼,也就算他们“常回家看看”了。有一阵,我也曾为加深感情,隔些天约一起吃顿饭或出外走走,结果就发现,现在的年轻人和老年人在一起,高兴的话题不少,别扭的事也不少。比如女儿为保持身材,已经有些年基本不吃主食了,别的也就是尝几口的事。你这边花着钱受累买这做那,人家上桌动几筷子就拉倒。老伴又爱说,难免叨叨你得吃饭不吃饭哪行等等,女儿不愿意听,弄弄俩人就戗戗起来。这边为不吃生气,那边姑爷不管三七二十一,甩开腮帮子掂起大槽牙一顿猛塞;外孙子则忙着玩电脑,叫八遍也不上桌……新楼装修时主要由女儿操办,有时需要到现场看看拿拿主意。女儿一讲一大堆,都是从网上看的。老伴听不明白又要发表意见,南辕北辙,俩人断不了戗戗。等到老伴高兴了再说什么,女儿又忙着鼓捣手机也不抬头……


  我一看这形势,这要是“住一块”了,天天有“交流”,那可就热闹了。未雨绸缪,搬过来,我就说:咱们虽然叫住一块,但房子格局是独立的,因此还是各过各的日子,有事见面,无事在自家待着,无须客套。结果,话讲开了,事就少了。


  多亏是楼上楼下,这要是同一层,推门就进或门大开着,年轻人下班回来不打个招呼不合适;你这边饭做好,不跟那头客气两句也不合适。万一谁心情这两天不怎么好,懒得说话,或说得牛头别棒没好脸,起码容易犯疑心,不自在。


  我一个朋友买的是三层别墅,和儿子一家住一起。开始热热闹闹挺好,最近跟我说有些不方便,大热天的,总得想着还有旁人,不能穿得太随意。而且,房间面积再大,也不能开两把火,口味不同,吃什么就得费心。老伴又特爱干净,儿子儿媳一旦动了家什,人家收拾了,她还得弄一遍,麻烦得很。


  我这没那些事。他们在楼上,生活丰富多彩,在阳台上烤羊肉串喝啤酒,烤好给我送来两串就行。我们这熬棒子米粥,熟了盛一盆让外孙端走。女儿给我买了新电脑,姑爷下楼给调试好,临走搬一箱酒,也算不上酬谢,高度的,我喝不了。放暑假,外孙大林白天在我家,写作业,写毛笔字,再下楼打球骑车。晚上他爸妈一下班,滚蛋。老伴忽然想起个事,让我发短信:“大林,明天记着把我们家的盆、碗都拿下来。”


  转天一早就有人踹门,大林端着东西进来,咣当放下说:“我们家烤羊肉的铁扦子还在你们这,给我找出来,晚上我们还烤。对啦,把你家辣椒面给我们一袋儿。”


    “自己买去。”


     “就不买。”


  你说这是一家人还是两家人?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2:30


羊角葱 葱蘸酱




    塞外冬意迟消、春寒料峭,那日见老伴津津有味地吃大葱蘸酱,便有意拖延,待她吃完饭过去看电视,我偷偷嚼了几口雪一样的葱白,唰唰的,嘿,一股清香,鼻口中一时间就有了点春天的感觉。


    我从小就不爱吃生葱。1969年正月到山里,上顿下顿除了咸菜疙瘩就是又黑又酸的酸菜,吃得直吐酸水。三月,按节令该暖和了,山上地里依然黄秃秃。有一天午后,亮亮的日头西照着,队里派我一人跟大车拉垫脚(即从河套拉沙子垫牲口圈,日后为肥料),一趟两趟在静静的村中过来过去。我就发现,有一社员家园子里有几点碧色,绿得如翡翠。近了仔细看,是葱。问车把式得知,这是头年的葱根,在土里熬一冬,天暖,就最先钻出,支棱着两支羊角,故叫羊角葱。此时这东西是新鲜物,鸡、猪都会啄啃,于是社员都早早用带刺的葛针将园子围好。


    上中学时学过杨朔的散文如《荔枝蜜》、《雪浪花》。倘杨朔听了见了这情景,该有感而发写篇《羊角葱》吧,说这葱生命力如何如何顽强,顶风破土报春来。而我那一时,心里没有文章,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将那绿色嚼到嘴里咽到肚里!


    说白了,就是人太缺少维生素了!其实若等到人家社员收工回来去要,一点问题没有,但就是等不及。待大车先走,看看四下无人,我嗖地跳进去,拽出两棵,跑到树后,剥去外皮,就大嚼特嚼起来。转眼吃掉一棵。由于太急,都没觉出什么味儿来。待吃第二棵,才看,就惊讶,那绿芽下一段如汉白玉,一股甜香,一身清白。一想到“清白”,就吃不下去了,人也冷静了:长这么大第一次偷拿人家的东西,愧对这棵葱白。


    又想到后果:收工回来,人家会一眼就看出葱被薅了,男人还好,女人也许冲着当街就骂(这情景常见)……亡羊补牢,我赶紧掏出一毛钱,用葱压在园子土垄上。跑远了,心里噔噔跳,打个嗝儿,葱味贼难闻。


    写这件事,是因为那日在街上忽遇见多年不见的一位同僚(用这词较合适),他“出来了”。当初,他在一个极有实权的单位当头,我在文化部门,虽平级,身价不可同日而语。曾为公事去求他,请他;他忙,很难得空,但都挺客气的。后来他高升,出事,进去了,判了十年。想想毕竟有过交往,我们几个熟人就买了烧鸡去看他,路上有人说,该买扒鸡,烂乎,他牙不好。见面,隔着玻璃苦笑,他说:“惭愧,那事,一开口,就没法弄了。”


    说啥好,几个人只能说:“已经这样了,就往前看吧,这有烧鸡,留着慢慢吃。”他很警惕回头瞅瞅,狼似的,当我们面,吭吭吭就吞下半只。众人傻眼,回来路上,谁说了一句:“还用买扒鸡?活鸡他都吞了。”


    再说葱蘸酱。我也努力来着,但一直到1978年初,我才成为党支部培养对象,才有幸列席一次生活会,被一针见血指出缺点若干,其中有:骄傲,觉得自己是大城市的,不合群,吃食堂不吃葱蘸酱。组长是南方人,水平高,说:“不呲(吃)葱蘸酱,就四(是)瞧不起劳动人民。”


    属实否?合适不?啥也不能说,只能诚恳接受,并努力改正。五黄六月,参加抗旱工作队下乡,与组长几人住大队部,自己做饭,没啥菜,只有大葱,我不敢说炒,组长说按搞“四清”的做法吃,即用热米汤一泡,放盐。他真行,吃得津津有味,我也硬着头皮吃,但更多的是吃盐水。后来有一天我当厨和面烙饼,老乡送来一碗酱,一推让,有点白面掉酱上,稍一拌,隐隐约约的像酱蛆。吃饭时组长就皱眉,拿着葱迟迟不蘸,却看我,我毫不犹豫?着带 “蛆” 的酱抹饼,卷葱,大口嚼。


    抗旱回来总结,组长对我评价很高,说连老乡酱里的蛆都不嫌弃的同志,一定能成为我们的好同志。这回打死我也不敢说那是面渣。后来我调走了,好多年后偶然相遇,组长垂垂老矣,但记性不错,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呀,当年让你吃那酱,实话告你,压根我也不爱吃生葱……


    其实,生葱真是好东西,对身体极有益,但习惯难改,我还是只能偶尔吃一点。之所以偷吃,是老伴特爱吃,一旦显出我变了口味,那饭桌上就大葱当道了。那可受不了,我还是爱吃肉。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2:55



   葱蘸酱,好吃么?  我没觉着太好,黄酱、面酱,哪怕是炸酱,要是葱蘸酱都比较一般。粮食做的酱,那东西蘸菜叶子吃最好,原来都是白菜叶子,现在有生菜、油麦、笋叶,吃着都不错。    还是虾酱好。夏天买了虾,把虾头搅成酱,在太阳底下晒,一直晒到能闻见虾的那股子香味,就是虾酱。   要是闻见别的什么邪味,那就是没晒好,坏了,不能吃。


   虾酱放进爆过葱段的热油里煸熟,稀糊状的酱慢慢凝结,香味飘散,那就是最终成型的虾酱了。端上桌,上面还啪啪崩油点儿,那是最香的,再剥根尺把长、水灵灵的山东大葱,甭管葱白、葱叶子,哪里辣嘴哪里嫩甜,甩开嘴岔子嚼吧,越嚼越香,我不用干粮送,能连吃两棵葱,来个窝头,三根葱不算什么,吃着过瘾,比吃辣根儿、芥末还有意思。  蔡澜先生说,吃日本山葵比做爱刺激。 那个事没试过,不予置评。 但要说感官刺激,吃葱效果极佳。


   不过最大的缺点是味儿特大,葱味儿可谓历久不散、赛过榴莲。  不论嚼茶叶、刷牙、吃口香糖,还别说往嘴里喷香水,就是喷来苏水、84消毒液,没三两天散不了,还甭说和人说话,就是喘气儿对方都能闻见:“ 吃葱了?好呛人啊。”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吃葱了,不敢,出门办事又不是去报仇、决斗,犯不上如此拉仇恨。  看完这篇儿,真想葱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3:55


    从“百里挑一” 到“万里挑一”



    男女婚姻过程中有“改口”一项。其间未来的儿媳改称爸妈时,须当众给“改口钱”。最早我见过给101块的,意为这儿媳是“百里挑一”。这些年行情暴涨,给10001元了,寓意“万里挑一”。那天准新娘小声问我有没有“百万挑一”,我说有,但得是百万军中一上将,你想上阵?她想想说我上不了阵还是上轿吧。


    “七夕”转天,河北省一媒体电话打来采访,说据省民政部门统计:“七夕”全省共有1206对新人登记结婚。相比今年2月14日西方情人节领证的9951,今年七夕喜结连理的人数,不及洋节的1/8。让我对此发表看法。我说了一些,其中有一点是当下传统婚姻程序越来越复杂花费是越来越大,年轻人或许希望简单一些。


    不说乡下,就说我所在的这个小城市,如今孩子结婚,又在身边,男方须有房子,这是起码的。房价上涨以后,一套上百平方米的新房起码在四五十万,加上装修,没六七十万下不来。这笔钱,大部分得父母承担。倘父母为工薪阶层,那么基本上就是把老底都得搭上。而后从订婚、改口,到买家具、买“三金”、拍婚照、选日子、订饭店、请婚庆公司操办,总之到把这“万里挑一”的新娘子娶到家,绝对够得上一个系统工程。有亲历者道可谓忙得晕头转向乃至一塌糊涂。


    新媳妇甭管长成什么样,如今都是“万里挑一”了。这很好,表明新人之间有感情,不以模样为唯一标准。只是公婆这厢有点咬牙。“三金”即戒指、项链、耳环,如今多不给实物,给卡,少不得三五万。这对富人小菜一碟,于平民却不是小数。故近来又有亲戚非让我为其孩子订婚写个什么,很是难了我一把。先前我曾为一些新人证婚,为此还创一《证婚册文》。后来让一些婚庆公司抄袭去,也没给版权费,但明显地减少了我的工作量和随礼钱,甚好。但写“订婚册文”却不知从何写起。总不能写成买卖合同样式的。又要说吉庆话,又不能光说好听的,绕来绕去,总得有“一朝订婚不得反悔”这类的词。意思是谁反悔了,得赔偿对方。还行,念罢,双方都赞同,说把话说在明处,好。


    如今婚宴越办越大。二三十桌的算小办了。避暑山庄对面的山庄宾馆,有一上世纪60年代建的大餐厅,当初主要为开三级干部会或全区活学活用大会建的,后来没了这些大活动,都要拆了。现在重新装修又红火起来,原因就在面积大,宽绰绰能摆80桌。算一算,一桌888元,一顿80桌下来,店家收获颇多。如此,就难怪店家热情相待,正宴之前,还有小范围试吃一项。那天随朋友去了五桌人,吃完说是试吃。白吃,真大方。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人家不心疼。


    娶一个“万里挑一”的媳妇,得提前好几个月订宴席。喜日时,大厅门口摆着喜台,分男方女方各收礼金。眼下最低不少于二百元,一般有些交情的都是五六百。估计这数很快又得涨了。就餐过程中要逐桌签字祝贺,意在弄清谁随了礼却未吃饭,日后还要补上。这二年婚宴让婚庆公司弄得奢华而又复杂,一般从主持人开场白,一对新人闪亮豋场,双方父母上台,证婚,新人交换信物,表白心意,父母讲话,来宾讲话等等,全部程序下来,起码不少于40分钟。随后喝起喜酒,台上还有节目。如今有许多自发的歌友团,平时在公园里唱,有人请就去喜宴上唱。有时好日子婚宴多,一顿饭这边唱了又去那边唱,名角赶场似的。


    娶个“万里挑一”的媳妇,场面越红火越好,于是就求名人贺词。我能写几笔,就用红宣写“天地同春”或“天作之合”几个大字,人家自己装裱好挂在当场,挺添气氛的。这二年写了不下几十幅。但给一位老朋友孩子写了幅“龙凤呈祥”,没过多久,再一打听,离了。想想刘备与孙尚香,打那,再不写这词了。当然,那跟写什么词没关系。关键在于是不是“万里挑一”。如果真到那份上,麻烦可能多些。倘误将自己真当成“万里挑一”的,更麻烦。其实收10001元的,多是平常人。平常人平常心,什么百里万里,没那回事。改了口,拿了钱,该买啥买啥,往下就想着结婚过日子就是了。


    不过,见过一次婚礼主持人图省事,那新娘子明明又粗又壮,介绍起来也不改词,还当“万里挑一”赞美,说亭亭玉立貌似天仙。结果新娘子倒是高兴了,来客却没了食欲,把饭菜都剩下了。这事,得注意。“万里挑一”,钱好收,名难配。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3:58


     舍不得扔




    现在虽然不时兴串门了,但偶尔也去亲朋好友家,特别是去同楼邻居家,一看厅室宽敞豁亮小孩子骑车玩,由不得说:你家比我家面积大吧?人家乐了:楼上楼下,一个模子扣出来的,还是你家东西多!回去就埋怨老伴:你说你什么都舍不得扔,吃剩下酱豆腐瓶都留着,简直把家变仓库了。    老伴反击:酱豆腐瓶洗净控干,装麻酱打黄酱不是正好。还是你那些书呀报呀纸呀这堆那摞的,才弄得下不去脚……     嘿,谁也别说谁,都是舍不得扔旧东西的人。


    热河老城壅塞,城南新区山明水秀清新宜居,且是未来京沈高铁站点,我在那边也买了套房,有电梯。年初交钥匙,简单装修。因外孙还要在市内念初中,决定先将些眼下用不着的东西放过去。这就得翻动,结果看似平静的老屋,经老伴一翻,就翻天覆地没处待了。阳台长八米,能下脚的地方却不足两米,光旧鞋就有几十双。说是旧鞋,其实都能穿,皮鞋还是打了油存放的,搁年轻时都是好东西,哪双都舍不得扔;屋里就更不用说,如旧衣服,前些年也没少送人,但有的还是舍不得,如旧皮衣、羽绒服、毛衣,当初挣那么点钱,都是省吃俭用咬牙买的,也没穿几回,就过时了。不穿可以,但说扔了,绝对不行。我有一套深蓝色毛呢中山装,当初花了二百多,合两个月工资,自打做就没穿过,这会儿除非拍电视剧能用,否则穿出去准把你当精神病,但这舍得扔吗?还有那些书刊,除了有我作品的,还有朋友送的。人家署了名,咱得好好收藏。此外多年里参加活动带回的资料、纪念品,一本一件都记录一段往事,也舍不得扔。再就是我外孙子的那些玩具,像过山车,连轨道就是一大纸箱子,玩具枪,大小足有几十把,够武装一个排……


    更挠头的,是先前我女儿家买新沙发,原来那套还挺新,老伴舍不得,让姑爷雇车搬到我家,自搬来上面就堆满杂物,我从来都没坐过。还翻出好几个上世纪80年代出门用的大提包,一点都没坏。就想当年挤火车汽车,全是这提包装东西。我说哪天再出门咱用,老伴说人家农民工都用拉杆箱,你前后背俩提包,不如做个褡裢,再摇个拨浪鼓,回到民国得了。


    说来惭愧,我们这茬人,年少时正处于经济匮乏年代。除了少数家有余富(也只是享用于运动之前),到日后长大成家之时,都深感用度艰难。一个脸盆一把暖壶,都是家中贵重用品,一旦磕碰,心疼不已。穿旧衣服,吃剩饭,骑破自行车,戴走不准的手表,保存用不着的旧物件,对我们来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而且,还得未雨绸缪“备战备荒”,如粮食,家里过道里常堆着,长虫子,飞蛾子,看电视时“抓拍”,俩手一拍一个,练得我视力极好,到现在眼睛都没花。前几天体检,一眼1.5一眼1.3,大夫都奇怪,问年轻近视吗?我说年轻在乡下,能看清蚊子公母。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老伴这回革命了:新家要干净利索,想不变成新仓库,就得舍得扔。先是每次拎两大包下楼扔,七楼,下楼上楼太累,沙发垫子等索性从楼上一并投下再捡起扔。再卖废品,闭着眼不看:当初随便买一本书就得二三十元,这会儿一堆足有二十公斤,收废品的说得了五块钱吧,行行,麻烦你把这沙发铁架子拿走,不要钱了,人家还挺不愿意,嫌沉。


    当然,也不能都扔了,有些物品是必须留着的。那天傍晚开车去了,停电!电梯用不了。可已经到这了,一咬牙,二十多层呀,拎俩包,我老汉半道歇两气,就登上去!还行,心脏还能承受。到了楼上,满目青山夕阳无限,就想,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应该活明白才好,该扔的,如名利,扔了心净;用不着的东西,扔了屋净。而有些如友人信件、老照片等,则要留,留住友情,还有些旧物,也要留,留住往事……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3 23:59


    索字、嘱书与智取



    1976年夏天,我从河北大学毕业前,和同学们一起向中文系老师告别。教汉语的黄绮教授住校园内一间小平房里,条件简陋。我们挤了半屋,请先生给写字。先生给每人写了一幅四尺对开的竖条。都是唐诗,给我写的是刘禹锡的一首七律。题跋:某某同学索字,书唐诗一首。


    书法是黄先生独创的“铁戟磨沙”体,雄奇清丽,一派大家风范。日后细观,再读题“索字”二字,心里却又惴惴不安了。不为别的,黄先生乃著名学者、教育家、书法家。时逢运动,龙困浅滩。我们不知深浅,那么多人,张嘴就要字,实为冒失之举。先生为人宽厚,不便回拒,就只能巧妙用“索字”二字,把心情含蓄地表达了一下。


    “索字”,是书法作品的题款用词,和“嘱书、惠存、清赏、补壁”等在用意上还是有些不同的。索,即要,还多少有点硬要、要得急,必须得给的意思。不过,这里也还是有情分的:面对后生、弟子,您没办法,不愿意也得愿意,谁叫您是前辈、师长。所以,在作品上题“索字”,也说明彼此有一定友情。


    题“嘱书”,与“索字”就大不同了,双方起码是彼此敬重的朋友,而书写的内容,多是对方指定或创作的。承德有位书法家欧伯达先生,晚年回归衡阳故里,誉满南北。欧先生为人谦和,虽年长于我,但有一年酒后挥毫,我即兴成诗,先生写出来,就题有“嘱书”二字,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我年少时习过碑帖,后来忙着写小说顾不上,这些年又学着 “写字”,时间不长,但求字的不少。一开始多是白给:人家瞧得起咱,写吧。后来情况变化,搞个展,没等展完,都让人买走了。再后来还有开饭店的、搞房地产的、做广告的,把字都做在公交车身上、高速路上了。他有效益,咱就不能白写了。但我还是做不到惜字如金,一旦遇到如救灾义卖、扶助贫困、社会公益等事,我都主动上。还有朋友,即便不曾谋面,为表感谢之情,也愿奉上墨迹。


    此外,还有一事,就是常给全国各地搞收藏的文学爱好者写字。但这事弄得我有点糊涂,这也是引发我写本文的由头:


    好多年了,我经常收到来信,有一类是半大信封,内中不光有信,还有信封、邮票(有的没有)、宣纸、信笺(必有)等。信的内容大致相同:尊敬的老师(不写姓名,可见这信给谁都行)您好,我是某省某市某县的谁谁。我是文学爱好者,非常喜爱读您的作品,对您很仰慕……我这里地处偏远条件艰苦,我十分喜爱收藏名家的墨宝,望您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在随信寄去的纸张上写些鼓励我或唐诗宋词,我将珍藏。然后,请找个大信封寄给我。


