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山叫南糯山,山上有个村寨叫姑娘寨,姑娘寨有个很有意思的人叫虞凡丁。南糯山是普洱茶核心产区,是所有喜茶爱茶者心目中的圣地。所谓六大茶山中之六分之一是也。那个叫虞凡丁的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号觉迟。他来南糯山已六年久。他不是一个人,是三个,老婆女儿加他三位一体。从标题上读家一定已经知晓了他的行当,他炼丹;但他不是道士。前面说过他乃居士,也就是说他未出家,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编外的和尚。
虞公小我四岁,鸡属;世居沪上,是百分百的上海男人。这也正是这桩奇闻的不同凡响之处。一个地道的上海男人,抛弃每一个上海人都自以为傲的大上海,来到边陲纯粹哈尼人的寨子里一住就是六年!他是从上海拔了根的,房子卖了,整个家都搬来了西双版纳的大山,他已经是地道的山民,是姑娘寨的一分子。他是村民的主心骨,大家有什么疑难都来找他讨教,请他帮忙拿主意。从外貌看他与本地山民一般无二,粗糙的皮肤,皲裂的满是老茧的双手,被阳光着色的古铜色脸庞。他与这里所有的村民一样以茶为生。唯一不同的是对茶的处理。村民收益的绝大部分来自茶本身,有生茶也有熟茶;有散茶也有茶饼。虞公炼制茶丹。
说句老实话,丹为何物我先前当真不甚了了。除了知道中成药中有丹而外,再就是野史当中神乎其技的道士外加几个昏皇上的炼丹故事了。
茶丹,炼茶成丹。听听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而凡丁茶丹绝不限于说说听听的范畴,它是确实的东西,结结实实的存在,是晶莹剔透的咖啡色颗粒。凡丁将他的黄豆粒大小的宝贝茶丹投五六粒入精钢茶壶,七八分钟后便有四大杯茶香四溢的奇妙茶饮呈现在我面前。
虚度公是我朋友中最精通茶道者,也是我与凡丁的引见人。虚度许多年精研茶学,遍尝百茗深谙茶中奥妙;据他所言已经为茶丹彻底折服,成为凡丁茶丹忠实的嗜饮者。我于茶学一窍不通,虽则也茶饮六十年了却完全不拘茶之品种品质品格,只一味牛饮以止渴而已;因此不敢对茶丹妄加评说。仅有的心得是耐品,经常一坐一天超过十小时,累计下肚的茶水凡数十杯不止,喝到午夜时居然每一口丹茶依旧甘之如饴。
虞公学养深厚,尤其钟情于老庄之学。能从大上海走出来的上海男人,若谈老庄一定是当真痴迷;否则绝不会真的弃绝上海。
上海肯定是这个星球上最值得居者留恋的城市,一个上海人为自己的身份归属感的自豪是所有非上海人所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十三年前我机缘凑巧成为一个新上海人,所以有幸体会上海对一个居者有着何等魅力!让一个上海人自己取缔上海人身份无异于一个地球人把自己开除球籍。凡丁就是这样一个把自己开除球籍的地球人。
儿时就熟知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正是老子对人类生存状况的精湛描述,而虞公一家走出大上海之后便走进了老子的美言。也许用地理学的方法来确认虞公一家的状况会更为直观。姑娘寨距西双版纳州府景洪仅27公里,却有超过1100米的髙差,景洪海拔500米,姑娘寨海拔1600米。姑娘寨只有十七户哈尼族原住民,距虞家最近的老村长老土一家也在三百多米山路之外!凡丁的三口之家孤零零悬挂在一道山梁之上。乡邻也许可以听到他爱犬的吠声但是绝听不到他的鸡鸣,三百多米还是太远了一点。他有两条大狗和几十只土鸡。
正是在这样荒僻的环境里,虞公精研古代典籍追循古法数载,凡丁茶丹终于问世了。经年萦绕在他那幢蓝颜色铁皮房子之上的那缕青烟,凝结成许许多多妙不可言的小颗粒褐色晶状物,奇迹正在发生!
这里的故事其实早成了旧闻,因为它问世三年以来诸几茶痴早成了凡丁茶丹的铁杆粉丝,但是这个宝贝还远未被世界知晓。虞公连同他的宝贝至今仍然藏诸深山人未识。当然这与他的生命观不无关系,他的人生信条是大隐,他的美学基准同样是大隐。这里没人知道他曾经是上海莫干山路50号国际艺术街区的店主,没人知道他曾经在央视主持过美食节目,更没人知道他是我同济大学首屈一指的大家陈从周先生的入室弟子。他昔日的骄傲甚至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他家的大大小小十几个搁架都由他自己亲手打造,长木板上的电锯毛茬赫然在目,显然他连将它们刨平的想法也不曾有过。但是在这个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家里却有一架古香古色的钢琴,与之相配衬的则是那几块临时作挡墙用途的长方形大张蓆片;说它与钢琴陪衬,是因为蓆片上粗放的寥寥几笔却已经鲜活传神的墨梅正躲在角落里悄悄怒放。