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评:(不是我写的,照抄) 班巴诺所见到的中国社会则处于这场大变革的前夜——还残存着上一个时代的 “古典” 气息。反过来,那时的中国似乎也接纳了这位 “古典” 气息犹存的法国人:他对中国既无虚情假意的赞誉,也没有言辞激烈的批判,他感受到的是一个有温度的、有人情味的中国社会。 |
本帖最后由 花斑熊 于 2014-11-10 02:04 编辑 明白很多事儿 我的中国朋友分两批,一批住北京市区,一批住北大校园里。我和同住北大校园的中国同学相处的时候是会有小麻烦的。中国同学来寝室找我聊天的时候,如果有其他人来敲门,他会很害怕,怕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来找我,因为按照当时的规定,这样的私交是不允许的,中国人和外国人交往必须通过官方渠道。好在我房间里有三个大衣橱,我自己只要用一个就够了,剩下两个正好用来藏人(笑)。我和住在市区的朋友来往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比如翻译家朋友杨宪益、李健吾都住在市里。对了,插一句,我记得一次我们一群外国学生由导游带着去爬山,那位导游问我是哪国人。我说:“我是法国人。”然后你猜他说什么? “ 啊,就是包法利夫人的国度!” (笑)我当时就惊呆了,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法国阿尔卑斯山的一个导游,在遇到中国游客的时候,会说 “啊,你们来自杜甫和李白的国度”。 我认识诗人冯至,他以前在德国读书,后来一直在北大西语系当系主任。有一天,我的一位朋友——也是北大西语系的——一夜之间消失了。我就去找冯至问问情况。先是他家的保姆来开门,我跟她说了说意图,她就进屋汇报去了。一会儿冯至的太太下楼来见我: “冯先生不能见你,我非常抱歉。” “我来不是非要见他,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我明白,但是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她还问我:“你在中国待多久了?” “半年多了。” “你在这半年时间里一定明白很多事儿了吧。”她最后这么对我说。 冯友兰家我去过,这个吃百家饭的人,他家的小别墅那叫一个奢华漂亮! 四九年前他就是蒋介石的眼前红人。抗战结束后,蒋介石专门派飞机接他回北京,而一般人只能坐火车。等共产党的军队进了北京城,冯友兰激动地说:“啊,这一天终于让我等到了!”(笑) 最后的结果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倒没怎么样,真正有想法的人反而受到冲击,他们才是一心向往革命,只不过他们心中的革命不是这样的。当时整个气氛就是四个字,人心惶惶!你提防我,我提防你,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刚到北京不久,去见一位中国朋友,问他当下的局势如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临走前,从书架里取下《1984》,对我说:“看完你就全明白了。” 那种恐惧让我印象深刻,现在的人批评中国,几乎张口就来,太容易了! 因为他们不再害怕,只要你不挑战底线。 可当时完全不一样,今天的人可能无法想象,当时人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小心谨慎。总之,在北京这两年的经历让我后来没有成为毛派。啊,说到这批法国毛派,真是逗!“文革” 一开始,他们那叫一个欢呼雀跃,还到处与人为师。可是他们支持的 “文革” 完全是臆想出来的,一旦发现真实的 “文革” 和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这批人说变脸就变脸,最后攻击 “文革” 最凶的也是他们。 尽管我在北京只待了两年,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人的变化:比如官员最初也和普通人一样,骑自行车上下班,不过没多久他们就发现,有专车接送更好。问题就在这里,很多官员一开始的确很亲民,可是当各种便利和好处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人很难拒绝,这是人之常情。对了,我想起学校的外办主任——她丈夫应该是某部长——我记得她慷慨激昂地给我们介绍北大学生游行的事儿:“我们学校组织学生上街游行,抗议台湾,活动非常成功……我们一共组织了多少多少学生去英国大使馆前游行。” 我心想,当年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开战的时候,我也上街游行,反对戴高乐。后来游行队伍还和警察起冲突,闹得很厉害。