    我插过队,也知道就是当下,偏远山区条件也和城市差距很大,人家寄信寄纸来,一片诚心,应该答应,多数情况下,我都是认真地按对方要求写好寄走。但这类信越来越多,最近发生的事是:我先收到来自福建某地的一封信,言词恳切,文学青年求墨宝。闲下来,就要给他写了,又收到一封浙江某地的,信封大小都一样。无意间发现,两封信虽然寄信人名字不同,但笔迹相似,而且内中的信笺完全一样,这就让我有些不解了。怎么这么巧?来自两地的信,像是出自一人之手。再仔细看邮戳,真相大白:皆发自浙江某地!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估计不少作家、书家都曾遇见这等趣事,也前后收到同一处发来的信,只是没留意罢了。可又一想,给他写了,白给,都行,但这是叫“索字”呢,还是叫“嘱书”?其实,这更应该是“智取”。往下遇到这样的,还给不给写?还望诸君教我一二才是。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00:05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9-24 00:18 编辑



    可爱的城里人



  早先城里人是很有些优越感的:有单位有薪水有粮本,于是看乡下、乡下人包括乡下亲戚,眼眶不由自主就有点高,一些人甚至傲得不咋可爱。后来情况变了,特别是近两年,我发现城里人变得可爱了许多许多……


  就说吃农家饭吧。我所在的这座塞外小城,四下全是山,过去老话叫死山沟穷山沟,农业学大寨那么疯了似的干,都没弄出几亩“水平田”。但如今可不得了,但凡不打粮的深山沟,山野风景准好。转眼之间,农家饭雨后野蘑菇般冒出来。沟沟汊汊,酒幌飘扬。窗外梨花白桃花红,摆上一桌过油肉、炸丸子、曲麻菜、婆婆丁、排骨炖豆角,大锅炖鱼,还有必不可少的热豆腐,个个甩开大槽牙松开裤带可劲造。大肥肉,在这儿吃不怕血脂血糖高,小烧酒,在这喝不问有无出厂证。一车车油光水亮的城里男女,到这里顿时变得梁山好汉一般。


  我曾奇怪,整个村都没见几家养猪的,哪来“吃粮食”长成的肥猪?即便有,也架不住一天十桌八桌流水席这么吃。还有各种季节性很强的青菜,又怎能啥时都有?恕我不敬,后来弄清了,敢情我们吃的这些“硬货”,多半就是城里早市卖的,而且是价钱比较便宜的。农民们不辞辛苦,早上开车或坐公交车从城里买回肉、鱼、菜(及熟食),放在大锅里按农家的手法做熟,中午就变成了谁谁山庄谁谁家园的农家饭。可以理解的是,规模化生产出来的产品,其价格有太大的优越性,故而农民兄弟在这里搞一把移花接木,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可爱的事情是,城里人虽然知道了这些东西的来历,却依旧乐陶陶地开着车结着伙八里十里几十里地奔去。面对早晨没敢买的肥肉,中午盛在粗瓷碗里端上来,大喊好香好香。青脆的黄瓜嚼在嘴里,其实窗外的黄瓜秧还没爬上架,也喊这儿的黄瓜真水灵……


  今春城里人变得更可爱。小区的花坛(两楼之间,面积很大)物业不管,杂草丛生。一人带头,十人响应。抡镐使锨,开荒种地。两场春雨过后,满园小葱、韭菜碧绿,茄秧、椒秧直腰,黄瓜豆角支架待攀。好几位都是原市里的领导,局长处长更不在少数,一个个单位那边才到二线,这边开荒又上一线。装修豪华的屋里不呆,几分薄地变成乐土。两口子你一锄我一锨,聊着当年你下乡我当兵的往事。单位来人,按门铃没反应,回身一瞅:“局长,是您吗?”“没错。”“咋晒成这样?我还以为是乡下你爸来了呢。”


  城里人如今去菜市场买菜,也变得可爱,很少有人计较价格斤两。你说几块是几块,你说几斤是几斤,交了钱还不忘聊上几句,这边说再见,那边说明天再来。真是和谐之风满秤盘,秤盘盛不下,就不用秤,看着给就是了。


  城里人变得可爱,当然首先是城里人自身修养提高。还有就是乡村、乡下人已非原来的乡村、乡下人,必须刮目相看了。换句话说,面对乡下人,城里人的优越感已越来越少,某些方面甚至已不如人家。


  挤在越来越拥挤的城里,打开窗户就是汽车的噪声。碰上楼下是饭店,冰箱空调24小时总在嗡嗡;街边卖烧烤,常年免费闻孜然香;房后是歌厅包房,不付出场费,夜夜饱赏喝醉的老爷们大叫驴发情般的歌声。如此,能到乡下吃顿安静的饭,即便是早市的下脚料,只要吃得心旷神怡,又有何妨?


  至于在城里做小买卖的农民,更不能小看,且不说城市扩大乡村改造,一户最少给新楼200平方米外加底商。就说卖菜卖水果的,随便拉出一个,就比一般城里人挣得多。事情明摆着,这才几年,人家都买了房子买了车(货车),孩子在城里念书。你这头却吃上了低保,还愁孩子学费,愁孩子结婚没房。


  小区外有个卖菜的,有一天有个妇女问有什么菜吗?他说没有。那女的走了,他说其实有。我问那为什么说没有。他笑道:她事多(挑剔),我懒得卖她,咱不差钱。我的老天,古往今来,像这等做买卖的,还真是少见呀!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00:07


      大队部



  时下一些“农家饭”将单间依次称第几小队部,面积大的称大队部。这些称呼,让当过知青的人想起许多往事。我对乡村的认识,首先就是从大队部开始的。


  我们进村那日,连人带行李先到大队部。大队部在东庄西头,再往西有西庄,还有河西两个队,但总的讲位于村中心地带。三间大房,高地基,属土改成果。一个房脊连着的另两间,隔着墙还给地主(成分)住。于是,“墙这边红旗飘飘,墙那边磨刀霍霍”。虽然天天喊两个阶级不共戴天,但多少年下来也没出过啥事。


  大队部堂屋有大灶,烧公家柴,总有火,火灰里有把汆子。汆子是烧开水用的,比小烟囱还细些,二尺来长,前头拐个弯,水流不出来。装了水插进灶膛,烧炕的同时水也烧开。东屋是办公室,窗前俩桌,大队主任、会计各一个。还有橱子。北面是铺大炕,连着东墙一溜烟道。开会时,炕上、烟道都坐人。知青多数不会盘腿,愿意坐烟道上,冬天暖和,又不像炕里烙屁股。


  西屋是库房,总锁着。西屋前面是个有棚顶的戏台,戏台前是全村最大的空地,开大会,放电影,演节目都在这。那天和社员见面,大队干部和我们十人就站在台上。那场面令人极尴尬,台下黑糊糊一片,指着我们品头论足。黑糊糊是那时尚在正月,社员一色黑棉袄棉裤。台不大,我们十个知青六男四女,让四个女的站前排。日后熟了,才弄清上台的目的,是让各队的队长、社员看,然后拿定主意要男要女。


  那四个女生显然更让乡亲们动心。可以理解,当时谁也想不到日后还有选调、当兵、上学、返城这些好事。从上到下包括我们自己,都认定这辈子就在这当社员了。村里土地不多,光棍不少,男知青能吃,不受待见。要两个女的,或许将来谁家就能得个媳妇。等到从台上再回到大队部,五个生产队长就动真格的:当着我们的面抓阄,抓那四个女知青。抓着的,得意地笑,一帮男劳力争着抢着帮着拿行李。剩下三个队一队两个男的,硬着头皮也得接。队长喊谁谁不来,末了来了几个,后来知道全是“子弟”(地富子女)。


  干上活了,再到大队部来,主要为拿信等信,邮递员只送到这。生产队长捎回,有时揣着不给,让你买烟。还有人在大队部里把信打开,看完再粘上。再有一次是在大队门前批斗地富分子,突然就把一男知青拉上去一块斗,“罪行”是他跟地主学说了这里喝稀粥的顺口溜。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队部让我们很有些害怕。


  过年不让回城,要求过“革命化春节”。大年初一早上,全大队人都集合在大队部前,吃忆苦饭。临时支的灶,煮红高粱碎米带皮稀粥,还是杂交高粱。那高粱打场时,牲口都不吃,麻嘴。但人得硬着头皮往嘴里灌,同时放音乐:“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好家伙,谁都怕说自己不革命,使劲灌,满嘴高粱壳,大队干部喊:不够了,快加凉水,再加些糠,添火烧!忆苦饭还没吃完,大队部旁的茅房外都排上队了。


  转年夏天,中央下发了26号文件,知青工作上了位。大队主任在省里发言,编了些故事,出了名,但由此也骑上虎背欲罢不能。村里偶尔组织骨干学习,也让我们参加了。我们穿上干净些的衣服,坐在大队部里轮着念报纸、发言,还喝开水,男知青还卷人家大叶烟抽。到后来,上面对村里要求得高了,刷标语、写广播稿,演样板戏,大队忽然意识到,这些事交给知青,全省心。


         排演《沙家浜》“智斗”一折,就在大队部,晚上点油灯,灯捻挑得老大。胡琴一响,门口窗外全是半大孩子。我演郭建光,另一女知青演沙奶奶。唱到“再来看望你这革命的老妈妈”时,需要二人握手。但那时男女之间避讳手碰手,于是这四只手只好悬空着,挺累。有一次排练导演(大队干部)喊握住握住,我就握了,完事那女知青还哭了,弄得都挺不好意思。此外,就是大家都争着演刁德一。因为剧情需要刁抽烟,而香烟属道具,公家买,归刁德一保管。可惜只有一个刁德一,那个男知青于是很美,排一次他和胡传魁各抽一支。我们排一遍够了(郭建光总扫地),他俩能抽烟总想多排。


  在村里演出时,在大队部东屋换装,从西屋上台,我才看清,里面是原先闹花会用的锣鼓道具,落满尘土。台上点大汽灯,贼亮,烧一会有人再打气。化了装以后,都挺像样。社员都来看,特别爱看阿庆嫂,那女知青扮相很俊。那时的大队部内外,不分老少,不讲成分,与开大会决然不同,人人脸上满是笑容。看着灯光闪闪,皓月当空,我想,生活要总是这样,该多么美好……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00:14




两毛肥瘦





    “两毛,肥瘦。”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小时候买大肉的专用语。多一个字没用,少一个字不准。两毛,即买两毛钱的肉,二两左右,小巴掌一长片;肥瘦,表明要肥瘦适中。如有特别需求,可专门点两毛肥的或瘦的,人家卖肉的一般都会满足你的要求。


    后来我生活在外地,说起这事,有人笑,意思是天津人真抠,买两毛钱肉还要有肥有瘦。放在今天,从超市大包小包出来,年轻人更不理解当初怎么会那样买肉。其实,这里是有些道理的,涉及城市生活的方便,乃至吃肉的科学、卫生。


    “两毛肥瘦”的首要条件是买东西近便:都快到饭点了,让半大孩子掐着两毛钱快去。天津过去饮食服务业发达,大小副食店星罗棋布,都是过马路出胡同就到。像现在开车半个钟头才到超市,让你别说买两毛钱肉,买二十块钱肉你都得喊不够油钱;再就是得到那就买,不排队,讲究钱还没递过去,快刀已下,唰,叭,准!不多不少正好。给了钱跑回家,切切下锅就炒。这种城市生活方式,是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特有的(中间得刨去闹饥荒那几年)。前提条件一是物资不缺。不缺肉,一次才不多买;缺肉,见到了恨不得扛半扇回去。二是城市人口不多。那时,一条街上都是谁,叫不上名字,但什么点和谁在哪块儿相遇,多少年都不变。现在一个楼里住的都不认识,出租房子更是生面孔。白天没动静,晩上出去,房东大娘还问:姑娘,这是去晚自习?后来警察来了,说自习课有整宿上的吗?大娘你可不能再给小姐提供方便了,把大娘吓得够呛。


    “两毛肥瘦”再有的好处就是新鲜。那时没有冰箱,但买得少,一顿就吃光了,再吃再买。现在有冰箱了,好家伙,都到夏天了,一翻,过年时的肉还在里面冻着呢。扔了?舍不得。不扔,别看冰着,也不新鲜了。干脆都炖了,熟了就得顿顿打歼灭战,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我试过,去超市或肉铺少买,但人家都没好脸:两块?没法下刀。三块?人家吃低保的都比您买得多。一赌气,扔过一张,来一百块钱的。拎着几斤肉上楼胳膊老酸,老伴喊:不是说了吗?写字不要肉,这么肥,你自己吃吧!


    “两毛肥瘦” 是一个时代,说好,比不上现在高楼轿车手机超市外卖;说赖,比现在安静消停孩子可以尽情地在外边玩。记得我是上小学前就能去铺子里打酱油醋了。但有时失误是难免的:边走嘴里边磨叨,一毛钱碱面,一毛钱碱面,到了,门槛一绊,一毛钱嘛来着?忘了,赶紧回家再问一遍。


    等到我小学四五年级时,正是低指标,买东西没有不挤的。像我们半大小子,都是冲锋陷阵的主力,既要有劲,还得灵活。买粮食,里三层外三层,你说你不挤,家里等着米下锅呢。或许说这都是穷人家才这么着的,嘿,邻居大资本家,二闺女长得好,也得跟着挤,挤出来一手捂着肚子,裤带断了。


    让我写这篇小文的起因,是看见学校上学放学,五六年级的学生,还由家长护送着。眼瞅都是大人了,将来咋办呢?或许没事,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但怕出事担责任,有的学校体育课连跑步都不跑了,这么着怎么保证德智体全面发展?我外孙六年级,原先连一个引体向上都上不去。我在家里过道安个铁棍当单杠,下学回来,先拽一会儿,再吃饭。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00:16




    想不到的事      ( 小姐出台,公公娶儿媳妇 —— 熊注 )



    上世纪七十年代常搞“忆苦思甜”活动。因为有过教训,主办者事先都严查你说的到底是“哪年”的事。如果是“低指标”时期,那可就是政治问题了。革委会主任指着鼻子训:“吃糠吃多啦?猪脑子呀!得说1949年10月以前的事,明白不?”骨干社员说:“明白,可那时俺还不记事。”主任吼:“回家问你娘!”


    塞北有些地方,偏偏1949年10月之前的那几年年景尚可,没闹大灾。没办法,那也得“忆”呀,只能找那几年卖房卖地的破落户。农民没地,按理说应该很苦,可情况又绝非那么简单。某朱姓人家,原本富足,有骡马有雇工,但赶上他爹败类,抽大烟胡造,孩儿们也跟着有米一锅有柴一灶,穷是穷了,倒没亏肚子;而一窦姓人家,曾贫苦,但勤俭度日,一来二去置些房子田地,看似富,但亏着肚子。原以为日后穷富见分晓,没想到赶上划成分了,而且就以解放前三年经济状况为准,朱家划贫农,窦家划地主,窦家私下说比前朝姑奶窦娥还冤。


    看似个例,实则不少。以“三年”定终身,很难公允。但那又是不容分辩的事。成分、出身,在三中全会前就跟标入阎王爷生死簿一般,不光定了个人今生今世,看那架势还要惠及或坑害辈辈子孙。在农村,成分好的可当兵选工入学,成分不好的连媳妇都娶不上。换婚,最初起因就是地富为给儿子娶个媳妇,将挺好的闺女嫁到特穷的贫农家,换对方家女孩。后来可能上面也觉出太过了,下文件改“子弟”为“新社员”,可你就是改“新新新社员”,又有几个贫下中农女儿愿往火炕里跳?我当党校教员时,有个学员问将来农村“阶级敌人”都死光了,还革谁的命?我说那就看谁命不好了。亏了这时开了三中全会,不然这话就犯歹了。


    想不到的事总会发生。围场县大山沟里,老贫农姓权,在村里掌权多年,儿子好几个,当初没一个好好念书的,不怕,因为成分好,机会多。地主姓钱,孩子没出路,都规规矩矩好好念书,别的同学说你们念也白念。没想到,还真有不讲成分这一天,钱家孩子上大学的上大学,开矿的开矿。老权的儿子去老钱家的矿上开勾机。老权一开始转不过弯,不让去,说咱有权的咋为他有钱的扛活。后来他想起来,定成分时有指标,村里都穷,就他们一户姓钱,加上还雇过两次短工(按当时政策,两次短工折成一个长工,为地主成分标准之一),工作队说谁叫你姓钱,你就当地主吧。结果弄得老钱家三十年有屁都得找没人地方放。


    还有个想不到的事,倒是乐事:某县一老板,企业家,家财万贯,人有魅力。老伴没了,旁人都寻思他再找个谁。一朝办喜事,新娘竟是儿子的前妻。都说想不到,其实也没啥,人家离了婚,找谁都可以。麻烦的是这前儿媳妇有孩子,从孩子爸那论,该叫爷爷; 而从当下妈这论,又该称爸(后爸)。到底咋称呼,是人家家里事,但坊间有爱操闲心的人,创造了一个新称呼:“爷爸” ,亦为未来有这等关系的孩儿解了难题。


    有一年坐火车快到石家庄,上来两个女孩浓妆艳抹,眼睫毛像刺猬,尤其一身香水味,不由得让人联想起生化武器。忍不住,学着那边的话问:“昵(你)们是走(做)甚的?”女孩说:“俺们是干特哼(行)的。”“特行”?我乍听还以为是公安呢。可咋看咋不像,又问。她们瞥我一眼,明显地瞧不起,一个说:“挺打(大)岁数,咋连这都不懂。告诉你吧,走似(就是)坐太(台)。”另一个挺大声说:“坐太(台),明白不?”我摆手,指指乘警。她说:“没丝儿(事),不似(是)出台。”一副很得意的样子。真想不到呀,她们还挺自豪的,我一下就让生化武器熏倒了。幸亏石家庄是终点站,朋友接站问明原委,说:你要不倒,没准被俘了。我说就那些刺猬针尖,我绝对落荒而逃。


   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正要打的,身后有人说:“二位大哥,去俺们店吧,俺们那又便宜又好。”我回头一瞅乐了,正是她们俩,我说:“昵们出台了?”












作者: nantingcunzhang    时间: 2014-9-24 00:18
花版,,可以换成语音版的吗,,嘿嘿,,,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00:27
nantingcunzhang 发表于 2014-9-24 00:18
花版,,可以换成语音版的吗,,嘿嘿,,,


  村长,抱歉啊,没有语音版,这还是我一篇一篇攒下来,然后在网上搜到的。    老头儿写的不错,又是小寡妇、又是小姐、有革委会副主任耍流氓未遂,也有公公娶儿媳妇、不知道孩子该怎么称呼(真事)。    七十岁放羊光棍大爷接受了寡妇 “爱的奉献” ,小媳妇和家里怄气喝卤水自杀,救命的法子是用粪水洗肠……      这信息量,都快赶上知音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00:46



中秋乐事



    我和一些承德知青老友,平时偶聚,逢中秋必聚。聚也不白聚,说不定就弄出点乐子,尤其是成人之美的“圆梦”之事来。去年中秋,我们把绰名“老山药”的老哥与“一枝梅”大姐撮合到一起,有对联为证:“老山药老当益壮,一枝梅梅开二度。”横批“前梦今圆”。这事说来有点绕,且只可用绰号不可用真名。


    老之将至,又逢佳节,年轻时羞言之事,那晚一见冰轮皓月众多老友,就都解禁了。“一枝梅”当初是女知青中最漂亮的,追求者甚多。“老山药”和她是邻居,为追她撵来插队,落到邻村,常来看望。来了不空手,总带点好吃的。跟“一枝梅”住一块儿的女同学都跟着解馋,明知“老山药”配不上“一枝梅”,也硬起哄。但终是没成,“一枝梅”和男知青唱郭建光的“一棵松”好上了,后来成为一家。“老山药”苦恋未果,与女知青“苦菜花”结成一对。


    岁月悠悠,世事难料,两年前,跟事先沟通好了似的,“一棵松”倒下,“苦菜花”枯黄。剩下“老山药”和“一枝梅”各熬时光。后来我们就做工作,说你俩早年有情未成是缘分未到,这会儿上苍成全,就得顺天意。谁料“老山药”说“一枝梅”变成了“干枝梅”,不再受看;“一枝梅”说“老山药”已成“老树皮”,看了难受。我们分析,别看这么说,其实还是放不开,于是说办法有啊,你俩都想着先前的对方,灯一闭,就回到当年了。


   中秋那天晩上,让他俩都拾掇一番,再见面,又灌酒,又提往事。说得“老山药”血脉贲张,“一枝梅”残花绽放。大家趁热打铁,饭后把“一枝梅”送到“老山药”家,出来关了电闸。


    转天“老山药”和“一枝梅”请客,说昨晚我俩干坐一宿,啥事也没有。我们说还是珍惜大好月光吧,都是过来人,也就别装模作样了。


    本来说好了春节办事,但其间出了岔头:“老山药”有一女,甚美,离婚了,想占“老山药”的房子,条件是你结婚可以,但得去女方家住。“一枝梅”和儿子儿媳住一起,婆媳关系紧张,不可能让“老山药”过来。但他俩还行,后来就租房住了,这也是黄昏恋的新路数:家里有伙伴,墙上没照片,即不登记。


    今年春天,“老山药”上山晨练把腿摔了,全靠“一枝梅”照料;“一枝梅”突发心脏病,多亏夜里“老山药”发现及时。由此二人感情愈发好,就想登记名正言顺成夫妻。然后就让我们这些叔叔姨姨帮着做工作,结果有重大发现:“一枝梅”儿媳跟初恋又恋上了,弄得家庭不和。于是众人突发奇想:干脆顺水推舟让他们这厢散伙,再把“老山药”的女儿和“一枝梅”的儿子撮合成一家,剩下的事就都好办了。


    此事进展顺利不细说了,本想今年中秋节正式促成,但最新消息是两个年轻的已登记装修新房,反把两个老家伙撇在后边。这样,今年中秋节我们就有三件事要办:一、参加两个晚辈的婚礼。二、庆贺俩老家伙登记成合法夫妻(喜宴待办)。三、这第三件事比较难,就是不能忘了苦命的“一棵松”和“苦菜花”。“老山药”和“一枝梅”能有今日,是人家二位舍命成全来的。想当初“苦菜花”在《沙家浜》里演过卫生员,也喜爱郭建光,全只为有演阿庆嫂的“一枝梅”挡在前头,才不得已跟了“老山药”。这阵儿他俩在一块墓地两个单元干等着,而这边夕阳无限好,乐得不思归,干脆,让“一棵松”和“苦菜花”先搬一起住得了。


    这馊主意也不知谁出的,马上就遭到“老山药”和“一枝梅”的一致反对,说少的老的,再加上他俩,这不乱套了吗!我们说好比下乡选调回城都有手续,一点都不乱。问那他俩到一块儿,手续谁出?将来有那一天,我俩咋办?这一下还把我们问住了。


    花好月圆,盛世良宵,一群老家伙,胜过老狐狸,估计到时候就有办法了。说归其人到这岁数了,看八月十五的月亮,就想着但愿人长久,为他人除烦恼,自己也快乐,就是了。









作者: nantingcunzhang    时间: 2014-9-24 00:57
都是积累下来的财富啊,,,嘿嘿,,果断收藏细读
作者: noodles    时间: 2014-9-24 09:32
花斑熊 发表于 2014-9-23 21:50
好,我尽快发。

    上礼拜,其实就是前天,我爹突然说想黄金周去西安玩~~~~   这不是玩,这是他 ...

去西安玩啊,我可以给你找点攻略,毕竟那是我战斗过1年的地方,还是比较熟悉的。这次这么远不能开车去了吧,火车比较方便。就怕人多。
首先西安火车站就有国营的去兵马俑华清池的大巴,不贵还安全。不用找私人的小巴。
去回民坊逛逛可以,吃吃羊肉泡馍啥的。陕西十大怪。我还记得2句:锅盔像锅盖,面条像裤带。其他不记得了。
可以买点核桃,那边的山核桃特别好吃,比咱们这边的个大,长,皮硬。他们喜欢做椒盐核桃,
还有各种面食。各种面条,biangbiang面。臊子面,杨凌蘸水面,什么裤带面,高筋面,油泼面啥的。总之都是面。我吃了1年都没吃够。
西安总体感觉路况很好啊,路不堵,好开车。可以围着城墙看看,你可以在城墙上租个自行车转一圈顺便减肥了。
白天可以去大学看看,西安交大,建筑科技大,离城墙很近,话说以前去西安交大散步还在校园里看到过鹦鹉,感觉比咱们这的校园野生多了。
白天可以去逛逛景点,兵马俑看看泥人。华清池找找和杨贵妃洗澡的感觉,可以去他们那边的古玩市场逛逛,当年我一道周末就去逛,有朱雀路古玩市场,还有新建的劳动南路古玩城。那边玩和田玉的氛围不错。维维多。还有就是你喜欢的核桃多,那边野生核桃可以试试淘淘。
晚上可以去大雁塔看看音乐喷泉。还有大唐芙蓉园看看找找大唐的感觉。晚点可以夜游曲江池。(杨贵妃的后花园)当年大诗人白居易在那还有留诗。
总之可以玩的地方不少,除了兵马俑。秦皇陵。华清池以外。都是免费的。
去那边感受一下西北人的风格也不错。听听秦腔,尝尝小吃。
住宿可以找个相对离火车站远点的地方,不然肯定条件差还贵,那边生活节奏也慢。去几天肯定能放松。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12:24
noodles 发表于 2014-9-24 09:32
去西安玩啊,我可以给你找点攻略,毕竟那是我战斗过1年的地方,还是比较熟悉的。这次这么远不能开车去了吧 ...


   多谢多谢,获益匪浅。   准备去个四五天,火车票已经买不上了,全是二十个小时左右的。  昨儿订的机票,不到俩小时到咸阳,然后做机场大公共去西安。     

   这两天晚上看西安旅游的小文,然后在地图上翻旅馆。  连大雁塔附近都没房了,悲催,估计只能有哪儿算哪儿了。






作者: noodles    时间: 2014-9-24 13:17
花斑熊 发表于 2014-9-24 12:24
多谢多谢,获益匪浅。   准备去个四五天,火车票已经买不上了,全是二十个小时左右的。  昨儿订的机 ...

恩,以前也飞过咸阳机场,可以不用大巴去市里,大巴一个人也要几十,三个人的话,打车100足足够了,你跟司机讲价好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13:22
noodles 发表于 2014-9-24 13:17
恩,以前也飞过咸阳机场,可以不用大巴去市里,大巴一个人也要几十,三个人的话,打车100足足够了,你跟司 ...


   太好了,多谢多谢,只知道大巴四十几分钟,到钟楼。      能打车更省事。

作者: noodles    时间: 2014-9-24 13:23
花斑熊 发表于 2014-9-24 13:22
太好了,多谢多谢,只知道大巴四十几分钟,到钟楼。      能打车更省事。

对,大巴在钟鼓楼有站,下车过马路直接就到了,也行。也可以直接坐大巴去。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13:51
noodles 发表于 2014-9-24 13:23
对,大巴在钟鼓楼有站,下车过马路直接就到了,也行。也可以直接坐大巴去。


  嗯,想订钟楼旁边的酒店,五天要两千多,正犹豫是不是改住大车店呢。          呲牙   

   我一个人在青年公寓混几天,甚至老式澡堂子睡几宿都没问题,关键是老头老太太身子骨不成,受不了这罪了。  还走不了多少道儿,只能找近处住。

作者: noodles    时间: 2014-9-24 14:02
花斑熊 发表于 2014-9-24 13:51
嗯,想订钟楼旁边的酒店,五天要两千多,正犹豫是不是改住大车店呢。          呲牙   

   我一个 ...

5天2000多实在太贵了。一天400+了。一天一对儿狮子头啊。赶上去普吉岛找酒店的价了,不如找个远点的锦江之类的。打车来回都不亏,我有锦江的会员卡要不。好像全国都9折。
作者: kingofking2012    时间: 2014-9-24 14:10
看了好久,还有下文吧。好文啊,谢谢熊兄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14:15
noodles 发表于 2014-9-24 14:02
5天2000多实在太贵了。一天400+了。一天一对儿狮子头啊。赶上去普吉岛找酒店的价了,不如找个远点的锦江之 ...


  嗯,我也在犹豫,去西安住公寓式酒店比较扯,显得很二。      可附近锦江、速8、七天之类的三人间都订完了,仨人订两间,和400+差不多,关键是选的时间不好,五号出去,旅馆肯定天价。  我们还没车,有车在市里转几圈也能找到,没车比较麻烦啊,拎着包现找旅馆就难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9-24 14:17
kingofking2012 发表于 2014-9-24 14:10
看了好久,还有下文吧。好文啊,谢谢熊兄


   兄客气了,我尽量找有意思的发上来,老头写的挺好玩。

作者: qwe    时间: 2014-9-24 14:30
hao好文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35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10-14 22:36 编辑




   老赫的乡村




 命运

  
  老赫这辈子走进大山,是命运。而命运是难以抗争的。


  童年在天津,老赫住洋楼,眼里除了楼房平房就是平房楼房,于是以为整个地球就是这样的。1964年的腊月,下了很大的雪,雪中的年味儿变得很浓。那时老赫已过了13岁的生日,最大的爱好是看书,还爱和同学去逛劝业场的文物商店。有天在店里见到带玻璃框的四条屏,张大千画的蜀道(赝品),山高林密,气势磅礴。老赫很喜欢,却没钱。怎么那么巧,一出门就见到他四姐,他四姐正在买年货,买得很兴奋。四姐一向出手大方,况且她们姐儿五个就老赫一个老兄弟,老赫的要求一般都能达到。她毫不犹豫立即掏钱买下,回家后挂在房中的正面墙上。老赫本以为能得到父亲的赞许,不料他看见叹了口气,说行路艰难啊,傻儿子,你莫不是要去那里?


  真的就让父亲言中了。几年后的正月里,老赫就离家走了,去塞外的大山里插队。初到那儿,老赫感觉就像钻进了那四幅画,环视四周,群山铁桶阵般团团围定,真乃插翅难飞,人,整个掉进去一般。


  掉到山里很长一段时间,老赫迷迷蒙蒙总似在梦中。时光在老赫的眼里仿佛一下子退回了数百年,一切都变得那么古老而且单纯。尽管老赫不知道先前该是何等模样,但又认定应该就是这样吧(好像在哪本书里见过)。不过,说心里话,对此老赫并不反感,它让老赫惊慌不稳的心倒有些安抚,渐渐走向平静。老赫家庭出身不好,“文革”被抄家,书、画全烧了,后又给老父亲弄出许多莫名其妙的问题。眼不见,心不烦。来到这山里也挺好。于是,老赫安慰自己,认了吧,这是命运,这或许就是当年四条屏在应验。






  
  视觉
  

  山里的一切,老赫首先是从眼睛里得到的。男女社员的衣裤尽是用家织的小粗布做成,只有公社和少数大队干部才穿细布。小土布粗糙不平,穿一阵就起疙瘩起毛。染布的染料有的还用植物的根茎,于是就染出类似日后牛仔服那样的深蓝色,且不均匀,深一块浅一块花花搭搭的,倒也不难看。


  山里的男人长得很结实,个子都不大高,可能跟从小挑担子有关。成年男人又称男“劳力”,即能挣工分的劳动力的意思。劳力后脖梗子正中都必有块硬包,那是挑扁担换肩长时间压出来的。老赫挑了一春天后,一摸脖子后也有了那么一大块硬东西。老乡说行了,挑东西你也就算练了出来。老赫心里说别再练成了骆驼。但没法儿,没那个肉包挑担子还真不中。


  老赫很羡慕妇女,妇女不挑担。妇女还能打扮。中年妇女的打扮有特点,头式叫“两把头”,是传统满族女人的梳法,即中间一条分线,向两边向后梳。梳到脑后打一个弯翘起来,像大公鸡的尾巴。老赫他们乍看就偷着笑,但时间长了也就看习惯了。


  春天又大旱了,塞北干燥的山坡地上,沙土冒起青烟。老赫随一盘耠子种地。老赫不会干别的只能拉牲口,一头叫驴一头驴骡,后面是扶耠子的、点种的、撒粪的、培垄的、踩垄的。从早干到晌午时分,人畜又渴又累,但活没干完,只是在骄阳下忍耐,麻木地操作。那一刻,热气从脚下升腾,大地静静的,只有击打点葫芦(撒谷种的工具)的响个不停,并从山谷远处返来回声。老赫朝前望,山脚河床长长,山坡田垄长长,再回头看,人畜汗水长长,一对对足迹长长,老赫心中忽然叫道:我的娘哟,敢情农民几千年的岁月原来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呀……
  


  口音
  

  这里的口音是奇特的,大概在全中国也是独一无二的。其特点就是发音中没有儿化音。比如盆儿、碗儿、罐儿,他们就念成盆嗯,碗嗯,罐嗯。你只要连起来念,就能念出那种感觉来。


  老赫发坏,编了一套套的话,专门把那些让他们念着容易出乐的词连在一起。举个简单的例子,如 “别看现在我们二和二不分,将来分清了二和二,我们就辈辈出官。”   让他们一念,就是,“别看现在我们嗯儿嗯儿不分,将来分清了嗯儿和嗯儿,我们就奔儿奔儿出光儿。”老赫听了就乐。


  老赫刚到村里,听他们的话尤其是老年人的话还有点困难,原因是老年人说话有点像唱出来的,要拉着好长的腔调。后来日子长了,不光听得明白,而且听得很顺耳。从中也觉出一些奥秘,那就是这种话音很适合在大山沟子里说,而且是远距离隔坡隔河地交谈。但在社员家里开会时你就得有点思想准备,不用多了,有两三位老汉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就跟干架一般,连棚顶的报纸都会颤动。


  老赫爱听女人讲话。这里女人的声音很好听,语轻,只是语速要比男人快。不仅如此,还有一个特点是女人说话“齉齉鼻”,就跟鼻子不通气似的。而且,女人还以这种腔调为美,有的人鼻子本来通气,却偏要捏鼓得不顺畅,以达到那种效果。这样,她说话就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老赫和社员们整天滚在一起,慢慢地也受影响。虽然不会“嗯儿二儿”不分,但语调却有了明显的变化。这地方过去是和东北几省划在一起的,总的语调是与东北话相似的,因此,老赫的语音里也就有了东北味,外出时,有的还误认他是东北人。老赫还问人家,你似(是)哪疙瘩的?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36


山村
  


  小山村离县城近百里,百里盘山道尽是胳膊肘子弯,胶轮大车也要走两整天。村里一辈子没去过县城的大有人在。人们对县城的想象,犹如想象北京天安门。去过县城的人,永远是社员在一起聊天的核心。说来很怪,虽然老赫是从天津来的,但没有人对天津感兴趣。在他们眼里,县城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而天津在哪儿?大概在天上吧,离得太远了,不值得一去。




  闭塞了也有好处,城里的革命洪流再滚滚的,滚到这里也没了多少劲头。老赫非常高兴,运动离这儿好像很遥远,这里每天就是敲钟,下地,干活,收工,吃饭,再敲钟……极少有人高喊口号,没有人查成分,没有人抄家烧四旧,总之城里那些让人胆战心惊的事,在这里少见了,对此老赫很高兴。只是这里很贫困,不多的薄山地打的粮食总也不够吃,糠菜半年粮在社员那里很平常。就因为穷,当初没有任何一个生产队愿意要知青,只能平均摊,一队一人。隔山隔河的,联系不便,又没有任何特殊待遇,几顿稀粥喝过,干活顶个破草帽,砍柴腰里扎根绳,日子不多,老赫和社员已没有什么区别了。有时,老赫甚至比社员还社员。比如,老赫那个家,空空如也,耗子都不愿去,说白了根本就不像个家样。老赫的日子过得挺惨的,但老赫不咋觉得。老赫自己说:咱叫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37


  野性
  


  很快,真的很快,老赫就感觉着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了。老赫心说这他妈的挺好。山里人的日子虽然苦,可再苦的日子里也有欢乐。这种欢乐在山外是被严厉批判的,而在这里却极寻常。那就是男女间大胆的嬉闹,以及屡屡发生在山野间的原始性爱。


  秋天打场时,老赫见一男一女俩社员抬杠叫号谁也不服谁,男的说你若敢干啥我就敢干啥。女的说你要不敢干啥你就不是那个啥。一旁人非但不劝反而添油拱火,结果俩人较劲较到深处,在谷垛边就动了真格的。把老赫吓得要跑,又忍不住想看,可惜他俩滚了一身谷草,看不清。但老赫明白,这要是城里还了得,非得抓起来不可。不过,在这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村干部骂咋闹得这过分!男的说怨我,女的说我也有责任,俩人还挺仗义。往下男的赔了一桌酒席,就啥事也没有了。


  老赫开始还有学生的羞涩。但架不住日久天长,渐渐就听得脸不变色心不跳。当老赫放大胆敢细细地看村里年轻的女子时,不由得就惊讶了,原来深山出俊鸟并非虚言,这儿的女子端的长得好看。好看在身上,是细纤苗条又不失丰满,腰身柔软得颇似风中柳,挺起的胸则像刚出锅的馍,圆鼓鼓地朝前使劲;好看在头上,长发虽然会裹些尘沙草叶,但只要散开一抖一梳,就还原成一幅青缎;好看在脸上,则是清清秀秀的瓜子形。直溜的鼻管,薄嘴唇。而最关键的眼睛,偏就不要有多大多圆。两个眸子朗星般地明亮,眼角则笑似的往上翘,随便瞥哪个男子一眼,管保让他失魂落魄……


  绝非老赫有意夸大,后来老赫从旁人那儿知道原因――是这里的水好,滋润。二是这里是草原与平原交汇的地方,历史上有多个民族在此生存,其不同血缘世代交叉融合,就有了择优去劣的最佳成果。好啦,老赫想那些费脑筋的道理,还是留给日后丰衣足食的人们去研究吧,在头脑发昏的年月中,藏在大山深处的草民还能干啥呢?稀粥烂饭灌饱肚子后,在暖暖且凉爽的山风中,还是去寻找一些属于自己的快乐吧。老赫觉出那真是一种独特福分,他都企盼能得到。


  夏夜清凉的小河中,女人们在明亮月光下脱得一丝不挂,尽情地欢笑洗浴。村里的坏小子拉老赫去偷看,老赫紧张得心要跳出来。但亮银子般的水波已将女人们身体涂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细节。有胆大的小子跑到河边抱衣服,远远地喊要衣服的从水里站起来。水中的叔伯嫂子竟有敢站的,甚至赤条条追上岸。此刻若被她们捉住可不得了,定被收拾得挨个叫娘不可。老赫落荒而逃。不赖,事后没有人恼,彼此依然相处极好,老赫这才吃下饭,但往下不敢再去偷看。


  新媳妇是村里的一道风景线,闹洞房是小叔子们最渴望的事,乱点分寸是不可避免的,但却吓不坏人,只会撩拨得新娘子情窦大开,与新郎同身心过好新婚之夜。转天在下地歇息时,他男人主动说则可,否则就要拷问,不招出细节是不行的。于是,新娘子就没了神秘的外衣,很快与全村的已婚女子浑如一体,成为创造山村欢乐的一员。


  老赫从中霍然读懂了男女,于是带着潜在的欲念,随众人共享受言语间的欢乐。盛夏晌午,收工回来,老赫抄近从一户人家堂屋(山里的房子有后门)穿过时,正值那家年轻女人(已婚)在盛饭。在热腾腾的白气中,她起身与老赫碰个正面,她光看上半身,两只圆大丰满白面馍般的乳房,就在老赫的眼前诱人地颤动、颤动。老赫不知所措,进退两难,她则笑道,你吃不(饭)。老赫吓坏了说,不敢不敢,看一眼就中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38


  企盼
  


  五年风雨,老赫已成人。老赫不再想城里,老赫甚至忘了自己是在英租界洋楼里长大的。三间茅草屋,一个知心勤快浑身有劲的女子,那是老赫的梦寐之求。


  老赫讲文明,向村中喜爱的女孩曾婉转地表达心意,可惜却很难得到真诚的回应。不是女孩无情,实在是人家比老赫聪明。女孩在场院的月光下跟老赫边燎毛豆边说: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注定在这山里待一辈子的,你早晚要走出去。老赫说我不想走,我要在这儿扎根。女孩笑道庄稼也不是想扎根就能扎,何况人?老赫说我喜欢你呀。女孩把烧熟的豆子塞进老赫的嘴,猛地亲了老赫一下说,中啊,我可不能毁了你,别着急,早晚有更好的女孩等着你。


  月亮钻进云里,女孩走了。老赫望着远去的背影,感觉着脸上还有余温,眼泪却不知不觉淌下来……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39




  小队
  


  生产队又称小队,老赫那个队二十几户人家,百十多口人,同在一口锅里抡马勺。小队没有队部,开会要么在饲养室,要么在住房比较宽敞的人家。在饲养室开环境差,外面是牲口棚,屋里大锅炒豆料,呛人呼啦的,炕上有块破席头子就不赖。在个人家开,就干净多了,炕上地下也有处坐。若去的次数多了,也得给点补偿,到年底给些工分。平时队里的火油(点灯的煤油)瓶子放那儿,开会点灯他家点灯就混着用了。老赫愿意到社员家里开,可以看墙上镜框里排得紧紧的照片,然后对照着找人。一看,当年很年轻很帅,现在老个屁的了。