虽然最后仗还是打了,但是真正的示威游行是什么样的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和组织春游不是一回事。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的官员也有诚恳的一面:比如说,他们给我建了一个档案,我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档案里的内容,知道了他们对我的评价:“知识分子,典型的资产阶级,不可靠。”(笑)这可真是对我最大的褒奖了! 反倒是等我回到巴黎以后,法国的安全部门监视了我整整一年,唯恐我在中国被人收买了。其间我完全被蒙在鼓里,事后才有朋友告诉我,他也是通过多重朋友的关系间接了解到的。我在中国最坦荡了,谁都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监视,躲躲藏藏反而多此一举。1965年我随一个法国代表团访问中国,我想借这个机会问候一下吴晓铃,就从旅馆给他打电话: “我刚到北京,想来看看您,不过我知道您很劳累……” “没事没事,最近没有政治运动,你来我家吧,我们一起吃晚饭!” 说到政治运动,我觉得人们多少有点装模作样的意味。有一件事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刚下火车,第一天到北大,才到校门口就看到一个人低着头站在一张桌子上,下面围了一群学生对着他吼。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战前法国最黑暗的时期。不过很快我就发现,参与者似乎有点演戏的意思,无论是批斗的一方还是被批斗的一方。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总之完事了以后,大家就说说笑笑、各干各的去了,有某种剧终散场的感觉。 在课堂里没学到什么 说到演戏,我在北京看了梅兰芳的演出! 梅兰芳年纪大了,除了一些重大的官方演出,他已经很少出来了。有一天我从报纸上得知梅兰芳又出来演了,就跑到戏院买票。 果然,售票处前已经排起长队了。等排到我已经没票了,我自然是恬不知耻地强调自己是法国人,说自己多么喜爱中国传统戏剧,果不其然抢到了第四排最中间的好位置(笑)。当天演的是《穆桂英挂帅》,梅兰芳一亮相——当时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台下的观众全都站了起来,热烈鼓掌长达十分钟。在这十分钟里,梅兰芳只能静止不动,一直保持着亮相时的姿势。 我离他很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松弛的眼皮和下巴,一看就知道台上站的是一位老先生,这让我很难受。等观众重新坐下来,梅兰芳才开始演。一眨眼工夫,台上的老先生就变成了妙龄少女,真是不可思议! 平时我最喜欢去天桥看民间艺人表演:唱地方戏的、摔跤的、说书的、演木偶戏的,各种各样的表演,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店和茶馆。我在那里学到的东西可比大学多得多,我最爱听天桥的说书先生讲三国,还学会了下围棋。我记得有一位老先生,我每次去都看到他在那儿和人下棋,我和他下过一次,一刻钟的功夫他就赢了(笑)。一开始我还带我的外国朋友去天桥玩,直到有一天学校找我谈话:“你一个人去天桥转悠也就算了,我们都了解你,可是你还明目张胆地带那么多外国友人去就不对了,这让他们对中国印象不好。” 现在天桥没了,真可惜。听说他们后来重新造了几家茶馆,故意弄成古色古香的样子,好招揽游客,算什么玩意儿。 说真的,在北京这两年,我在课堂里没学到什么东西,平常到处走走反而收获很大。我记得学校组织我们去参观人民公社,蛮有意思:当时大跃进的后果已经显现出来,北京城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市场上唯一不凭票就能畅买的食品是一种蜜枣,死甜,甜得我根本咽不下去!听说当时中国政府为了要和伊拉克搞好关系,才进口了一大堆伊拉克蜜枣。那时候,北京居民都饿得面黄肌瘦,和二战时期的巴黎人差不多。或许不了解情况的人会把搞大跃进的人当作浪费粮食的恶棍,可这场灾难不是美国西部片,不能简单粗暴地把人分成好人和坏人! 祸根不是恶,是愚昧。 参观公社那次,我记得某位领导在谷仓里给我们介绍公社大跃进的成果,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边逗母鸡玩,突然听到同行的东德同学提问——他是学经济学的: “您刚才在演讲的时候说,公社一共拥有两百万头牲口。那么您所说的 ‘牲口’ 具体指什么?” “啊,‘牲口’当然就是指牛、羊、猪、鸡、鸡蛋、拖拉机……” “什么,鸡蛋和拖拉机?” “对啊,拖拉机的马力有多少,不就相当于有多少匹马吗?填表的时候,鸡蛋没法当作粮食来计算,只能写到 ‘牲口’ 这一栏里。” 饥荒不就是这么来的嘛。 我都翻译了啥 说到我自己,我学中文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中国文明非常久远,而且是一个既古老又现代的文明。