  全小队大家干一样的活,吃一样的粮,拿同等分值的工分,看去像一大家子,没有太悬殊的差别。差别主要差在有的家劳(动)力多,工分挣得多,有的家孩子多,口粮款不够。但秋下都是按人口先分粮。粮多的可以卖了钱交款,人口少的则要花钱买粮,两下一平均,不找平也差不了哪儿去。反正最终是大家伙一块穷,穷大家。老赫一个人,口粮总也不够吃。




  若论日子最好过的,生产队长家应算一个。队长有派活的权力,他一句话,让谁干啥就得去干啥。队长的家属还有他的亲戚一般都能干上好活。比如大冬天妇女除了挑粪之外,这日需俩人给县里来的干部做饭,那这活基本上就轮不到外人头上了,准是队长老婆和老妈娘儿俩干。用公家的米和柴,既烧了自家的炕,还落下泔水,吃剩下的饭菜自然也不上缴,娘俩儿还都记满分。做饭在屋里,暖和,挑粪爬大山,贼冷,但没法,谁叫人家男人当队长,有权。当队长秋下分粮也有权,刨红薯(山芋)刨到某块地,这儿的红薯长得块头大晒薯片又出数,社员都惦着。可队长心里早算计好了,说从谁谁家分起,就分。社员都明白是咋回事,可不敢说。不是那家老爷们儿有啥能耐,是那家女人是队长的相好,队长总得报答报答,借着分粮看似随便一定,就公私两兼顾了。




  生产队的第二号人物本来是副队长,但副队长多选干庄稼活的老手,长工头似的带着干,于是,有点文化会使算盘的小队会计,一般就成了除队长之外的另一实权派。那时村里开会还要传达,生产队长不去。可小队会计得去,他能记点录。回来虽然十沟(话)忘了八沟,但没他还就是不成。此外,生产队有点卖这买那的事务,小队会计自然就是具体经办人。因此,小队会计下地干活就少,衣兜里有本有笔,还有公烟(烟卷),来了司机拉果兽医劁猪种马配骡等等,凡涉及全队利益的大事,还可以用公款做饭,买薯干酒请人家。别说社员眼热,就连老赫也羡慕不已,老赫刨半天红薯回到家,最好的饭也就是一盆高粱米粥(还是杂交高粱,涩,打场时驴都不吃),与队长、小队会计他们滋儿咂吃着喝着,绝对天壤之别。所以老赫有一阵最大的希望,就是将来自己有儿子长大了能当个小队会计,到时候一说自己是小队会计他爹,打肋巴骨往外都冒神气。




  生产队干活比较快乐,有说有笑。快乐就快在心里没负担,干好干赖挣了工分就行,庄稼长得好不好,秋下是否多打粮,跟自己无关。因此,自留地收拾得跟绣花一般,但在生产队时男女老少又是起五更又是挑灯夜干,累个贼死,那点活却总也干不完。春天老赫和几个年轻人往地里补(种)豆子,收工了还有小半口袋,挖个坑埋了,上面压块石片。天热豆子发芽,硬把石片拱起来。这要自己家的活,舍得吗?那会儿活累吃的又不行,整个小队从老到小都瘦,没有过一个胖子。日后见城里有人发愁减不了肥,老赫说有法儿,跟我去生产队,干俩月就行,谁要不瘦,我跳河!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39


  
  喝酒
  


  小山村里有个代销点,代销员逢集去公社供销社进货,小推车一边是针头线脑,一边是个大黑坛子(那时刚有塑料鞋,没有塑料桶),里面装的是薯干酒。薯干酒又辣又冲,一口下肚,轰地一下就冲到脑瓜顶,所以也称大炮,酒量再大的也架不住几炮。不过,对喝不起或很难尝到酒的人来说,偶尔轰一炮,也挺过瘾的。实在轰不起,就挤进代销点围着酒坛子紧吸拉鼻子,不花钱闻酒味。也怪,老赫家里没人能喝酒,老赫却挺馋酒,也爱闻酒味。




  代销点还卖火油(煤油),打到棒子(瓶子)里跟白酒没啥区别。有天老赫攥着棒子从代销点出来,被个馋酒的拦住,老赫坏,装着舍不得,结果那个就非抢不可,抓过去仰脖咕嘟就灌了一大口,灌完了才觉出是火油,往下好几天说话跟拉破风箱一般,喉坏了。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但表明了酒的巨大吸引力。




  下乡第一年冬天队里分红,队长生扣老赫两块钱让请他喝酒(不请不行)。晚上就去队长家,队长媳妇炒了白菜帮又炒白菜叶,老赫坐炕头上第一次像回事地喝酒。想想到山沟里这一年的辛苦,想想年迈多病的父母,想想日后自己的前景,万般愁情滚滚而来。队长看出老赫的心思,说喝酒吧,一喝全舒服了。老赫就灌了几盅薯干酒,顿时人就轻飘飘不知在云里雾里了,心里的疙瘩全不见了。喝到最后,老赫身子朝后一倒就睡着了。半夜里醒了,伸手一摸这是在哪儿呀,怎么还有长头发的,后来呼啦一下明白过来,身边是队长媳妇呀!吓得老赫天没亮出溜下炕就跑了。




  借酒消愁,老赫几个知青凑到一块儿就喝薯干酒,明明不好喝也要喝,实话实讲,喝下酒,能让人心里轻松一些,起码不想家。当时村里舍得喝酒的社员多是成分高的。原因是他们多娶不上媳妇,家里劳力多,口粮款少,有点余钱,往下也没啥盼头,不喝留着干甚。而成分好的得说媳妇,孩子多,还得筹备盖房,所以必须处处节省。因此就有个笑话,批斗会上一贫农控诉说你们(地富分子和子弟)还吃香的喝辣的,这叫啥新社会,还不如旧社会。结果立马把他也给揪上去批斗了。




  老赫很羡慕村干部,当村干部最大的好处是能常喝到酒。除了社员家有个红白事或盖房当兵招工要请他们,后来就发展到陪上级领导吃派饭。但那派饭不是挨家派,而是固定在一两户条件较好的人家吃。一般那家妇女得干净利索人还得有点模样,嘴还会说。最好男人在外是个干部,家里没有?拉巴喘的老人和吱哇乱叫的孩子。这种饭有酒有肉档次较高,一般下乡干部享受不着,起码是公社革委会主任一级,还有县革委的领导。大队主要头头这时就顿顿陪吃陪喝了,而饭费则事后由大队统一结算,折成工分。故那家妇女在家做饭,一年也顶上俩好劳力。别人却也眼红不得,一是你没人家那两下子,二是你家也没酒,尤其是没好棒子(成瓶的)酒,而人家老爷们儿能买来高粱酒。这种饭老赫只吃过一顿,是县武装部的副政委来,听说老赫会写诗,就叫来了当场听。可能是诗一般,就再不找了。




  老赫自己也买酒。有一年冬天代销点卖枣酒。枣酒比薯干酒好喝多了。老赫打了一斤,每天喝点。有个雪天收工回来,心情不错,炒上两个鸡蛋,把剩下的一两多酒倒在一个小铝碗里,放在灶口的热灰上温着,准备美美地享受一下。不料把鸡蛋端走时,脚下碰动烧火棍,那棍不偏不斜叭地就把小铝碗打翻,一点儿酒也没剩下。气得老赫把烧火棍撅成三截,扔灶里烧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0






  忆苦
  


  忆苦的重要内容是讲完了吃一顿忆苦饭,老赫对此挺感兴趣。吃得好赖无所谓,关键是老赫省了一顿饭。




  1971年冬搞阶级复议,重新定成分。各村驻进贫宣队,晚上演节目发动群众。老汉的白眉毛白胡子是用棉花粘的,汽灯一照胜过杨白劳。女孩的花布衣是《红灯记》李铁梅那件,老太太索性用了沙奶奶(也是李奶奶)。三个人拄棍端碗在大队部门前空地演乞讨一场,二胡板胡横笛吱啦一响,扯开嗓大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冤冤、啊申……”那时节正刮北风,飕飕贼冷,把仨人冻得直哆嗦,一个劲儿冤冤冤,差点没申出来。老赫也是宣传队的,管效果,站在房顶上扬谷糠,白花花的飘呀飘,下雪一般。扬着扬着,隔壁院里有人喊:别瞎扬了,都扬锅里来啦!




  隔壁当院支口饲养室炒豆料的大锅,咕嘟咕嘟煮着稀粥,粥是高粱米头遍糠做的,当地人称这糠叫“刨糠”,比正经糠要粗得多。老赫分析刨糠的“刨”字是从刨花那引来的:做木活先出刨花,然后还要用砂纸打磨,出细末子。刨糠是打场时头遍糠,以壳为主,相当于刨花;到了二遍糠就是细糠(细末),再往下就出米了。按说“刨糠”喂猪都不是好料,可那是贫宣队长特意交代的,说忆苦饭就得吃不是人吃的东西,谁不吃谁不是贫下中农。这还了得,那年头成分不好连民工都出不上,更不用说娶媳妇当兵。于是社员们都乖乖夹着大碗来看节目。看完一人一碗,咕噜噜硬往下灌,眼瞅就见了锅底。贫宣队长说再演一遍再煮一锅。没有现成刨糠,就改用了谷糠,雪花都进锅了,转天全大队有一半人拉肚子。




  据老赫所知,所谓忆苦饭的原料不外这么几种:麦麸子、高粱糠、谷糠、豆腐渣、豆饼、野菜等。其中以麦麸子最好,蒸出颜色暗红,发黏,不很噎人。可惜塞外不种麦子,老赫吃过若干次,都是糠,想想,倒也应了吃糠咽菜那句话。不过,如果吃的人少又不愿祸害自己,就吃干的,偷偷掺些粮食蒸饽饽吃。若是喝粥呢,那就得看粮和其他东西的比例了。正七三还将就,要是倒七三就有点像猪食了。可吃干的也得分怎么吃,老赫那个生产队评多少日子也没评出地主来,换了几个贫宣队员也都是贫下中农,连富农也没有。贫宣队长不服气亲自来了,说俺今天和大家一起吃忆苦饭,每人一大碗干豆腐渣,不许喝水。就噎得个个眼珠子差点冒出来,转天晚上开会还屁声连天,结果就评出一个富农。贫宣队长噔噔带头放着说咱再吃一顿纯谷糠饽饽吧,每人斤半。谷糠比豆腐渣还噎人。生产队长告饶说别吃了,今晚评不出地主,我带头报名,老赫说我也报名。




  不是瞎编,是真事。那时极左搞到了极致,上面下指标,地富评得多,贫宣队是先进,评少了,谁也别想过关。




  春天,县里开知青讲用大会,中午吃忆苦饭,小米稀粥就咸菜条。要说会议主办者够开明了,没让吃糠。各战区和公社带队的都是武装部长,腚后吊着驳壳枪,不用枪套。也不知怎么他们之间较了劲,说谁的知青喝得多谁革命。年轻人好起哄,就玩命喝,加上咸菜又咸,就喝得大餐厅里拉风匣般的响。众所周知,喝小米稀粥是喝两碗尿三泡,喝五碗尿半天。再加上正赶上春寒,剧场里又不取暖,下午开上会就热闹了。开始还忍着,一会儿就乱了。女的先不行,脸憋得通红,顾不上脸面,急得一边跑一边解裤带。紧接着是男的,最后武装部长也突秃了,厕所内外发水一般。老赫战区的部长正赶上拉肚子,解大手时把壳驳枪放在前面腿上,结果蹲时间长大意了,加上枪也滑,一起身叭叽掉坑里了,坑还特深,没影。老赫打溜须说他会钓鱼能钩上来,找根竹竿绑上铁丝钩呀钩,不赖,钩到会散了终于钩出来,拎河沟好一顿冲。部长挺感谢他,说再选调想着你,把老赫美得够呛。但这事一直没兑现。有人问怎么啦。老赫挠挠头说后来那部长的枪不是卡壳就是打臭子,可能他不高兴了吧……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0
 


    种谷


  要是不种谷子,老赫说啥也不认识点葫芦,摆眼前也不知为何物。点葫芦的葫芦,就是农家饭熬葫芦条的那种葫芦。一般取个头稍大的,将熟时把内中掏空,掏空是个技术活,不能一破两半,那就成瓢了。只能在葫芦顶底两端各破鸡蛋大小的孔,掏空后在底部安个木把,要牢,以便拿住。前端则装尺半长掏空内心的向日葵秆,封住断头,再在上部开一小孔,孔下绑几缕干高粱穗。这样,一个点葫芦就做成了。


  操作时,先将谷种注入,持此物者行走在豁开的垄沟间,用根小棍有节奏地敲打葫芦头,顿时,谷种从小孔中蹦出,落在高粱穗上,再均匀地散到土垄里。当葫芦里种子尚满,敲击的声响就发实。播到半路,葫芦内有了空隙,声音就大了。当年一个生产队春耕时都配几副犁杖,东山西山沟里沟外种谷子,从早干到晌午,骄阳如火,人马皆乏,这时能听到的只有点葫芦顽强的响声,嘭嘭嘭,仿佛在说:为了收成,还得种,种种种……


  据老赫考查,点葫芦的发明者是鲁班。想想这极有可能。鲁班一生发明的东西太多了,小到木工用的锯子、刨子、钻子、凿子、铲子,乃至班母(刨木头顶住木头的卡口)、班妻(弹簧纸用的小钩)。大到打仗用的重型兵器。涉及到民生大计的农具,鲁班不可能不关心。当初老赫乍见点葫芦,还以为是哪位社员一时顺手而做。日后才知道,那是上了古书有名有姓的农具。《齐民要术》一书称其为“窍瓠”。“窍”,孔穴。“瓠”,葫芦。窍瓠即内中掏空之葫芦也。书中“种葱”一节言:“两耧重耧,窍瓠下之,以批契继腰曳之。”就是指用耧开沟后,用窍瓠播种。这里是说种葱,老赫没种过,只栽过小葱。但见过葱籽很小,若大面积播种,只有用点葫芦才合适。


  点葫芦这种工具很古老,老赫在一个博物馆见过,说明词讲这东西春秋战国时就有。老赫仔细看,与他使过的一模一样。一时间老赫有点发蒙,不知道是自己回到了春秋战国,还是春秋战国一下跳到如今……






  
  扛耠
  

  塞北的农田多坡地,耕种较平原费工费力。山坡地的耕种方式大致有三:一是用牲畜拉犁杖;二是人扛耠子;三是用镐刨。其实,在面积很小的地块里,扛耠子是比较合适的。要是用大犁杖,牛马都没有调头的空间。老赫对此深有体会。



  耠子比犁杖略小,前有铁铧犁,后手犁杠斜着扬起,正抵在执耠者的肩头。前方一人或俩人纤夫似的拉绳,后者猫腰弓身用力向前拱(扛),耠子就前进了,垄沟也就豁开了,然后再撒种。这种方式简便实用,还特别适合一家一户的播种规模。但由于是人工方式,人体姿势又和一些美术作品画的旧社会农民受剥削的形象有相似之处,所以后来被禁止了。其实经过秋后翻整的田地,到了春天还是比较松软的。加上不是长垄,到地头就可以喘口气,也说不上多累。可那个时代要革命形式,不要实际,说什么也不许扛了。老赫牵牲口种地时最怕在小地块里调头,因为地边往往就是崖子边,挺陡的,老赫怕,牲口也怕摔下去,牲口就往里撞。一撞,就踩了老赫的脚。牲口蹄子多硬,一下就踩肿了。老赫说还不如扛耠子省事。但又不敢,还得拉牲口。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1


  栽薯


  
  村边有条小河蜿蜿蜒蜒,从大山深处一路欢唱奔来,从身到心纯净无瑕,绝没有半点污染。一眼望去,水下圆石的花纹和小鱼的鳞片都清清楚楚。天热时,干活来到河边,摸摸水并不凉,老赫就想下去扑腾几下。社员就喊下不得哟,水一浑,红薯就长不好,冬天爱烂窖。老赫不知真假,但见大家如此看重这河水,也就收敛了手脚。



  农活是栽红薯,男劳力挑水,这是累活。队长说了一声起肩吧,几十条汉子腰板刷地就挺起来,耳畔立刻就响起扁担的嘎吱声。一支负着重担的队伍,开始沿着羊肠小道朝山上一步步走去,老赫是其中一员……



  红薯是好东西,一亩山坡地能收三千多斤呀。尽管红薯吃多了烧心(胃酸过多),但为了填饱肚子,也就顾不上那些,村里年年都要栽种大量的红薯。栽红薯又叫抹秧,就是把红薯秧轻轻抹(薯秧易折)在坑儿里,立刻浇水,再封上土,踩实,秧就活了。薯秧喜水,没水活不了,水在栽薯时贵如油。说到底,有了水,才有红薯,才有了让大山里的芸芸众生世代生存繁衍的基本口粮。



  村里没啥好田,一块块沙土地高高挂在半山腰。几趟水挑上去,再壮的男劳力,也浑身是汗大口喘粗气了。尽管如此,却没有人藏奸偷懒。不用监督,水桶总是装得溜满的,跟往自家水缸里挑一样。没人提醒,脚步都走得很稳,尽量不让水洒出来。因为都知道,这水太宝贵了,到了地里,女人每浇下小半瓢,就能栽活一棵秧苗。而一棵秧苗,秋下就能收获三四斤红薯,就够一家人吃个半饱,再配上盆稀粥、咸菜,一顿饭就解决了。说来,这一切都要感谢那条不起眼的小河。只要有那涓涓不息的清清河水,人们就有信心熬过艰难的日子,就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将近晌午,日头变得愈发焦燥,山地变得热气蒸腾,肚子则变得饥肠辘辘。老赫挑着空桶下来,再回头,抹秧的队伍又移到一块更高更远的地里,颇似进了白云深处。老赫两腿早已没了力气,肩头也压得生疼,然而也怪,只要一来到河边,用手捧起河水甜甜地喝下去,老赫身上的气力很快就找了回来。不光老赫,挑水的劳力都是这样,大家每一趟归来都喝河水,于是就像增添了新的能量,随后,一个冲锋,队伍就又杀到山上,又带起了一阵加快抹秧的热闹场面。收工了,人回村了,一排排红茎顶着绿叶的秧苗,则在贫瘠的山坡地上扎了根。日后,只要没有大旱,那秧苗就会长大连成片,将山地整个包裹成一片翠绿。往下还翻几次秧,不让它乱扎根,如此,主根到秋天就能结出大块的红薯。红薯块大,蒸熟了就甜。切成片晾,薯干片就白,也好保存。到了初春,妇女借驴压薯干,碾道里用细罗筛,筛得细雪蒙蒙,人,驴,碾子都罩在其中了,尤其是女人,甭管先前是甚模样,这会儿一准变成了白嫩的西施,老赫挺爱看的……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2



  井水
  
  说来,老赫所在这村的红薯产量高质量好,原因就在于那条河的水好。同时,河水还连着井,村里的一口井水,水质好,清凌甘甜,用这水做出的豆腐就格外的好,又白又嫩。当地吃一种“水豆腐”。就是用卤水点得嫩嫩的,不放在布包里压成块,而是直接连豆腐带汤汁盛起,放入用高粱秆扎的大浅子上,浅子下是瓦盆。于是,豆腐汤缓缓流到盆里却又流不净,上面的豆腐半含了汤汁,就变得分外香嫩。每次吃水豆腐,老赫都撑得要下不了炕。


  生产队长的绰号叫豆腐匠,手艺是祖传的,方圆几十里都有名。据说早年有算命的先生看了这村的风水,说此地必出一大将,说得极准。可若干年里,这村连一个当小官的也没出。有人就问算命的,算命的掐手指又算了半天说不对吧,你们村不可能没出大将。有人搭话说倒是出了个豆腐匠。算卦的一拍大腿说对了,那个指标让他给占了。


  水好,女人的头发就好。房东女孩洗头时,那头发就是一团乌黑发亮的青丝,若是缠在一起,可不容易梳开呢。而一旦洗净梳顺,就变成亮缎子一般,非常好看。可惜干活时尘土飞扬,头发极爱弄脏,因此,女孩都戴头巾。头巾红、绿色的居多,特别在冬天的原野里,很醒目。老赫干活时戴个旧帽子,他觉得不如当个女的,能戴好看的头巾。







  
  青山

  
  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老赫在山村数年间最发愁的,却是守着青山在,就是没柴烧。为省柴,老赫每天上工前把一锅米烧个小开(水刚冒泡),到中午,米泡烂,吃到转天早上,再煮一锅。那饭,一点香味也没有,吃得老赫馋猫一般,总盼生产队的牛滚坡,那么着不光能吃一顿肉,还不用费自己的柴火。


  夏天的山上是绿的,但近看是秃的,只有些贴地皮的小草装点风景。山上没了树木荆丛蒿草,就风起沙土飞,雨下泥石流,毁了庄稼又淤了地。谁都知道早该封山育林了,可人不能吃生米呀!还得硬着头皮去割。一把把飞快的不辞辛劳小镰刀,一辈辈愚公移山精神相传,终把林木茂盛的大山修理成秃和尚。


  已是这般光景了,妇女和孩子天天还要背着柴篓去寻柴,篓内尽是些荆梢(山上一种灌木,多年生)根茎。再看山上,羊群正在觅食。山羊看似温顺,但其吃草的方式是很可怕的,它嘴啃蹄刨,斩草又除根。多少歌中唱羊群似白云朵朵,然朵朵白云在山上飘过,身后留下的却是万千蹄印和点点黄沙。有一种景象是极奇可怕的:荒山有一层薄土层遮盖,上有青青草皮宛似绿毯。然一旦撕开个口子,哪怕是个小口子,其后果就是越撕越大难以补救。


  老赫做梦,梦中灶里不再烧柴,而是烧煤。听说有一种沼气,是可以点燃做饭的。但从梦中醒来,灶膛里却是冰冷的。没有柴做饭,没有柴烧炕。无奈何,把队里的秫秸杖子(墙)偷一段烧了。总得把饭做熟。不错,吃饱了。再做梦,梦中老赫终于走进山间繁茂葱茏的草木中,却没有带镰刀,感觉是不再缺烧的了。那一刻,老赫激动得要跳起来。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3



  闹鬼


  
  讲鬼故事,是劳动间休息时最永久的话题。尽管天天喊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但每当讲起鬼呀神呀,众人听得都极认真,没有人表现不屑一顾。当然,讲鬼故事最好是在夜里。老赫爱听鬼故事,自我感觉胆挺大的。


  秋后,大田的庄稼都收了登场了,有一天队里派老赫去看场。看场实际是夜里在场院住,睡在四面漏风的小屋里,防止丢粮食。场院在村边,周围没有人家,都是庄稼地,天黑后怪吓人的。那天看场的是生产队长和老赫,躺在小炕上,隔着破瓦片能看见夜空中浅淡的月亮。队长就讲鬼故事,讲到最后说这两天夜里他看见有个一丈多高没有脑袋的人在村边转悠,转悠转悠就转到场院这来……老赫身上起鸡皮疙瘩但嘴硬说不可能,队长说你等着瞧吧。


  说罢队长呼呼睡着了,老赫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要瞧瞧到底有鬼没有。场院屋没有门,是用两捆谷秸挡着的,夜风凉飕飕吹进来。老赫有些饿,就出去抓了一把未打的豆秸烧。一阵噼啪响,炸开的豆荚里迸出圆溜溜的黄豆,黄豆在火中烧熟,散发出独特的香味。说老实话,这是吸引老赫来看场院的重要因素。


  火熄了,老赫从热灰中找豆吃。忽然,那边哗啦一声响,就见场院对面有一个足有两丈高的大东西忽悠悠晃过来,月亮却偏在那一刻钻进云里,老赫顿时毛骨悚然腿都软了。这真的是那个鬼吗?不过,这鬼却有头,长头发在风中飘,天呀!还是个女鬼。她还有脚,一步步走过来。老赫让自己镇静,一边准备战斗,一边推队长说快醒醒,队长迷迷糊糊地说扔过些豆子就中。老赫忙用锨扬过些灰和豆子。怪了,那鬼哗啦一下倒下了,然后就变成一个人影捡豆子吃。老赫上前看,气坏了,原来是队里的二傻子,刚才是他抱着一捆高粱秸转悠过来。他知道看场的都烧豆子,就夜夜来。至于谁教他抱高粱秸,就不知道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5


  表情


  
  山村是有表情的。老赫插队那会儿这种表情很是难受:泥泞的道路,乱堆的石块,废弃的院落。而村民院内,尽管主人也天天打扫,可一个臭气烘烘的猪圈,一垛乱糟糟的柴火,还有火区烟倒风的大灶。


  山村的自然条件确实差一点。可村民就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回答当然不是。但又该变成何等模样呢,那时老赫是想不出来的。时隔三十年后,老赫又到山里转,终看到这样一幅梦寐以求的画面:在一条水不多但河套很宽的河旁,矗立着一排排黄白色的楼房,碧水蓝天映衬着,颇有几分仙境的样子。


  这又不是画,是真的。老赫走近前更惊讶了。说来乡村里富户盖小楼并不少见,少见的是这样成片的楼群。会不会是做给外人看的呢。老赫走进楼房走进住户,于是就看到他们确是当地的村民,而家中装修摆设则与城里无二般。老赫不服,问住在楼里还怎么养猪喂鸡?人家笑道看不到一楼的小超市吗?弄老赫一个大红脸,老赫的观念看来太陈旧了,这样的日子哪里还用养猪养鸡?不过,老赫也明白,这是个有矿山和企业的山村,村民的收入甚至高于城里人。于是老赫就把这里当作山村的最佳表情。往下,老赫要寻找带有普遍性的表情。老赫要看家中养猪养鸡有狗还要烧大炕那样的村子是什么样。或许还是许多年前的老样?


  这样的村庄也轻易地就找到(盖楼群的毕竟是少数)了。隔矮墙见一家房子起码建有二十年了,老赫便进去。于是就见到了“三改”,即改圈改厕改灶。让老赫惊奇的是猪圈已没有了昔日的模样,更没有臭烘烘的气味。一面坡的猪舍,朝阳全是玻璃(冬季暖和),两口大肥猪逍遥自在地在光滑的水泥地面上溜达。地上的粪会随时冲进猪舍下的沼气池,沼气通过管道进屋,就可以做饭或取暖(取暖需转化)了。而猪舍旁的洗手间(厕所),墙上是雪白的瓷砖,淋浴器和抽水马桶一应俱全。这在过去是很难想象的。说心里话,老赫这些年到村里去,吃得好赖都无所谓,最憷头的是上厕所。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若不是亲眼见,他真不敢相信。当然,并不是所有人家都达到这个程度。但如今已有更多的村庄正朝着这个目标使劲。用不多久,会有更多的农村有这种表情。


  这种乡村表情很难得,于是,老赫的“笔记”也有了新内容。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5


  节日
  


  老赫深知,山里人早先最看重的节日,是春节、八月节(中秋节)、五月节(端午节)。最近老赫到乡下喝酒,聊到节日,一个村民告诉老赫他心中有五个重要的节日。老赫听了觉得很有新意。



  村民说的第一最最重要但在月份牌上又看不出来的节日,应该是十二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老赫反应还可以,说那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的日子吧。村民笑道一点也不错。他说这个日子对整个中国来讲都很重要,但对农民更为重要。他以自己为例(他属牛,与共和国同岁),他家日子在村里算是中上等了,但从上小学到中学,每年也只能在过年和八月十五时吃上点肉,而且也就是一顿,至于吃到每个孩子嘴里,就少得可怜了。剩下的日子家中只要能喝上稠粥,在左邻右舍中就很自豪了。他说那时倒也没觉得多苦,一是大家都一个样。二是也想不出农村的日子还能好到哪里。只有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才让农民渐渐地明白了,敢情农民也能过上酒肉顿顿有、米面吃不完的日子。他说八十年代中后期,农民家饭桌上最好的饭菜是炖大肥肉蒸白面馒头,喝的是薯干酒。九十年代则变成猪牛羊肉外加鸡鸭鱼,吃稻米饭。待到两千年以后,农民已经开始追求纯自然的绿色食品了。他指着刚出锅的饭菜,说绝对不打农药,在城里是吃不到的。因此,十一届三中全会应该是农民心中最神圣的节日,中国农民永远感谢那个日子。



  村民说的第二个节日是国庆节。尽管都知道这个节让中国人民当家做了主人,但说实话这个节原先农民是没空儿过的,农村没假日,而且那会儿正是秋收大忙季节。可为何如今这个节在一些乡村备受重视?原因是出了国庆黄金周,出了乡村旅游热。城里人如今爱吃农家饭,秋天满园瓜果满地粮食,乡土气息愈发浓重。在农家小院里,大锅贴饼子大锅饨羊肉大锅熬豆角,还有焦黄的小米面煎饼,炒柴鸡蛋,都是一看就令人胃口大开的。农家妇女做这些饭菜,不讲花哨讲实惠,不讲拼盘讲“三乎”,即热乎、烂乎、狼乎(量大)。因此,在喜迎国庆的日子里,村民们也在庆祝自己新的丰收。而且,从目前的趋势看,乡村旅游已经不限于黄金周了,平时城里人也常到乡下来。



  村民说的第三个节是中秋节。中秋节在乡村原本是极受重视的,乡村贫困时中秋节是人们解一次馋的宝贵机会。但由于现在生活好,而且在外(工作、打工、学习)的亲人很难在这天回来,再加之与国庆节相距太近,于是这个节的气氛起码在长城以北的山区就不特别浓了。不过月饼还是要吃的,家人还是要聚的,欢庆主要集中在八月十五晚上的那顿饭。至于赏月,得讲实话,北方乡村此时晚间气温就挺低了,坐在热炕上边喝酒边看着窗外的明月,当然十分舒服。若是待在院里长了,就有些凉。所以八月十五这天晚上,村街很长时间里是人车稀少,好在家家屋里都是灯光大亮笑语声声,节日氛围于是显现出来。待到大晚,一轮明月下,走着摇晃的男人和细心的女人,男人说老赫没醉,女人说穿上外衣别着凉。月光在那时则变得格外温柔。



  村民说的第四个节日是春节。这个节日在乡村除了承继着以往全部的意义,近年来则有了更多的团聚与放松的内容。这是因为如今村民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外打工,只有春节才能回来。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忙,只有春节才能舒服地歇上几天。在塞北,过去农民是走不出大山的,即使农忙季节,村头村尾也有许多闲人聚着瞎聊。这几年则不然了,了解外界的信息多了,加上有关部门还组织,许多年轻人都出去挣钱。塞北男女青年因口音圆正,北京不少大宾馆都愿意招他们当服务员。此外,即使不外出,在家里也忙得很。假如有几个大棚,或种菜或种花,又管理又销售,只要市场不休息,主人就忙得连饭都吃不消停。只有到了春节,大家都歇了,我不挣你也不挣,这才歇得心安歇得舒坦。又因为手里有钱,还盼望来年挣更多的钱,所以就把个年过得丰富多彩,年味十足。说到底,春节是一年里农民最开心的日子。



  五一劳动节在农民心中的分量,也是与五一黄金周相连的。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亦是塞北的春播时候。由于耕作的机械化或请工(花钱请人种)的普遍化,更多的村民有时间从事其他产业。当城里踏青的人们走进乡村时,村民心里不由得就感觉到了节日的气氛。



  村民说的第六个节是端午节。他说那天吃粽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求得平安。对此老赫清楚:那日清晨人们要上山采艾蒿,并配上红纸葫芦挂在门旁,意在驱邪去病。那日用河水洗眼,眼就亮。吃鸡蛋,一年就不肚子疼……虽然这些都是民间传说,但人们都宁愿去信,并以此换来一年的好心情。如今农民最怕的已不是政策变,中央一个个一号文件给农民吃了定心丸。农民最怕的是得病,因此,有着吉祥含义的五月节,自然是他们不可忽视的节日。



  除了上面这六个节日,村民说他和村里人还想搞一个常年不断的节,那就是最近兴起了红色旅游,他们村是老区,抗日时是游击队的根据地,打过不少胜仗,有许多珍贵的遗迹和生动的故事。搞好了,游人就会常年不断,全村人都得跟着忙活。他问老赫那是不是跟天天过年一样。老赫连声说是,老赫真心祝愿农民们天天过节,天天欢乐。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6



  梨花
  

  一夜春雨后,空气变得分外清新。老赫在家待不住,就去市郊梨花沟。临近了,老赫忽然想起了陆游的诗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细琢磨还是有些道理的。你看从市里出来,一侧是青山一侧是河滩,比及爬上小梁,但见远方重峦叠叠近处山道弯弯,难免就以为进入了草木不歇的山中。谁料眼前一亮,才见了嫩枝绿柳鲜美野花,却就在那白如飞雪的梨花深处,闪出个诗一般的山村。老赫想就是陆放翁至此,也会停下拐杖叩门的。


  老赫对梨花沟很熟悉。十多年前的夏天,某电影制片厂要将老赫的小说改成电影,导演和编剧要找一处景色不错但经济等条件相对较差的村子去体验生活。朋友就推荐了梨花沟。老赫先是不赞成,因为老赫知道梨花沟离市里很近,一般说来郊区都是较富的。但来到梨花沟,才发现这里与老赫的想象有着很大的距离。崎岖难行的山道,杂乱不堪的村院,还有村民们的生活状况,从哪儿看都更像远离城市的深山老峪。有人为证:导演和编剧一眼就相中了,而且一下子就在那儿住了十多天。


  而后数年间,老赫本有机会来梨花沟,尤其是想来看梨花,但一想到这里的路,就先憷头了几分。去年深秋某日,老赫在家写得腻烦了,与夫人登上公交车坐下去。车一过桥,见收割后的田地满目金黄,仔细看了,便知是乡里。想到乡政府有老朋友曾多次邀老赫来,就径直找去。此时老友不在,却结识了年轻能干的乡长,他介绍了全乡经济发展的思路,特别讲了梨花沟这几年变化很大,如今正办农家生态旅游,已引来了不少游人,而且道路也修好了。经他一说,老赫疑虑顿消,待老友赶来,便同车前往。时隔十载,旧地重游,只见水泥路面平展,山村干净整洁,农户家一派丰衣足食的气象。凭感觉便知这里有了很快的发展,村民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有了相当大的提高。那一日在山上看罢,就在村民家吃农家饭,饭前,老赫夫人被极富特色的农家小院所吸引:干净的厕所,市里的公厕比不上;沼气池旁的猪圈里,几头肥猪滚瓜溜圆,且无臭粪污水;笼中兔儿胖,柴鸡成群走,那时还有两只小猫头鹰被喂养着。老赫问了,极能干的女主人说等养大了好放回山上。那天老赫放开量喝了,老赫想有一天把导演和编剧再找来,老赫要写个新本子让他们拍。那日分手,乡长,老友还有那家女主人,一再说来年一定要来看梨花呀。老赫们连连答应,而且心中真的盼望梨花满天的日子早日到来。


  眼下就是梨花绽开的时节。天有点阴,但浅灰的天幕下,愈发显出满山梨花的雪白。站在一棵百年的老树面前,梨花棉垛一般雪山一样将你的视野填满。人走进树下,就如走入白玉林中,难得从花中探出头来。据说这树能产上千斤的梨,可盛开的花瓣和即将绽开的花蕾究竟有多少,那绝对是数不清的。据村支书说,梨花沟如今有各种果树三十余万棵,而成年结果的梨树就有三万多。这梨树开花就在这时节,昨日还未开这么多,今天则满树挂雪了。好一个满树挂雪呀。唐代诗人岑参本来是用梨花形容北地大雪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意思是大西北的风雪来得很突然,大雪挂树枝,满满的,白白的,恍如梨花怒放。岑参是湖北江陵人,老赫想他的家乡定有成片的梨树,于是他对梨花齐放的样子一定记忆很深,故写起边塞的大雪,不由自主地就联想到故乡的梨花。梨花美,美在洁白无瑕,梨花美,又美在千树万树竞相绽放。梨花沟名字有梨,梨花沟内又有如此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梨花,这实在是塞外的又一宝地。这里没有丝毫的人工雕琢,方圆十几平方公里的山地,静静地保存着最质朴的山野原貌,梨树或长在道边,或立于庭院,或列队山边,总能让你目中不离洁白,心中常存高雅。如今能到这么一个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喝一口纯净的山泉水,对城里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看了梨花,老赫找到村长和支书,得知如今梨花沟村民一靠果树二靠蔬菜三靠建筑(建筑队),人均年收入实际已过三千。最近又大力发展农家生态旅游,往下,还要修水塘,建桃园,让更多的游人来这里,春看杏花梨花桃花满山花,夏看漫山翠绿体会风凉,秋天则请你亲手摘果,冬天亦能观看北国山村风光。听了他们的话,老赫陶醉了。午饭依旧在那位能干的女主人家,只是她做出的饭菜品种比先前多了,味道更可口。四个凉菜分别是咸鸡蛋,苣荬菜、拌柳苟、瘦肉丁;汤是热豆浆、热米汤;大菜是柴鸡炖蘑菇、排骨炖葫芦条、蒸扣肉、丸子豆泡白菜、炒柴鸡蛋,还有热浆大豆腐、捞两米饭……老赫又喝多了,当场想做诗,脑袋嗡嗡的没做成。后来他说还是赶紧享受新生活吧,就啥都不想一心吃饭喝酒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7



     写小说与当局长



    写小说与当局长,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这两者在我身上曾是一段有趣的往事。1984年元旦后,我走马上任,仼承德地区行署文化局局长,当时我33岁。在那之前,我是地委宣传部科长。一年之内,从干事到正处(没当过副科副处),连跃四级。


    那时我写小说已经好几年了,作品在外发了一些。幸好我留个心眼,没用本名,好多人都不和道。那可是纯粹的业余写作,甚至像做地下工作,偷着写,可不敢让人知道。在领导眼里,老何工作有魄力,能写能讲,公道正派,能独当一面,所以才破格重用,前程一片光明。


    当时文化局下有承德话剧团(演过青松岭)、京剧团以及电影公司、新华书店、群艺馆、文保所等一大堆事业单位,局内科长40多岁,干事50来岁,排一排,顶数我最年轻资历最浅。一讨论个事,老同志一张嘴多是早先哪哪个局长在时,我们是怎么干的……你说,这活我可怎么干?


    我有法子,诸位能耐不都比我大吗?都想说了算,那好,咱各司其职。有空了我就下乡,到大山里去,抓基层文化站建设。一辆北京吉普,连司机一共三四个人,往前排上一坐,哼着小曲,顺着山道就开下去。不打招呼,到某个乡镇下车,先看看有没有文化站。有的乡干部挺横,喊找谁呀瞎看啥?自报家门说我是地区文化局的,司机说是局长,相当于你们县委书记。对方马上换了笑脸,咱也不怪人家,谈笑依然,商谈基层文化工作。


    当时承德地区有二百多个乡镇,几年里我差不多都跑个遍。经过上下共同努力,全区文化站建设在全省领先,在全国榜上有名。而且,我得到的那些小说创作素材,绝对是一般作家靠“深入生活”得不到的。你去了,人家未见得跟你说。我去了是工作,他得主动说,说了我好给他拨钱建房购书。


    肚里有干货,我再写小说,乡下的那些人和事就如潮水一般涌出来,哪里还用自己编,捋顺了就行。下乡抗旱,住大车店,整天和乡镇干部在一起忙这忙那。回来就写了中篇《乡镇干部》,一炮打响,遂成文坛写乡镇干部的专业户。往下又有《村长》、《村民组长》、《穷县》、《穷乡》等一大批作品。渐渐这事就瞒不住了。去省里开会,有人问我你们承德出了个作家何申,你知道是谁吗?旁人说就是他。啊?你一个局长还有精力写小说!这在当时是不被体制思维接受的。


    这期间,承德话剧团整建制归省,我代表承德,事情办得顺畅,双方都很愉快。京剧团改培训中心,大部分人员调出,去了地直最好的单位,事后老科长们都说想不到这么好的想法最后能落实。虽然大家认定老何干得不错,但上面有一种说法是:如果他不写小说,不是能干得更好吗?