古埃及文明也很古老,但是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中国文化的魅力就在于它是持久的。二是从现实考虑,1950年代那会儿,中国和法国之间的文化交流还非常少,我一开始学中文的时候没想要以后当大学老师,而是想在北京开一家法国画廊,把法国艺术家介绍到中国,也把中国的艺术家介绍到法国。就在我读本科的时候,发现中国的形势似乎越来越不适合我开画廊了,所以我就转学中国古典文学了。 回法国以后,我都翻译了啥?有寒山的诗,还有闻一多的诗歌。1980年代,具体哪一年我不记得了,两位外文出版社的编辑来巴黎找我,不巧我那时候生病了,她们还是坚持要见我,我只好气乎乎地去了。一见面,我就对她们发起了攻击(笑),我知道自己很不厚道: “是不是又要翻译鲁迅?!怎么没有人想到翻译闻一多呢!他才是二战前中国最棒的诗人!” 没想到她们回答:“您想翻译闻一多就翻译闻一多吧,我们负责出版!” “那我可就随心所欲地翻啦!” “给您四个月时间,您随意!” 外文出版社真的出版了我翻译的闻一多诗选,但是碰到一个麻烦:我选了一篇闻一多分析屈原《离骚》的文章。文章里说,其实《离骚》表达了同性之间的恋情。要知道屈原本是楚怀王的情人,了解这段背景之后,你再读《离骚》,就能体会出其中的深意。让我想想,我还翻译了《东周列国志》……对了,还有司马迁!沙畹(Chavannes,法国汉学家)只翻译了《史记》差不多一半的内容,而所有的传记都是我翻的!我还翻了一本关于苏东坡的小集子,还有很多,一时想不起来了。 |
我们这群留学生 —— 专访法国汉学家 雅克 · 班巴诺 访谈手记 下午两点半,雅克·班巴诺(Jacques Pimpaneau)先生准时出现在 “艺术家柜台” 门口。这似乎是采访的最佳时间与地点 —— 冬日的午后与巴黎左岸拉丁区的咖啡馆。“当年我就是在路易大帝中学上的高中,离这里没几步路。”他轻声细语,一副绅士派头。突然间,十几个刚下课的大学生涌了进来,瞬间把吸烟区的座位全部占满。他们打情骂俏、高声谈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班巴诺先生被一阵阵的烟味熏得直咳嗽,但他并没有受到干扰。“那人脑子明显不够用。”“这也忒逗了!”他越说越来劲,使用着与旁边的年轻人同样的口气。但此时的他已经八十岁了。 1959年,法国正经历着阿尔及利亚战争和第四共和国的瓦解,而此时的中国正处在大跃进的亢奋之中。两个国家各忙各的,鲜有交集。虽然1955年萨特和波伏娃访华,并撰文盛赞中国革命,但在那个时期,“毛主义”还没有在欧洲盛行。1958年,班巴诺从法国东方语言文化学院(Institut National des Langues et Civilisations Orientales)中文系毕业。与后来的一批法国毛派知识分子不同,他学习中文并不是受到革命的感召,去中国留学也不是出于对革命的向往。从1958年到1960年,班巴诺在北京学习中国古代文学和戏剧。如果之后的“文化大革命”是无产阶级夺取国家政权后的再次革命,是对资产阶级的彻底清算,如阿尔都塞所言,是“对社会各阶层的重新安置”,那么班巴诺所见到的中国社会则处于这场大变革的前夜——还残存着上一个时代的“古典”气息。反过来,那时的中国似乎也接纳了这位“古典”气息犹存的法国人:他对中国既无虚情假意的赞誉,也没有言辞激烈的批判,他感受到的是一个有温度的、有人情味的中国社会。 最近这一年多,以纪念中法建交五十周年为名义的文化活动应接不暇。然而,热烈的气氛背后似乎只剩下两国间直白的经济利益诉求:法国沦为了中国人的消费天堂。从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名牌专卖店到卢浮宫地下的巨大展厅(近年来,诸多中国艺术团体与公司花重金租用法国卢浮宫地下的卡鲁塞勒(Carrousel)展厅办展。该展厅是卢浮宫旗下纯商业运营的展览场地)。中国人对法国的文化只是消费,而这种消费是为了炫耀和贴金。另一方面,法国人则把中国看作是挽救经济颓势的一种可能,急功近利地捕捉各种商业机遇。在这场土豪与落魄公子哥的交往中,谁也不比谁更诚恳。相比当下,法国人班巴诺与中国社会之间的互动显得尤为真诚,尽管在那个时候,两个国家还没有建交。 这一段半个世纪前的往事在班巴诺的讲述中显得极具活力——一个二十多岁的法国小伙与 “年仅十周岁” 的新中国之间的碰撞与交流。因此,在下面的访谈中,我们隐去了自己的提问,使其成为班巴诺先生流畅而完整的自述,尽可能地呈现这位八十岁老人身上的青春气息。 |
那么,再来一段不那么很著名的著名汉学家雅克.班巴诺先生的访谈吧,也是那个年代。 |
小心街道办事处的人找你座谈 |
花兄涉猎太广了 |
曾经的年代 |
就两张照片么 |
继续啊 |
被压抑的一代,人多力量大的一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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