    此话一槌定音:当局长写小说是不务正业。在当时,凡是天天晚上去单位看书学习的干部,都被认定是勤奋工作的干部。我去不了,就那点业余时间,我得猫在家写小说,还不接待任何人。明讲,公事公办,有事单位谈。想送瓶酒,门都敲不开。开大会讲,我有工资还有稿费,那些用不着的,免了。


    工作好赖自有公论,上级多数情况下也开通,1987年让我去省委党校中青班学习,半年。开班之时讲,毕业将提拔重新分配,学员都很兴奋,学习期间忙着为下一步做准备,找朋友会同学拜访老领导,星期天出去跑一天,回来上楼都费劲。一看我还在屋闷头写,说你就靠这小说有啥前程。我说前程不前程我管不了,但这一天我收获6000字。结果呢,快毕业了,又有了新精神:不从党校学员中提拔干部了。有人懊悔说白来了一趟。我说我可没白来,理论也学了,还写了好几个中篇。


    我当文化局长六年。工作上从没有人说不咋着。但也没有任何一个鼓励过说你小说写得不错。后来不一样了,外出参观学习,接待方领导说知道你们那有避暑山庄,还有个作家何申,我爱看他的小说还有电视剧。这边赶紧说对对对,我们都是好朋友,他的小说,我们也喜欢……


    为本地扩大影响,可以理解。现在若当局长的又能著书立说,是锦上添花才气横溢。当初当局长写小说,是一心二用不务正业。别处不知道,那时像我这样的,承德没有第二个人。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49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10-14 22:50 编辑



学习班里孵出《年前年后》


    中篇小说《年前年后》,是我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的作品。在那之前,我写了不少乡村生活系列的中篇,如《村民组长》、《一乡之长》、《一县之长》、《穷县》、《穷乡》、《穷人》等等,《年前年后》和《谷雨前后》、《大会前后》属于“前后系列”。


    写《年前年后》是1995年春节后。也怪了,那年过年时,我就特想去县里转转,总觉得有些什么好素材等着我。正月十六,我迫不及待地和报社几人乘一辆小车去隆化县。天冷,路上有冰,才出市没多远,拐一个胳膊肘子弯,车速快了,没拐过来,车一下就出溜到路下去了。好悬,两丈多高,多亏有棵小树卡着,悬在半截没翻。打开车门人出溜下去,去村里找来一些村民帮忙,把车头顺过来,滑到地里,又开上路。看看,车人皆无事,我说接着前进。到了县里,中午摆酒压惊,我说谁讲一段乐事我喝一盅。大家争着讲,我怕记不住,抓过餐巾纸记上几句,吃完饭兜里装了一摞餐巾纸,收获颇丰。


    回家就写,写了不到一万字,市委找我,让我去省委党校学习(半年)。去了,一看还是几年前参加过的中青年干部培训班,班主任都没变,他见我第一句话是:你咋又来了?潜台词是:还没提拔啊。我说惭愧啊。就拿房间钥匙,然后就高兴了——早先俩人住一间,现一人一间。这是我最渴望的,俩人一屋没法写东西。掏出稿子接着写,稿纸没了,就找,才开班乱哄哄的,好不容易从谁的床下翻出一本,是上期结业谁走时扔的。抖抖土,一写,纸薄,还洇,心说也不扔本好点的。但总比没有强,凑合用,下笔快些,就洇得差。


    关上门写,下课不出屋。楼道里热闹得很,彼此认识了又说又笑。好几天过去,有人说这位怎么老猫屋里不出来。我深知只要一出去,就甭想静下来。何况,写作还要有心理状态,一聊天,人就从 “年前年后”出来了,再往回找,不容易。


    每天两个小时的课,对我来说太好了。可下午还要讨论,我写到兴头上也不参加。反映上去,班主任找我说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说再让我“不好”两三天就行了。就这样,干了一个星期,写好了。


    省委党校在滹沱河边,离石家庄老远的,也没公交车,星期天挤小面包,挤上去人挨人,司机不错,说你坐发动机盖上吧。坐到半道一下跳起来,摸摸屁股,滚烫。熬到市里,找邮局,寄给《人民文学》编辑部。完了逛街,忽然想起应该寄“挂号”,这要是丢了都没处找。又一想,丢就丢,反正我写了。再回党校我屋门大开,不光聊天,还找人拉胡琴唱京戏。熟了乱逗,有人说你那几天在屋里孵小鸡了吧。我说没错真孵出来了。


    稿子一去杳无音信,我也没处问。天热了,学习班快结束了,那天我正在阅览室看报,班主任递过一本《人民文学》,说这是你的吧。我一看,《年前年后》,头条,还带一整页编者按:《何申的雄心》,大意是这样贴近当下生活的作品,是作者不断向时代深处挖掘的结果……


    后来,《年前年后》领头,加上《七品县令和办公室主任》、《穷县》、《穷乡》、《村民组长》、《谷雨前后》,一共六个中篇,改编拍了电视连续剧《大人物李德林》。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51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10-14 22:53 编辑


    念稿 脱稿 没稿



    1973年秋我考入河北大学中文系。开学第一天,教室进来班主任(时称辅导员),男,四十来岁。他掏出一张稿纸,先巴叽巴叽嘴,一字一字地念,欢迎各位同学,我叫某某某。停顿好一阵,又念:“下面,通知,下课后,全体,做卫生。完啦。”


    我们都傻了,就这几句话,还念稿?随后三年,就彻底领教了什么叫“离开稿不会讲话”。更可怕的是,他还爱转些文辞,有时念了一通,都不知他要说什么。我可不是不尊重老师,日后听说他改当教员教逻辑,有同学当场就笑岔气,慢性阑尾炎都犯了。平心而论,他这个人不错,很质朴,别的无异样,就是一讲话就不正常。原因呢?大家分析:他是“代干生”,是落实“掺沙子”(往知识分子中掺工农干部)的任务,从基层上来,学一阵留在大学做行政工作。估计原来念书有限,讲话心里没底,就写稿,一来二去就离不开了。此外,还跟运动有关,怕说错话。这位先生现在能有八十来岁,若看了千万别生气,我写您是没忘记您。记得到我们毕业时,您已经可以念一页,再脱稿讲一阵了。但脱稿讲的就是刚念过的,等于一稿捣鼓了两遍。


    当年,除了红头文件是铅印,领导讲话的稿子,都是秘书手写,又反复改,稿纸质量又差,揉得都卷边了。上台手掐一小捆儿煎饼似的,台下人都发愁。不是愁我们得听多长时间,是替领导愁啥时能念完。那时,天津、河北不少干部来自晋察冀根据地,工作能力强,但文化多是参加革命后学的。不念稿讲话挺好的,一念就叫了短。承德最有名的是“热烈欢迎唐山皮影团长途跋涉来我市……”被念成“热烈欢迎唐山皮影团长……途跋涉……(同志)来我市……”念完还扭头批评秘书:“应该加同志二字嘛!”


    还有一次我在场,传达中央文件,内中多次提到河南驻马店。我们老校长倒也念得利索,一口一个“逐(驻)马家点儿(店)”。台下乐,他不高兴说:“乐啥?”旁人小声说:“没‘家’。”他不服气,说:“那是印丢了,俺去过那,这么念好几十年了。”


    其实念稿要是念得快也挺好的,毕竟少了口头语啥的。我当教员时有一阵每次党校开学或毕业,一听说地委某位副书记来讲话,各家提前准备干粮。咋着,他是念一段脱稿重说一段,每句话前必有两个“啊”三个“这个”。一般情况下,他上午讲,食堂中午就不炒菜,馒头熟了也不出屉,多数学员干脆空肚子等晩上聚餐了。


    当然,也遇见很多没稿又讲得极棒的。大学教授讲古汉语讲鲁迅作品,带着讲义来,却不打开,讲得生动形象令人佩服。课下一问,说讲了20年了,早烂熟于心。省委党校一年轻教师讲辩证法,进教室空手,五十分钟滔滔不绝,太神了。回来我也练,讲哲学名篇,《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讲了一年,我也可以空手进教室。学员都是公社(还没改称乡镇)头头,问:这书太难懂,我们读得“费劲巴拉”的,你咋能倒背如流?我说你们公社有多少大队多少小队,都记得住吧,跟那一个理。


    听不用稿的高水平讲话,是一种享受。特别是能像唠家长嗑似的把事说清楚,看似简单,实际很不容易。这既要弄清你到底想讲什么,不能坐火车唠嗑说到哪去都行。然后要有条理,像说书似的一层层娓娓道来,特别是你得有比较丰富的语言。在这点上,会写小说的占便宜,因为写小说离不开叙述语言。同时我们还有好多精彩的歇后语帮忙。有一年开全国人大会,讨论 “两高” 报告时我发言,没稿,说到社会治安,我随嘴说了 “几大不好惹” ,如:喝酒不吃菜,光膀子扎领带,自行车骑到80迈。  把全场乐翻了。散会,石广生部长(在河北代表团)追到电梯里非让我再说一遍。后来我知道了,高官们平时很难听到这些生动的语言。


    作家开会发言一般都没稿,但也让会议主办人发愁:不知道讲多长,不知道他讲到哪去。有一年中国作协开全委会,会议议题之一是如何培养作家新人。大会发言时有位老兄发感慨,说鲁迅茅盾谁培养的?作家怎么能培养出来?这让台上的人很尴尬。这话讨论时怎么说都行,大会发言就不大合适了。事后这老兄也笑了,说也没稿,一不留神就溜达到那儿,也收不回来了。


    第一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10篇,按票数我的《年前年后》排在第四。在人民大会堂发奖,作协让我代表获奖作者发言,我说前面还有票多的。人家也不瞒着,说,你发言不走板,这场合,还是你上去我们放心。结果我上台,没稿,感谢一气,表表决心,简洁明了。下来大家说挺好,拿了奖金,就去前门吃饭,很愉快。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54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10-14 22:56 编辑




    被“骗”当干部的作家



    河北老作家张峻先生,写过《擒龙图》,今年满八十岁,谁见了都不信,说您最多七十出头。张峻有点小口吃说:“这,这还能有,有假?本,本人1933年出生在隆化八达营,1949年参加工作,还是被 ‘骗’ 去的。”  他说当时恨不得把自己年龄说小些呢,好留在家里种地。



    这就听不明白了,难道还有不愿吃公粮当“公务员”的?但这是真的。张先生说,当时有文化的人很少,他念过书,有一天正在耪地,村干部让他去区里送一封信,去了区长打开信说来报到了,很好,就当区里的文书吧。过了些天,区长把县里批准他为干部的批文给他,他看看揣口袋里。等到上面发供给了,区长说你那批文呢?他想想说我上茅房擦屁股了,区长急了说那是让你存档的……



    这些事是张老师当众讲的。真山真水原汁原味,一听就是坦坦荡荡的人,还是淡泊名利的人——1954年热河省委组织部的干部,不必拔尖,只要随大流跟着干,当官就是题中之义,甚至想不当都不行。但张峻却在工作之余好写小说,一写还就成了。后来领导说决定调你去报社工作,也好发挥你的写作特长。得啦,仕途路从此彻底打住。



    张峻老师在今年《长城》第三期发表随笔《湖色桨声》——栖身承德离宫十八载暨报社往事。其中有一段写道:“没料及三十五年后,近似一幕在山城重演。又一位文学爱好者……因写小说走红,也不得不离开地委去了报社。”



    他说的这个人,就是我。张老师是1957年到报社(当时叫《承德群众报》),我是1992年。对此我们都没有任何抱怨,一般人想进报社都进不来。略微遗憾的是,都是突然找你谈了就定了,怎么琢磨都有点被撵走的感觉。但咱不糊涂,当时讲干一行爱一行,机关干部爱写公文是正理,你却爱写小说,不合拍。如此,你只能走人。走也好,走了成了作家。不走,公文、小说两个都耽误。



    张峻自到承德,家就安在离宫内的热河省西山家属院,地点在绮望楼前面。他在这一住十八年。十八年不短,能在离宫里住上十八年的也不多,毕竟这里是皇家的园子,有山有水,空气里PM2.5低。张老师八十岁身体还这么好,应该和他年轻时在离宫住这么多年有关系。那时,为度过低指标艰难时期,他和家人曾在这里搂柴种菜养猪,响应“到大风大浪中去”的号召,还曾下湖教孩子游泳。但是,最让他怀念的是每天早上去金山亭下湖边读书。那时的离宫虽然破旧,不像今日的雕梁画栋,但很安静,静得你就想看书。现在张老师再进山庄,西山还在,昔日住处已芳草萋萋,金山亭比先前更挺立,但赶集般的人流已难容你打开书本。



    毕竟家在园中十八年。王宝钏住寒窑十八载都写成戏,张峻在避暑山庄生活那么多年,尽管后来调省文联,一家人住在石家庄,梦中常去的地方,应该还是山庄:清晨推开柴门,腋下夹本书,从西山过鱼鳞坡,去金山亭下湖边……



    我写作之初,张峻先生已是成名的作家、大型文学期刊《长城》的主编。19 8 9年我发表中篇小说《乡镇干部》,张峻老师写编者按,说很久没有见到如此“原汁原味”极有乡土气的作品。这几乎是一锤定音,让我坚定地朝着这个风格写了下去。



    前些时张峻老师回隆化老家,正赶上县里有个作品研讨会,我们见面,我称呼张老师。可能我长得老,他不显老,我头发稀,他头发不少,让别人一看我俩年龄好像差不多,就不解“师生”之缘何在。我说一年龄差很多,二是在文学讲习班,听过张老师讲的课。先生还编过我的稿,写过我的评论,因此称老师,是理所当然的。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56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10-14 22:58 编辑



吃鱼


    鱼,几乎谁都爱吃,咱天津人更是。小时看历史故事,知道有个姓冯的敲着剑说完啦咱没鱼吃呀,孟尝君就提高他的伙食标准。我很羡慕,也敲碗嚷没鱼呀,母亲说敲碗下辈子要着吃,就去买鱼,鲜黄花鱼,金灿灿。煎好了小火慢慢炖,熟了用筷子一扒拉,大蒜瓣肉纷纷绽开,热情地向我招手,太香了!



    好景不长,俟后多年,副食本供应的那点鱼尽是臭带鱼。一家煎鱼,方圆二里地的蝇子都来聚会,满楼道全胡同人共享,不过,多闻一阵儿了也能闻点儿香味来,毕竟这东西也少见。至于黄花鱼,不再有笑脸。咱宁肯下辈子做乞丐,把碗敲碎,也见不到。



    下乡到山里,村边有小河。春去夏来,顿顿稀粥咸菜,某日社员端一盆小鱼,问吃不。知青们喊狗才不吃,洗巴洗巴下锅,吃得猫儿一般,迷迷糊糊一屋明“星”(腥)。后来才知道那鱼是被农药药死的。为吃鱼舍得性命,说来不是英雄,是馋极所致。



    那时从天津回乡下,家里给带点咸鱼或小虾皮,装在玻璃瓶中,每顿饭吃点,好歹有个咸腥。不料就弄得全村的猫不安生,夜袭队一拨拨儿蹿来。睡梦中咣当一声响,喊苏修打来了(那会儿战备紧张)?点灯,没大鼻子,一地咸鱼虾皮子,大猫凶凶地瞅人,意思是:哥们,别舍不得。又困又恼,哥几个扑下炕,一把抓住,喊,它还敢挠人。情急中咕咚扔进泔水筲,转身上炕接着睡。早上一看坏了,还在水里泡着,赶紧挖坑儿埋了。不料贫下中农眼睛雪亮,从谁家的猫没了联想到猫的活动路线,再联想谁能下得了手:非知青不可!这案最终真被他们破了,连猫尸首都刨出来,一时群情激奋。我们既恨自己没接受好再教育,又恨作案手段太初级,扔远远的,不就没事了。后来好个道歉,又送挂面啥的,才拉倒。



    如同原以为再难看到《二进宫》,也再难吃到黄花鱼,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还就正应了那话:路线错,有了的会没有;路线对,没有的会有。孟尝君远去,黄花鱼又重现,说明一个新时代恵风和畅,连鱼儿都欢天喜地成群结队向咱哗哗游来。



    吉庆有鱼(余)、顿顿有鱼已非难事。除了自己在家做鱼吃,每到饭店里,上鱼的时候,往往正是众人心情最好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只可怜黄花鱼已成明日黄花,更多的叫不上名的高档鱼纷纷闪亮登场独占头牌。



    鱼儿很热情,但这二年我却少了些热情,原因是吃鱼爱扎刺儿,很难受。在家还能喝醋吃馒头,管不管事对付过去。在外面当着那么多人,只能忍着。分析原因,或许是牙口没年轻时齐整、嗓子壁不光滑,或者现在的鱼吃什么药,刺儿变多变硬。总之,鱼是有刺的,人嗓子是肉长的。鱼有营养,不可不吃。鱼刺扎人,食之需要有度。



    前不久有人求字,事后非请吃饭。席间上红烧鳜鱼,色香俱全。看鱼儿热情招手,加之主人盛情,我就忍不住夹了一小筷头,结果当时就觉得嗓子不对劲,回家用土法子也不管用,去医院,医生往嗓里喷麻药,拽着舌头用铁筷似的镜头好一阵照,却说没见着刺,可我又明明觉得咽东西有异物感。又吃消炎药,多日才好。



    看来,鱼儿不热情,人受不了。鱼儿太热情,嗓子受不了。由此想起个小段:杂货铺新来一伙计。有买毛笔的,说没货,人就走。老板急,教训道你该热情,没毛笔还有钢笔铅笔。伙计牢记。又来一大嫂,买手纸。手纸也没货,伙计吸取教训,非常热情地说:“对不起,手纸没有,但有砂纸,你来几张?”



     晕!这是伙计不热情,老板受不了。伙计太热情,大嫂受不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2:59



看《知青》,说挑粪




    看电视剧《知青》,内中描写的知青生活挺热闹的,对此可以理解,毕竟上升到文艺作品。其实更多的插队生活,是“平淡”,是不用说多少话、也没机会说多少话的“劳作”,即干活。就说“挑粪”吧,就能挑得你心无旁骛锐气皆消。那时兴 “讲用” ,说累得不行了,忽然想起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人在受苦,他们身上还有几座 “山”,顿时劲头倍增云云,那都是瞎编,自己肩上的“大山”还压得龇牙咧嘴,哪有工夫顾别人!


    过去不理解什么叫“出门就爬坡,扁担不离肩”,人到山里,甭谁教,你自个就彻底明白。单说从正月到播种前这几月,大路活就是往地里挑粪。那可是纯农家肥,出自生产队饲养室(牛马)、羊圈、个人家猪圈。平时往里挑沙土,称“垫圈”,到天冷冻了,用镐刨用铣铲起出来,叫“起圈”。咱一开始也没干过,以为使劲刨就是了,上前傻乎乎还张嘴说笑,咣,一镐下去,一身一脸一嘴全是冰粪沫子,回头一看,社员躲得远远的,都在笑。这才知道冒傻气了,心想,要知道梨子的味道,得亲口尝,要想学会起圈,也得尝一下粪的味道?


    起完粪挑出堆在村边道边朝阳处,一个个大坟包似的,闷着晒着。差不多了,老汉用镐从一头刨开、捣碎,妇女用铣铲一边,再捣,再铲,这叫 “倒粪”。倒好了,就由男劳力挑,妇女二人抬,往地里送。


    男劳力两个挑筐装满,能有三四十斤吧。电影里演铁姑娘肩挑百十来斤,要说那重量,咬咬牙是能挑起来,可要说一走好几里山路,而且还不是一趟,那就得是二郎神了。真实情况是妇女多为二人抬一筐,后来搞同工同酬,男的一天十分,要给女的五分,还闹得意见挺大。


    我们第一天干活就是挑粪,一天下来,肩膀就肿了,再挑,痛得不行,步伐和扁担也合不上点,还跟不上女孩子。众位贫下中农“老师”都笑,也算是激励吧。公社、大队干部能用理论说事:咋样,是不是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还得向愚公学习,担山不已。


    这就够呛,还担山?嘴不能说,心不服气,敢情你们从小就挑。这时就得咬牙坚持了,再疼也挑,肿的地方压麻了木了就觉不出疼了。下乡前买的或家长做的垫肩能管点事,再就都是小伙子,下乡前二年也不上课,单杠双杠哑铃石锁也都玩,练得身板都不错,过不多久,肩头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就能跟上大拨儿,再过一阵,就能跟好劳力一见高低了。


    常年挑担,人的肩头上就会压出一条子死不噔的肌肉,行进中要换肩,后脖颈就磨出肉包。刚开始有人还拿这说事,让我们看社员的肩头和脖颈,咱也惊叹。就像赵树理写的老农的手像耙子,看似地上啥都没有,他一划拉,连干草带树根就是一堆干柴。


    后来发现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用不多少天,起码男知青肩上脖子上该长的东西都长了,手也跟锉刀相似。每天挑着担子跟着队伍一溜小跑,扁担吱呀呀地响,山前山后,沟里坡上,南来北往,一趟一趟。大冬天,一趟下来,棉袄就得敞怀。特别是往上走,一步一登高,手不能帮忙,全靠两腿用劲,时间长了,受凉,膝盖就受伤。我右膝疼,早上挑头一趟最疼,往下,好像磨得滑溜点,疼得差些。也没药,后来做饭烧火时就烤这个膝盖,热了就好受点,烤时间长了,皮肤都发焦,像燎猪肘子。


    那时,队里也有零散活,如给牲口棚苫草,给小学校垒墙,给红薯“上炕”等等,但这都是手艺活,轮不上知青。队里有个半傻子,就能挑粪,我们一开始跟他一个待遇,就是挑呀挑,挑到山腰问傻子想啥哪,傻子说想回家喝粥。问知青想啥呢,说想愚公!村干部说好样的,向愚公学习。我们心里说,愚公这老头,你有病呀?跟大山较什么劲,不行你搬家!好家伙,你成名了,可把后人累苦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01


    老眼昏花为哪般


    时势造英雄,“眼花” 出 “明星”。一起车祸三死两伤,三门峡一法官作出减轻处罚错误判决,被媒体曝光后,为自己辩称 “眼花”了。在有关部门尚未对此事彻查之前,出于关心,想问这法官:汝尚在岗位上,手握裁断大权,却已“老眼昏花”如此地步,原因何在?莫不是前阵吃“工业明胶空心胶囊”吃多了?


    “花不花,四十八。”   祖国传统医学把老花眼称为  “能远怯近症”。意思明确:看远处清楚,火眼金睛,站楼上就能看清街上哪个妞俊哪个妞丑;还有下车进楼来敲门的那位包里起码有五万,不然没那么鼓。看近处就完了,见女士的手就抓,俺还以为是茶缸把儿;见到心里膈应的文字,就看不清!为啥?俺眼花。问多花,要多花有多花,老子今年八十八,你能把俺咋咋咋!


    按现在干部在岗年龄规定,这位法官应该在50岁左右,尚未“二线”。按说正在最佳年龄段,干好了还有晋升的可能,本不该犯傻。人前人后,上级下属,尤其不该表现出老态之状,绝不能闲着没事说:俺现在是看人越看越远,尿尿越尿越近,觉越睡越少,屎越拉越多。若如此,要么是吃错了药,要么是吃多了撑糊涂了!


    所以,他说他眼花,可能还是实情呢。祖国传统医学认为,眼睛视万物之功能,是依赖于五脏六腑的精气的濡养,而脏腑的精气均藏于肾。只有肾气足,肾精充沛,眼睛才能得到充分营养,发挥正常功能。


    肾精不足,眼神难好。极有道理,有例为证。当年的乡下,社员吃饱肚子都很难,营养根本谈不上,还养一帮孩子。人不到五十,就小老头一般。傍晚收工进屋,累得晕头晕脑,见女人撅腚烧火烟气呛呛,心想饭还没熟?就来火,上前拍一巴掌。那边一回头,这边心说坏啦拍差啦,是儿媳妇的“殿部”(臀)。这手也没法往回收,反应还算快,问:“快、快端午了吧?”屋里老婆喊:“都你娘六月六啦。你还端五(午),端你个六!”


    今非昔比,以当下的生活条件,又身为法官,不用吃了原告吃被告,就按正常吃,身上的营养就足够濡养双目。那缘何眼还花呢?祖国传统医学认为:不注意身心调养,饥饱失度、用目过劳、悲喜无常、贪淫恣欲,就容易耗损阴精,阴精亏而阳炎盛,阴精之水不能制伏于火,阴阳失调,水火不济,遂致目力减弱。这位法官,请您对号入座,看看对上哪点,中了哪条?


    其实眼睛到底花不花?哪里该花?哪里不花?不光这法官自己心里清楚,当今地球人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找麻烦去说去管罢了。这一次若不是“眼花”得太离奇太明显太不把人家受害者和民众当回事,这事一准让他眼睛一花就滑过去了。从面对错案很轻描淡写地用“眼花”来搪塞看,估计这不会是他第一次“眼花”。


    当然,令人高兴的是有关部门已在追究责任,眼花不能成为挡箭牌,只能成为笑柄。古代县衙大堂上都有大匾,浩浩天条一般沉甸甸悬在官员头上。那匾不光给百姓看,也时刻提醒着官员,你为官不正徇私枉法,小心哪天那匾掉下来砸着你。现代办公室里多单间又有沙发,对执法者尤为不利。密室之谋,多不可见人,沙发相偎,腰软无度。若学铁面无私包文正,就该挺直腰板目不斜视保持距离,还得公断于明堂,见证于众人。


    于是就想应该向报社学习:一个大厅亮堂堂,一人一个小隔断,改稿会客全在此。那位老花眼若在这里办公,估计视力会好得多,花镜不好使,旁人还能帮你看。可若还不管事,说“这是‘口’字嘛”。“不,俺看就是‘井’。”“是口。”“井!”……完啦,这老哥横竖都“二”,得老年痴呆了吧?赶紧去医院,别在这添乱了。


    祖国传统医学认为(打住打住,可别再让祖国传统医学着急了):对这种老花眼,华佗、李时珍都治不了,另请高明吧……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03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10-14 23:05 编辑



    一车烧饼半车人



    春暖花开,人心思动。四月中旬,与朋友们从承德驱车1500多公里,南下湖北麻城,专程去看杜鹃花,结果闹出大乐子。


    组织活动的朋友是搞饮食的老板,兼本地满族饮食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开大饭店,有钱,人也大方。租辆大轿车,三十来人,一路吃住行玩,花费不小。但人家不当回事,已经搞过几次,前一年去江西婺源,看黄菜花,我有事没去。今年又邀请,盛情难却。起大早赶到他的饭店,大堂灯光通明,热气腾腾的面条、鸡蛋已备好,谁来谁吃。同行的,搞美术、书法、摄影的,都是熟人,还有饭店部分员工家属。


    开饭馆这点方便,老板为此行打了一宿烧饼,芝麻椒盐和糖的两种。好几大塑料袋,几百个拎上车,满车都是喷香的烧饼味。然后就上高速一路向南。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到河南周口,中间在车上饿了吃烧饼、鸡蛋、榨菜,渴了喝矿泉水。转天吃了早饭又开拔,下午三点到麻城。路边的广告牌很引人注意:“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


    看了一路麦子地,终于要看到满山杜鹃了,大家很兴奋,也忘了疲倦。汽车往龟峰山景区爬着,有人唱起:“岭上开遍了,映山红……”  我不懂,有人说杜鹃和映山红是一回事,通红通红的,好看极了。


    下车,每人120元门票,进去见漫山碧绿,有山道一步一石阶,盘向高峰,就向上攀登,寻找红色。走了一个小时,气喘吁吁,也没见到红的。问山上卖东西的:“杜鹃呢?”人家指着一片山坡绿色:“那就是。”“花呢?”“你们来早了,还没开呢!”


    我的娘呀!坐了二十多个钟头的车,汽车加了两次油,每次加2500元的,还有过路费等等,管钱的哥们不断从兜子里往外掏票子,结果千里之遥到这儿,就为爬一个钟头的山!这山,承德那边有的是。简直是一群傻小子,哈哈哈,大家都乐得不行。


    原因是今年倒春寒,杜鹃花推迟了开放,广告词似应该变成:“今岁五月天,麻城观杜鹃;五月若没开,再等六月天。”再看景区内有一舞台,背景是今年的杜鹃节。看来不光我们,本地人也没弄准,把节都提前过了。大家就商量,虽然烧饼还有很多,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等杜鹃花开了,只能往回返。


    有说有笑,车上依然很热闹,就说起去年4月在金山岭搞杏花节,提前做准备,请了不少客人,可到杏花节那天,杏花没开。今年吸取教训,往后推了十天,谁知今年杏花开得早,等杏花节那天,杏花已谢了……


    啃着烧饼,大家就乐,说大自然这些年成心和人较劲。你拿我当招牌,我偏不成全。就说花吧,除了这杜鹃节,还有杏花节、梨花节、桃花节、栗花节、牡丹节、黄花节等,兴许是这些花节让人办怕了,可有花骨朵不开又不行,憋得慌,开吧,来的人比花多,太闹心,干脆,我就躲开你们定的正日子开。


    从花又说到书画,很感慨,说现今的人功利心越来越重,讲究、忌讳越来越多,买画家的画,讲究有山要高大而无险,水要涌流而不绕,寓意有大靠山,还不出险事,财运如流水滔滔而来,不费劲。画中有小人儿的,画得再好也不要,忌讳“犯小人”;书法家的字,不能挂身后,以避“走背字”……


    又说住房,楼层选七层不选八,为的是 “七上八下” 有利于官运。已经住八楼,下班回家坐电梯到七层,往上爬一层……


    说说笑笑,又眯上觉,睁眼一看,竟然到了黄鹤楼前。忽然想起五姐家住汉口,已几年不见,机会难得。就打电话,五姐五姐夫高兴至极,外甥立即开车奔来。此时将近中午,我抓个烧饼垫一口,一看那些烧饼连一半都没吃了,看来还得拉回承德。得了,帮着消灭点,顺手抓了十来个,也算没空手去姐姐家。


    到了五姐家,两口都是天津人,一见北方的烧饼,很亲切,还不舍得吃。我挺后悔,应该再多拿几个。往下,我留在武汉住了两天,那“一车烧饼半车人”就接着北上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06



    一条大河波浪宽



    去年秋天,津南区文化局邀我给作者讲课,到咸水沽,长这么大,老何还是头一次去。那里的经济发展快,文学创作也很活跃。途中来回过海河大桥,身下波涛滚滚,看东方舟舰列队,气势磅礴,很有震撼力。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年少时在海河边上玩,高音喇叭常放这首电影插曲。虽然没有稻花香,但也有令人产生神往的感觉。挂着哪个国家旗子的货轮停靠在大连道码头,有哨兵持枪站岗,只能远观不能近瞧。看看发现,人家洋人海员倒不像电影里那么凶,抽着烟还很亲热地招手。但我们已受了爱国主义教育,知道不能跟人家招手,心里却忍不住想:大海那边到底是什么样?水深火热?看样子也不像呀。



    有一阵特别爱坐大光明的摆渡,船到河心,就想由此随水而下,就能见到大海。看了一个电影《非常事件》,苏联一艘船被扣在台湾,黑白片,黑的时候多,到了也没看太明白,就知道人在海外会有危险。还有一次摆渡船一晃,有个人掉下去,没人救,还喊偷渡。多亏那人会水,自己扑腾上来。就琢磨得好好练游泳,将来万一有啥事能游上来。至于从海上游回来,可能就难了,但咱绝不往海外游。



    到夏天,海河里游泳的很多,我们小,家长坚决反对不说,时不时还有溺水者停在岸边,挺吓人,于是就不冒那险。二池就在家门口,游泳去那儿,买票却不容易,一个小窗口,最多能伸进两三只手,人多时,外面挤成粥。好在那时不论买东西上汽车几乎没有不挤的,都练出来了,终归还是能买到票,几点到几点的场次,拿游泳证入场,有深水合格证的存衣时特地领一条红带,系脖子上,凭此可到深水池游泳。我一开始在浅池,浅池人多,下饺子似的。后来练得能踩水60秒,连续游一百米,经过考核,取得了合格证,就有资格进深水池。



    整整一个暑期,每天下午都游一场,身上晒得黑黑的。还不过瘾,又和同学到一池、三池去游。初次到三池,内里真有三个泳池,正好没人,这叫高兴,一个猛子就扎下去,然后就觉得脑袋砰地撞墙上一样,疼死了!忙站起来一看,水才没膝盖!是儿童池!好悬,脑袋上的大青包过了好多日子才消下去。



    海河那时总一条条平底大船满载货物从上游下来,到了桥头,桅杆放下。往上游行,有纤夫拉,很费力。河里还有用鱼鹰打鱼的,能叼上大鱼。但也有吓人的时候,1963年上游发大水,海河水要涨出来,我们隔两天去一趟,看看水降了没有。后来降了,是上游分洪,黄家花园所有的饭馆、早点铺黑夜白天烙大饼,头上飞机开着舱门往南飞,给被洪水围困的人们空投食品。



    现在海河又恢复了青春,特别是两岸变成了风景区,这是很难想象的。码头呀仓库呀好搬,那些旧房子那些住户能搬迁,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唐山大地震后,天津的防震棚一戳多少年,看看那情景,哪里敢想象海河两岸会变成这样,也难怪面对天津的变化,外人羡慕,天津人自豪。



    说到游泳,蒋子龙先生是当代中国作家坚持每天游泳的第一人,上午坐车去北京,早上还游,这事作家都知道。我也爱游泳,但承德的自来水都是地下水,大夏天,水龙头放一会儿,再流出来的就能镇西瓜,于是游泳池的水就煞凉。游一气上来,有冬泳的感觉,半天不会出汗。那是阳气受阻,长了伤身。至于冬天到游泳馆,水温尚可,但外面又太冷,弄不好容易感冒,于是这些年我就给自己暂停了这个项目,玩别的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13


梦断廊桥



1966年初夏如果和以往一样就好了。当时已到期末复习阶段,考试后我就升初三了。我的功课不错,但也在校园廊桥僻静处悄悄背英语。再看高三的学生面临高考,更是分秒必争。


    突然间高音喇叭和电台播音员的语调一下子就变了,慷慨激愤滔滔不绝,声声如刺字字赛刀,预示着又有大事发生。人们的神经一下紧张起来,知道又要不消停了。我妈说:“这又是干啥呀,不是才‘四清’过嘛,还没清够?”  她没文化却爱总结个啥,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早年是爱闹“胡子”(东北方言“土匪”),现在爱搞运动。吓得我爸赶紧递烟给她:“抽你的烟。”  我妈是东北人,从年轻就抽烟。


    学校停课,贴大字报,校园贴得一片狼藉,风吹雨淋,尿布般满墙满廊挂着。开大会,不许回家,天黑排大队到市委门外,挤得风雨不透,高处有人嗷嗷喊着,也弄不清谁反动了谁必须打倒。然后又挤到西开教堂前,见有人爬到三个圆顶上,把十字架拆了。校内打一开始还有辩论,辩是不是老子英雄儿子就必然是好汉,“好汉” 们口才不行,就不辩了,改为动手,恶虎一般,谁见谁怕。廊桥上下一片恐怖,从女校长到老教师无一幸免……


   当然,总的来讲,三十四中的火药味比有些学校还弱些,但那也足以把人弄得五迷三道。有位三十出头的女老师,表现很积极,绰号 “最最最”。几经努力,她获得早上带全校师生面对伟人像“祝福”的殊荣,即她要在行列前用最大的嗓口喊:“同学们,请安静,下面,让我们怀着一颗最最最火热的红心,向我们最最最最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进行祝福活动……”这只是个“帽儿”,然后她会再重复一遍那些个伟大,然后大家就跟她一起扯脖子高喊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别看人多,因为天天喊,喊得特齐,声音特大。三十四中旁边是天津市精神病医院,医院病房的窗口正对着操场。我们每天这边一喊,病房窗户铁栏后就聚满人头,有的也跟着喊。完事学生骂他们:“讨厌你们!精神病!”  他们也骂:“你们讨厌,神经病!”


    要说这个女教师能担此重任很不容易,相当于大合唱的领唱。一时间她就有点飘飘然,也剪个短发,穿绿上衣蓝裤子黄胶鞋。中年妇女走路爱做青年状,脚下安弹簧似的一蹿一蹿。不料乐极生悲:好像是头天下午搞了一次革命传统教育,又是她领头,说下面让我们怀着最最最真诚的红心,沉痛悼念革命先烈等等。完事了也不知谁好心提醒了她一句:今天是悼念,明天记着可是祝福呀!


    坏啦,就这么一句善意提醒,她中了魔咒了。据说她一宿没睡,反复磨叨:“明天是祝福,不是悼念。明天是祝福,不是悼念……” 结果呢,转天她迷迷糊糊上了台,面对一操场人,就喊出:“下面,让我们怀着最最最真诚的心,沉痛悼念……”


    这还了得!这属 “现行”!当下她就被剪了头,打进 “牛鬼蛇神” 行列。再追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喊,她都傻了,自己找历史根源,说我爷爷是地主,我受他反动影响。后来她在 “牛棚” 里可受了不少罪,等解脱了,大家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就怕别人说自己不革命,所以就想表现得特革命。但心里虚,犯晕,教训惨痛。


    廊桥虽好,噩梦连连,多数同学就不愿意去学校。突然有一天听说那些“好汉”都搞串联去了,大家赶紧过来,一看果然安静许多。后来形势有变,不管出身好坏,都可以参加革命大串联。几个要好的一商量,说还等什么,咱也出去走走吧。就开了封介绍信,跟学校说声再见,串联去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966年10月21日。我们属于出去比较晚的,天都凉下来了,晚间,秋风瑟瑟,刮落树叶,刮落大字报……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15


   坐车买车开车



    20世纪80年代初期,承德地委、行署下的处级单位,多数才刚有小车。我到文化局当局长,局里有辆八成新的北京吉普212,坐着就跟今天坐奔驰宝马的感觉差不多。212特适合下乡,山里没路不要紧,有河沟子就能钻,有一次钻进深山里的村落,有岁数大的山民还是第一次见到车,一位老汉瞅半天,说:“这小家伙真有劲儿,爬这大山,饿了吧,要不要瓢棒粒吃?”把车当成牛了。


   坐212,规矩是副驾驶为领导席,后排随便挤。挤四个五个没问题,我见过最多塞过八个人。当然,其中得有几位瘦小女士,胖子不行。212这点好,不怕拉不动,就怕塞不下。司机兼修理工,走走停停,掀前盖子这捅捅那擦擦,灌点水,打着火接着走。


   那时我才三十多岁,司机跟我一般大,也怪了,坐多少年,就没想过学开车。也不光我,同僚亦如此,公车办公事,上下班骑自行车,公私分明,而且也没想过日后还会有私家车。


   沧海桑田日新月异,很快个人有车了,看人家开车出入,我心里也刺刺挠挠。2009年春节,正月初六大舅哥“抢六”(66岁),我喝多了,吹牛说咱虽没大钱,但买辆十来万的车还行,就怕考不下本……我小舅子有车,自告奋勇说我教你找感觉。正月初七,第一天学会发动、踩离合、挂挡、给油、起步,上路走起来;第二天学会加速、倒车;第三天上路试试,感觉还行。几个月后本到手,就去4S店,展台摆辆样车,2.0升的排量,手自一体,我说就它了。从此,老汉我就开车了。


   有车的头年夏天,思念许久的事梦想成真:先回我插队的村里,看望乡亲;再拉老伴去她插队的村。路途都不近,路况又不好。让我小舅子陪着,开到烂路上,他心疼说这新车我可开不了,我叮咣就开进去。老伴自返城就没再与那边联系,巧了,下车打听的第一个人,就是她要找的四嫂子,俩人见面,相拥而泣,情景感人。进家喝小米粥葱蘸酱,留些钱回来,心里还不行,准备了吃的穿的用的,过了十来天,又拉去一车。说实在的,要是自己不买车,这些事都办不成。往下又去过数次,都是我自己开车。


    这两年,但凡不想喝酒,有活动我就开车去,可养了胃。还有的会议无须坚持到底,说两句,抽冷子出来开车蹽了。现在交通便利,动辄几十里,外县上百里,开会就告诉时间地点,怎么去是你自己的事,没车很不方便。多年前,作家马原跟我讲:以家为起点,一个人每天活动半径越大,生活质量就越高。开始我还不理解,有车后觉出有道理,比如你想看看山野风光、吃个农家饭、采摘,都得开车才行,远途就更不用说了。


    对此,年轻人早不当回事,有了房子就买车。而当下最犹豫不决的,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我59岁学开车时,不少老友都劝:说你都这么大岁数,开什么车呀!还有的怀疑:能行吗?后来见我开车后人都显得年轻(不年轻不行,上高速,随车流,人家不管你多大岁数),有人就动心,一位老兄画画,说:老何开车了?我也得买一辆。他有钱,出手就三十多万元,够买俩我这车。练了两天,说不行,给大儿媳妇了;过了些时,说:不行,人家老何能开,我还得买。又买了辆同样的。练了两天,感觉还不行,又给二儿媳妇了。我说你这可不对呀,想给儿媳买车怕老伴不同意,拿我当幌子?他乐了,说真开不了,车一多,就晕。


    我们小区院里有三十多辆车,驾车人中,我年龄最大。但刮哪碰哪,我的车最少。我开车的原则是:不抢行,不着急。堵了,我放音乐,我享受堵车还不行吗?


    我的体会是:当今改变人们生活的两大法宝,一是高速路,二是超市,岁数大的要抓紧享受,再过些年就来不及了。有位朋友前些年在山东威海买了房子,每年夏天去一趟可费劲了,去年他学车买车跟孩子开车去,回来说别说到海边,就这一路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满目风光,太爽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18


老汉七十五



  卖菜老汉与人争执,愤然道:过二年咱不怕你!路人不明,老汉伸出五指说再过二年七十五,“免死”。过一阵消气,又笑道:咱七十五,去“那里”蹲着干蛋!还是在家喝小酒得儿(好)。虽一笑谈,却可见是否出台“75岁免死”法条,已引起社会很大关注。


  世界上有不少国家免了死刑,此次全国人大如将75岁定个槛,该杀不杀,倒也是向国际潮流靠拢。对此有争论,很正常。有人还提议降到70岁。许多城市70岁乘公交车免票,进景点半票。但进饭馆不行,80岁也不能白吃红烧肉。90岁进厕所也须分清标志是礼帽还是裙子。生死攸关,涉及面大。前因后果,也很复杂,看来这事还真得好好思量集思广益。


  老话讲“人活七十古来稀”,主要是过去黎民百姓生活质量低造成的。即便如此,还有姜子牙八十辅周成业八百载。廉颇八十令秦不敢正眼藐赵。三国黄忠年近七十力斩夏侯渊。孔子他爸七十多才有了孔子。如果年轻时生的,未见得能养出圣人来……


  许多年前我去长城脚下深入生活,村里放羊老汉出了作风问题。其实是学雷锋做好事送寡妇柴木,寡妇感动至极做了一次爱的奉献,一辈子没结婚的老汉也感受一把人生的快乐。但被工作队抓了典型,审时非挖出受资产阶级思想腐蚀的根子,直劲问你七十多岁为啥干这花花事。老汉不会上纲上线,就撸起裤腿,拍拍硬邦邦的小腿肚子说:“妹(没)法呀,豆(就)是身板好呀!”(那里唐山口音)。


  还有个老板,七十多了,生意好,身板更好。老伴没了,因多种因素,总之是与原儿媳妇结合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集中二人优点,人见人爱。只是辈分不好细论,大家就逗那孩子,说你得叫他 “爷爸”。


  廉颇七十岁吃一斗米十斤肉。那是有意逞强,以回应赵王尚能饭否。真格的顿顿吃那些,到战场先得出恭,肚子受不了。而现今七十来岁的大爷大妈,决非古人可比:不打仗,享太平。早晨跑步跳舞打拳,还有的用后背撞古建筑柱子。文物管理人说暂停吧我的爷,这房子地震都没倒,这阵子瓦都松了。扭头去撞古松,撞得满地碎枝子,松鼠都搬家。我曾和“夕阳红”旅游团同行,发现这些老哥老姐躺下就着,见饭就亲,倍儿能吃。上得稍慢(质量也差),上一盘,光一盘,最后说没菜了,馒头得管够吧,一人再来仨。细想,人到这年龄,儿女大了,不愁关饷,无须减肥,杂事少想,常听讲座,排队抓奖,要钱没门,白给鼓掌,一心寻乐,怎不健康!


  当然,七十五,好胃口,七十八,眼不花。这是儿女们的福分,也少给社会添负担。《三字经》讲“人之初,性本善”。而一旦“老将至,人也安”。人老了气血亏精力衰,各种欲望减少。除了个别身板特好的,一般就以安分守己为养老之道了。所以,刑事案件中常有的因小怒而酿大祸,就很少发生在老年人身上。一旦有了故意伤害,又有悔意,该杀不杀,也是我国宽严相济的立法原则和人道主义的重要体现。


  但又让人非常担心的是,既然老年人多远离犯罪行为,可是一旦有极个别人犯了罪而且是故意为之,那么往往就是处心积虑不计手段与后果。如果对这样的该杀不杀,后患可就大了。老娘跟谁有过节,又打不过,憋到七十五,抽冷子给人家饭里扔包老鼠药;老汉看谁都来气,找个人多的地方扔包炸药;儿子杀人了,警察也没弄清,让老子去顶罪,等等。这可不是做不出来。一听矿难赔钱,哥哥把弟弟就砸死了。更不用说老爷子进去有吃有喝,还给看病。待到八十大几,哥几个还省了给他的养老钱。真想他了,说不定监狱也伺候不起了,就放了。


  所以我赞成:75岁可以免死,但性质严重(如对社会造成危害)的除外。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21


发愤的十年



  1980年我虚30岁。“三十而立”。我也想立,可咋立?塞外天寒,腊月连肉都难买到,家属院窜来条狗,晚上和同事勒了,过年多个菜。不过,每日除上课下班做饭哄孩子,还有精神层次上的生活,就是看小说谈理想讲时事,颇像当年延安生活,物质匮乏,心情很愉快。


    可总靠精神也不行,延安还搞南泥湾大生产,何况已开三中全会人人心潮澎湃。眼见众邻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妻子叹口气说:你,走后门没熟人,打家具没手艺,投机倒把没那胆,看来只能老老实实挣那430大毛。我好惭愧,但急了也不服气:我向鲁迅学习,写稿,这个,他们不行!


    甭管成不成,总得做出点样子。说干就干,单位有的是稿纸信封,寄稿又不花钱(信封剪角),几乎没成本。先给本地报纸写“豆腐块”,稿费从五角到一元两元。抱着女儿取钱,两块钱可买一斤肉半斤酒一包糖,改善伙食,乐陶陶。某日,听广播,解放军排长投实弹时为救战士牺牲,就急,给《解放军报》投稿,体裁为“一事一议”,一事,讲这事,一议,议排长战士牺牲都让人心疼,应改革投弹方法。发在《华北民兵》上,稿费7.5元,相当于月工资六分之一,可谓收获颇丰。


    依然爱看小说,狂读中篇品头论足亦赞亦贬。妻说你不妨也写。我说这有何难,就写,写了还就在本地刊物《燕山》发表了,稿费最多,一个中篇51元,够可观了,不下一年,还就成了本地文联重点作者。渐渐也就有些想法:发愤十年,总能写出个样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春意盎然,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学习,最响的口号是“把×××造成的损失补回来”。人们加班加点上夜大、电大、函授等等。妻子学英语发狂,加之上班远,早出晚归废寝忘食。可怜我,讲课时还像模像样,下课一路小跑,托儿所喂孩子,回家砸煤劈柴做饭收拾屋子,是公认的全校第一五好丈夫。只有晚上,才能去办公室偷着写小说。为何?一个党校哲学教员,写小说,这在当时绝对被认定是不务正业。


    创业需 “登台阶”,再想将作品发到省级刊物,就有点费劲了。熬夜,营养不足,头发见稀,付出了成本。更可怕的是稿子退回,传达室一屋子人,谁都乱翻。没法子,只好提前去盯着。即便如此,也露馅,于是日子就难过了。


    我已做教员六载,轻车熟路,两间房一小院,日子也过得去。但一咬牙一跺脚,全扔,调工作,去地委宣传部当干事;搬家,住妻子单位筒子楼一间屋。往下局面大变,妻主内,我跑外,全地区七个县二百多乡镇,政府大院农家桑麻塞上风情各类人物,令我眼界大开素材满囊。用创作的话说,从此找到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源泉”。


    1984年我的中篇小说《云雾缠绕铁塔》发表,稿费452元,相当于我10个月工资。但忽然间又看轻了稿费,只觉得这是一个难遇的改革开放新时代,古人有卧薪尝胆奋发图强,当下国家的振兴人民的幸福,正寄托于这个拨乱反正勇于创新的年代。能成为这个时代的写作者,我为自己高兴。


    没想当官官运却好。年初机关改革,大家议论我能当副科长,结果一下文,科长,没当副的。年末,组织部长谈话,任文化局长,又没当副的。一年连升三级,33岁,全地区最年轻正处级。走马上任,剧团、电影公司、新华书店,还有全区文化工作,头绪繁杂铺天盖地。机关老将少帅胡子兵,副科以上,我岁数最小。


   工作得干,还得干好。小说还写不?我是咬紧牙关不放松。久之,我脑子如有二闸一开一合:蹬车子上班,事务皆来,件件捋清,坐稳开办;下班蹬车,小说即入,人物情节,进家就写。如此数年,春种秋收,两不耽搁。19 8 9年下春抗旱,归来写出《乡镇干部》,“乡镇干部系列” 由此发轫。1990年中篇小说《七品县令和办公室主任》上《小说月报》,也算十年努力得到回报。


    和许多人感觉一样,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我们国家也是个人人生最重要的阶段。因为没有虚度,十年时光厚重充实。曾有文学青年问我写作秘诀,我说不光写作,如果你发奋十年,干任何事都会有收获的。当然,朋友也说,你1984年的正处级至今,有点亏。我说一点都不亏,尤其想起八十年代坐辆北京吉普钻山沟,看花会、搞汇演,再关上门猛写,写完寄稿,发表了喝酒庆祝,那日子,太难得,比什么都金贵!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23


    剧团风暴



    1970年初夏,本地话剧团排新戏《南昌起义》,原名《八一风暴》。不少老演员还没解放,人手不够,剧团临时负责人、军队“支左”组长老宋奉上面指示,起用一批学员队小将。小将平时开大会喊口号、举拳头,个个能耐挺大的,往台上一站,要么棒槌要么卡壳。眼看离“八一”不远,一台戏还排个胡茬一片,把老宋急得嘴上冒泡大便干燥。



    老宋是副营级,开坦克出身,直来直去。他找地方革委会政治部,说自己没文化更没文艺细胞,在剧团支左,简直是把自己支坑里去了,最好回部队。人家说不行,又指导他,说原因还是你没抓到点上,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老宋说你们前阵子抓得够狠了,能演戏的都抓没了,剩下一群不会演的,让我抓瞎。人家说那也得抓,这会子正 “严打”,如果抓出一两个现行,杀鸡给猴看,一准立马见效……



    老宋农民出身,心本善良,当兵多年,冷不丁接触地方,也弄不清咋回事。琢磨琢磨,剧团里的小青年倒是跟新兵不一样,新兵你让他干啥他干啥,这里你说东他说西,你在台上讲话,他在下面乱喳喳,看来没准儿就真藏有阶级敌人呢!那就抓他一下?兴许就管用呢。



    老宋就留了神,可留意了好几天也没发现谁带敌人相。老宋想前阵子找打信号弹的难,这个,比那个还难。又过几天下来文件,说是边境打仗,形势吃紧,上面通知提前审查新戏,导演却找老宋诉苦,说这些学员除了背语录不打奔儿,一沾台词都发蒙,没法导了。老宋说没法导也得导,实在没法儿就得上纲上线了,往阶级斗争新动向上联系……



    但没等和阶级斗争联系上,老宋先跟厕所联系上了——老是便秘,结果闹了痔疮,每天蹲下没个把钟头甭想起来。多亏老宋最初在坦克里是填弹手,车走着人站着,腿上有功夫,不然非瘫在厕所不可。还有就是话剧团这老楼是苏式,墙厚、屋高,厕所大便池有隔板,入厕关门,可保护隐私。



    闲话少叙,这天老宋又开始长蹲,下方痛苦,上面也难受,咋回事?头上漏,滴答水,湿侧面后腰,只好往一边歪。一歪,脸靠在暗红色的隔板上,就见上面有一行七扭八歪的铅笔字:“铁军,枪支弹药已经运到,何时行动,速告……”后面的字,抹得看不清。



    老宋痔疮都不疼了,一下蹦起来:哎呀!踏破铁鞋没见(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闹了半天,敌人在这呀!上级真英明呀!这可不是一般的敌情,以往都是“反标”,这回是要“行动”!



    十分火急,一个电话,一场风暴,上面派来二百多人,领导挂帅把剧团的楼团团围住,然后拍照取证,现场定性为:发现了一起即将暴发的最最严重的反革命武装暴动。然后立即开始破案,首先查笔迹。把这些字编在一段文字中,让全团所有人限时各抄写两遍。演员们不敢不抄,交上去等着不让回家。对笔迹是个技术活,来的是新手,看三遍找出三十多篇,说都像,都有嫌疑。领导说这也太多了吧,合一个字三四个人写,厕所那小格里挤不开呀。等得时间长了,有刚生了小孩的女同志,说孩子饿,奶子胀。老宋说:饿了哭,胀了挤,抓出敌人才欢喜。女演员夸奖说宋领导能写诗了,又问到底出了啥事如临大敌的?



    面对美色,老宋心软了,没保住密,道出实情。立刻有个小学员举手说:那字是俺写的。



    案破了!神速!马上带到单独房间开审,问枪支弹药在哪里?和谁联系?几时行动?小学员说哪来的枪支弹药什么的?问:那你写那些字什么意思?小学员说:“是俺的台词,总忘,拉屎时背来着,顺手写在隔板上。”



    一查,果然有这台词。完啦,一场 “风暴” 闹剧,草草收场,传为笑谈。上级迁怒老宋,老宋打背包回部队。演员学沙奶奶:找部队去?那哪成呀!老宋说:快饶了我吧!保卫祖国要紧,你们自己玩吧。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26




   可怜的 “垃圾建筑”





    我们这里最近请来北京的专家讲课,题目是如何打造国际旅游城市。会场的背景照片,是我们引以为自豪的城市新貌:一片时尚流行的高楼新厦。专家是个胖子,当头就是一棒子,说这些都是当今的“垃圾建筑”。弄得台下顿时冷场,不知该反驳还是鼓掌。


    静下思考,又觉出人家说得不错,应该鼓掌才是。他所言之“垃圾”,显然不是指生活垃圾,而是指千篇一律模仿他人的城市建设风格(人家建剩下的),缺少地方特色。尤其像承德这样的历史文化名城,你又要建国际旅游城市,就需广纳良言。能听到一针见血的批评,比请来说一通好、吃一肚饱、拿了讲课费(比稿费高多了)就跑的,要强得多。话说回来,其实这专家既不莽撞又不唐突,他知道台下的领导是新来的。借我口中言,道君心中事,正好帮助树立新的思路。至于后面一片中层干部,无所谓,他们历来“吃粮不管酸”(不当家),只要两横一竖,“干”就是了。


    当年清朝皇帝来避暑山庄,主持朝政的王公重臣都得跟来(在这办公)。来了他们没资格住山庄里,那时也没有“一招二招”之类宾馆,他们得住在自己家。仅康、乾两朝,来承德就不辞百夏。历经几十载,于是,山庄之外,大小王府楼堂宅院以及随之而来的文化(庙宇)商贸等等建筑,就构成了这座小城的主要格局(山庄周围原没有几户人家)。故此,直到今天,街名还叫着“肃顺府”、“佟王府”、“常王府”、“火神庙”、“关帝庙”、“南营子”(军营)以及“都统府”等等。可以想象,那时这座小城青山绿水长街短巷,必然特色十足。


     其实也不过十年前,肃顺府、都统府等等还都在。虽然破旧了,但气派尚在。都是占了一条街的大院,大门楼内一片老房。内里被隔成一个个小院,形成迷宫般的小胡同。我去过多次,有一天晚上,打着手电绕来绕去,戏言到了打游击的好地方,但进了谁家,抬头又惊讶:好粗的房柁呀!兀不知,当初哪间屋或许就是肃顺的内宅,哪间屋就是汤玉麟的会客厅……


    甭管有多少建议,那时财政保吃饭还难保,谁还有心思保这些破房。有人要开发,就拆了,建了楼,楼内象征性地有个平房类的屋子,算是还有遗迹。肃顺府曾变成烤鸭店,没红火几天,烤熟的鸭子也飞了,关张了事。


    因避暑山庄而生成的承德老城,“热河化冰(兵)”,三百年无战事。直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基本还是一片原生态。当然,得承认有些“原生态”属后来的私搭乱建,确需改造。改造是大工程,有大难题,即政府没有钱。没有钱又要干,就得想招儿,就搞了“联动”:让开发商几路作战,“堤里损失堤外补”。比如将围绕宫墙这一片旧房拆了,还历史原貌,这是纯投入;同时,让你在市中心最好的地皮上盖楼出售出租,将损失补回,这是回报。应该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总比不干要好得多,应该给予肯定。


    问题是实施中出了麻烦。开发商干前面的活都听指挥,但最后在新楼的高度、广场地下楼层盖多少时,就坚持自己的主意不动摇了。道理谁都明白,高度、楼层决定收益,人家不能做赔本的生意。而此时闸门大开,工程联动,左右这盘棋的,已不再是领导了。生米煮成熟饭,一镐刨出山药蛋,谁都无法改变。到后来,领导有心坚守无力回天,只能成为楼层的增高辩护人。于是,如今站在山庄往南看,两座高楼“二鬼把门”(市民语),彻底打破山庄内外“借景”之特色(人在山庄,近景与远景在视野里连在一起)。城市广场平地高出一层,拾阶而上,若上面立个碑,与啥一样不是咱言。可怜主持这些建设的人啊,没少干活,没少受累。跑细了腿,磨破了嘴。干好事欠思量,给寡妇挑了水,有理也说不清屋内闹没闹鬼。


    我曾当过承德市人大常委,当初在通过城市建设规划时,我是唯一没有举手表示同意的。我当场发言,认为整个老城区建筑都应与山庄风格一致,而规划却只划到与山庄相距几十米的一条街道上。谁都清楚,街道对面就是那两座大楼。少数服从多数,几十比一,我的不同意自然不影响规划的顺利通过与实施。一大片火柴盒式的新楼在老城南部转瞬拔地而起,挤得密不透风,直追港岛。现在后悔,有点晚了。如今新领导决策老城区只拆不建,新区另起炉灶。即便如此,一想起这些年辛辛苦苦建的那些楼叫专家说成了“垃圾建筑”,心里就犯堵。前车之鉴,有大小建设项目决策权的人,往后下决心前,可要三思而后行,千万别干人走了楼戳着让人当事说的傻活儿了。











作者: 花斑熊    时间: 2014-10-14 23:28



   话说  “天下第一”



    给孩子起名“天一”,寓意很明显:希望孩子成为 “天下第一”。细琢磨,这想法有点可怕呢!你看古往今来争当 “天下第一” 的匆匆过客,其人生跌宕起伏风险交集,少有一般人的平静生活。即便没那么大野心雄心,从小天天这么叫,孩子又明白了是啥意思,那无形压力,也非同一般。


    其实名字就是个代号,与人前程毫无关系。大街上起名的说得神乎其神,是为挣钱。要真是那么回事,他咋不给自己起个好名,挣他几百万,也省得一天到晚让城管撵得到处跑。有个姓王的起名先生,那天给撵得连呼哧带喘的。几个熟人逗他,说我们给你起个日本名字,准发。第二个字用“发”,三字用独一无二的“独”,最后再加个老子的“子”。他挺高兴,说谢啦。过一阵纳过闷来,四字念下来是“王八犊子”,气得够呛。


    老朋友、河北报告文学作家赵义合,人特开朗。他说赵义合这三个字简写18画,繁写,30多画。他给自己起笔名 “一合”。于是,无论省里还是全国作协开会,在当下无人叫一人、一一、一口的情况下,按姓氏笔画排列,一合一直位居首位。但一合没有争作家第一的想法,他说他是受 “九大” 时夏青天天播人名单的启发:“丁盛、丁可则、丁国钰……”他说丁是二画,我要弄个一画。就叫了一合。后来去邮局取邮件,名证不符,人家不给,问他这上面写的是一合,你说里面有一盒什么,说对了给你。他急了说是一盒点心,打开看是一盒茶叶,好个解释才取走。


    过去孩子多,家里没有读书人,都叫小名,临上学才起个大名。起也没谁起争天下第一的。宋丹丹在小品里说起个珍儿凤呀,好听好叫。男的起个柱儿栓儿,希望长得结实少得病。大了如果自己有想法,还可以再改一个。鲁迅的名字谁都知道,而提起周树人,许多人还是陌生。鲁迅名气大了,但名字上没有一点霸气。张作霖东北王,没给长子起名张天一。平时还叫张学良小名 “小六子”。  “小六子” 可不是他在家里排行老六,前几年有人这么写来着,属望文生义了。


    我们 “三驾马车”,关仁山用本名。谈歌本名谭同占,相处许多年才知道。我本名何兴身,这个名字很拗口。起因是父亲老年得子,别的都不求,就希望身体棒棒的。写小说之初,有一次忘了署名,电话里说叫何兴身。咱天津口音吃当中字。登出来就成了何申。那是30多年前的事,清朝的和珅还不知压在哪本书里。等再想改已不行,文坛上只认何申。后我四姐说何申挺好的,申字在田里生根发芽,正合你写乡村题材。早年我有两个身份证,换二代就彻底改过了。包括文坛,好多人不知我原名。


    早年住筒子楼八年,楼道做饭,孩子乱窜。邻家一女孩聪明伶俐,上小学前20以内加减乘除汉语拼音滚瓜烂熟。我女儿与她同龄,上学前数到100还挺难的。后来那女孩就改名为“一”。上学后功课好,还弹琴、跳舞、习武等(那时尚未有奥数),几乎无不名列第一,全市的三好学生,各种奖状数不胜数。而我女儿成绩最好也就是中等,至于奖状基本无缘。后来分房不住一起,也常听到一些让人羡慕的消息。如那女孩母亲早早就将上大学用的旅行箱等物品购好,摆在她的房间,以激励她剑指清华、北大。但高考后再听到的则难以置信:女孩压力过大成绩不好,母亲先承受不住坠楼身亡,后女孩精神又出了毛病。那日我偶在街上见到她,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毕竟在一起住过八年,也算是看着她长大。上前想说句话,但她似乎不认识我,直勾勾地走过去。我很心痛,多么好的一棵苗,生是争 “天下第一” 给争成这样。


    话说回来,我女儿这些年啥也不争顺其自然,现在是公务员,32岁,正科数年,在市委大院里还有点知名度。前几年,我俩出现在同一场合,介绍是 “这是何申老师的女儿”,这二年掉过来,变成 “这是何某某她父亲”。


    我一听明白了,咱老了,更别争这个第一那个第一了。有人一见面就说你就差一个茅盾奖,再写部长篇吧。我谢过人家好意,但心说我可不争那个,还是心平气和地写点随笔吧。










作者: mrj883    时间: 2014-10-15 01:56
好文
作者: 断桥残雪    时间: 2014-10-15 14:42
有木有他出的书啊,长江道图书市场有没有,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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